景華縣大禮堂的會場已經準備就緒,兩名禮堂的技術人員正在測話筒的音質。一個身着黑色夾克的中年男人走上主席臺,語氣嚴肅道:“小趙,小李,今天的話筒可不能出問題,來的都是省裡的大領導。”
“肖主任!您就放心吧,保證不出任何紕漏!”一名和縣委辦副主任肖寒比較熟悉的年輕人笑着擡頭打招呼。
肖寒臉色轉柔,伸手從黑色的手包裡掏出一包大中華甩了過去。
“謝謝肖主任!”
“謝了……您要不要試試話筒。”
肖寒擺手,“你們是專業人士,你們說沒問題就真不會有問題。”
說這他擡頭朝主席臺上方的大橫幅看去,眉頭微皺,“橫幅上的字怎麼改了?誰改的?”
兩名技術人員目光躲閃,打着哈哈。
“告訴我,誰改的?”肖寒目光嚴峻道。
“是韓主任的吩咐……我們只是聽從指揮。”一名技術人員吞吞吐吐道。
“韓雅芳?她讓改橫幅的?”肖寒的眸子掠過一抹不屑,縣委辦有一正四副五名主任,以前顧正海在任時,他憑藉汪自遙的能量,隱然是一人之下的二號主任,實際上,他一直沒把顧正海放在眼睛裡,準備隨時接任。
但後來景華政壇風向突變。郭小洲強勢上位,顧正海不僅延續了原有的權利,還被提撥爲常委副縣長,甚至擔任麻海產業園管委會主任這一重要職務。好吧,顧正海高升他沒意見,他也樂見顧正海離開,但郭小洲卻從陸安調來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當縣委辦主任,還一下子騎到了他頭上。他當然不服氣。
他的主子汪自遙也不服氣。可是他卻眼睜睜看着汪自遙被郭小洲幾招製得服服帖帖,不敢動彈。主子都認輸了,他這個副手更要低頭做人。
最令他惱火的是,不僅韓雅芳騎在他頭上,連徐雲飛和魏哲這兩個嘴上無毛的年輕人也不拿他當回事。不僅不尊重他這個老前輩,有時候還把他當下屬喝來呼去,令他好一陣鬧心,爲此,他屢次朝汪自遙提出來,要調離縣委辦,哪怕去某個局機關當個副局長,他也願意,只要不看見這兩個體制內的另類年輕人。
汪自遙此時自身難保,根本無暇動用資源幫他調動。
正當他爲此鬱悶惱恨之際,景華春節期間發生了重大的自然災害,郭小洲的聯繫點居然一次出了十三條人命。他立即感到希望來了。他的主子汪自遙也像是一條熬過了寒冬的蛇,開始復甦並出動
。
他甚至暗暗竊喜,幸虧沒有調離縣委辦。隨着郭小洲的失勢,韓雅芳和魏哲徐雲飛很難在新書記那裡站得住腳。韓雅芳一旦走人,他將是最完美的接替者,沒有之一。
今天的大會就是他表現的機會。
他必須抓住,只要在陸逸和陶南心中留下印象,他的未來可期。
說到大會橫幅,原本是句活動話。既可以稱爲“景華縣自然災害檢查會議”,也可以掛上“歡迎上級領導蒞臨我縣指導安全生產會議”,還可以掛“景華xxx災害報告會”等等,橫幅怎麼掛,使用什麼語氣,則掌握在會堂布置人員手中。
原本縣委大禮堂掌握在韓雅芳主任的手中,她擁有全權指揮權。換以往任何時候,他都不敢胡亂插手,但今天,這個手他插定了。不僅要插,還要插出新花樣,插得漂亮。插得郭系的人眼睛都不敢睜。
他再次擡頭看了眼橫幅,橫幅上書寫着“歡迎上級領導蒞臨我縣指導安全生產會議”,心中暗哼一聲,大聲道:“立刻換原來的橫幅。”
兩位技術人員面面相覷,都不敢承擔這個責任。
肖寒冷冷一笑,“你們眼睛要放長遠一點,出了這麼大的災難事故,他們還能撐幾天?縣委大禮堂遲早歸我管轄,你們想想清楚。”
兩名技術人員對視一眼,同時點頭,“我們換。”
“這就對了嘛!”肖寒說完,也不離開,就在現場盯着兩人更換橫幅。
隨着時針走到下午二點五十五分,韓雅芳和魏徐兩人步履匆匆的走進會場,對會場準備工作進行最後的檢查。
肖寒帶着笑臉迎了上去,“韓主任,魏主任,徐主任!”
韓雅芳看到他,微微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徐雲飛很不客氣道:“老肖,你不在家休息,跑來幹嘛?”
這話有點不客氣,肖寒在半個月前的確請了病假,而且是兩個月假期。肖寒繼續佯打着笑臉,“我受汪書記委託……”
“怎麼,汪書記的話比藥物還管用?那以後哥們要是生病了,是不是還麻煩老肖你去汪書記那邊倒騰點藥出來。”魏哲的語氣更是充滿了嘲諷意味。
肖寒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對上這兩位中任何一個,他都沒有絲毫還口之力,況且這一次是遭遇兩個人,他心中憋悶,暗暗發誓,等老子上位,看老子怎麼整死你們……
也許正是他在場吸引火力的原因,韓雅芳三人只是檢查了電力、話筒、桌椅和銘牌座次,根本沒有注意頭上的橫幅字樣。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馬上接聽,連聲在電話裡說,“汪書記好!是的……我在,我馬上出來迎接
。”
說完,他放下電話,屁顛屁顛朝外跑去,跑到門口,他彷彿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對韓雅芳說:“韓主任,剛纔汪書記來電話,說省市領導已到會堂門口,我這就去迎接,韓主任你們可以安排入會人員進場。”
韓雅芳的眸子一緊,她只得無奈的點點頭。
身後的徐雲飛瞪着肖寒的背影,“這孫子,還真敢開牙?”
“媽的,真想攆上去給丫一腳……”魏哲罵道。
韓雅芳玉臉一板,“怎麼,你們還嫌郭書記的麻煩不夠多?關鍵時刻,你們倆都給我低調點,千萬別惹事。”
徐雲飛和魏哲經過搜救一夜,對韓雅芳的尊重已經堪比郭小洲,兩人嘿嘿笑着低頭不語。
肖寒則如沐春風般走出會場,他記不得有多久沒有這般揚眉吐氣過。他快步下了臺階,擡頭挺胸站在停車場邊緣。在站好的瞬間,更是壓制心中的激動和緊張情緒,讓臉上的笑容看上去顯得從容一點。
雖然他是在縣委辦工作多年,但是這種一次接近好些省市大領導的機會不多,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更少。
幾分鐘之後,他正覺得自己的臉笑得有點兒麻木,他準備調整下笑容時,一個大車隊姍姍駛向停車場。
打頭的是縣委的一輛開道奧迪。後面就是汪自遙和廖柄祥的車,然後是省市領導的座駕。
然而他卻沒有主動上前開車門的權利。
這個權利屬於夏進勳和汪自遙。
肖寒仍然只能站在風中,任臉部笑得發麻。不過能和大領導們近距離接觸,肖寒很注意觀察他們的神情氣度。這次幾乎所有領導的臉色都顯得嚴肅了點。絲毫沒有往常會議前那股子風輕雲淡的笑容和此起彼伏的招呼,以及各種握手寒暄套路。
讓肖寒最注意的兩個人,一是雲河***陸逸;二是副省長成剛。哪怕後面還有中央安監總局的部委領導和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等高層。
但肖寒清楚,他的命運其實掌握在陸逸和成剛兩人手上。
陸逸不僅是雲河的一把手,還是景華救災現場總指揮,他的每一句話,都能產生作用。
成剛呢,雖然沒入常,但他卻是省政府黨組成員,分管全省的安監工作。他的意見大體能代表省裡的意見。這兩個人就掌握了郭小洲的“生殺大權”,也間接掌握了他的命運。
但是,他卻根本不能在這兩人臉上看出什麼來。陸逸的精神倒是不錯,根本不像是從救援現場趕過來的,倒是像剛蒸過桑拿似的,臉色有紅有白,氣色極佳。
成剛的表情肅穆又平靜。
跟在陸逸身後的市長趙衛國臉色就不怎麼好看,像是熬了通宵還未睡覺的人,氣色灰暗,一直緊鎖着眉頭
。
然而有序的領導羣忽然有些小騷動,不少領導站在原地望向同一個方向。
肖寒敏感的回頭,他的眼睛一凝。郭小洲和尤成任強三人正準備上另外一個禮堂臺階。雙方在禮堂的交叉口“邂逅”。
很顯然,這不是汪自遙廖柄祥想看到的局面。提前和郭小洲照面,不僅他們臉上難堪,一些省市領導也覺得尷尬。碰面能閒聊些什麼呢?你好,我好,大家好!還是玩虛的,口是心非?但是當着一羣領導的面,玩過頭,自己在人格上被人看低,不是什麼好事。
汪自遙和廖柄祥正呆愣着,陸逸的眼眸裡露出複雜的神色,陶南一貫冷眼,趙衛國的眼色也很複雜,只不過他的複雜中帶着一絲遺憾。
倒是郭小洲卻轉過頭,朝一衆領導迎了過來。他的臉上依然帶着灰暗的疲憊,但笑容依舊,給人胸有成竹的感覺,絲毫看不出他就是這個會議要處理的官員。
看着郭小洲走近,肖寒發現自己心跳加快,和往日一樣,看見郭小洲他心裡就沒來由的發出怵,哪怕郭小洲在景華蹦躂不了幾天,但他的害怕已經養成了一種慣性。
而且他不得不暗暗佩服,就郭小洲這份養氣功夫,就不說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甚至發現,汪自遙和廖柄祥的神情中微微透着不安,還有些失常,當成剛笑着站在原地等待郭小洲上前時,他們倆居然搶在成剛前頭,接連喊了聲:“郭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