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平的語氣雖然冰冷,但分明是帶着壓抑的火藥味,彷彿隨時要爆發出來似的。
夏天的脾氣卻與衆不同,生氣的時候會笑,別人生氣的時候他也會笑,天生如此。
看到韓文澤也在生氣,夏天心裡更爲高興。
兩個三十幾歲的黨委委員,面對一個二十三歲的黨委書記,性格上已經輸了。
陳國平說召開黨委會議有必要,夏天不慌不忙地問:“老陳,爲什麼有必要呢?”
這理由還真不好找,強詞奪理沒有用,因爲書記是班長,他更有強詞奪理的權力。
陳國平閉上了嘴,韓文澤卻又開了口,“夏書記,漢濱同志和太良同志也認爲有必要召開黨委會議。”
撒謊,但夏天不予揭穿,“那就好,既然漢濱同志和太良同志都同意召開黨委會議,那我先跟漢濱同志和太良同志碰個頭,你們看怎麼樣?”
這回韓文澤和陳國平同時楞了,因爲夏天這是在耍賴。
黨內有一條曾經是不成文的規定,後來又形成了文字規定,叫做書記碰頭會。
省市縣各級黨委,均有書記碰頭會這個規定。
所謂的書記碰頭會,是指有關重大決策或決議,需要拿到黨委常委會上討論之前,由書記和副書記先進行小範圍的討論研究,使領導之間形成初步的統一認識。
省市縣各級黨委均設有常委會,在常委會例行開會之前,一般都需要先由書記碰頭會達成共識。
小小的鄉黨委也要搞書記碰頭會,韓文澤和陳國平是聞所未聞,鄉黨委書記和副書記當然可以碰頭,但絕無碰頭會一說。
事實上,韓文澤和陳國平異口同聲,說周漢濱和羅太良同意,這純屬撒謊,他倆根本沒與周漢濱和羅太良商量過。
而且,韓文澤和陳國平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大忌。
作爲黨委委員,有什麼想法和意見,不先向一把手彙報,而是先與二把手三把手溝通,一把手會怎麼想?
不是不能這樣,而是可以做不可以說,在一把手面前說自己與二把手三把手達成了共識,有架空一把手的嫌疑。
夏天心裡清爽得很,你兩個*養的,欺負老子年輕,下車伊始就跟老子玩這一套,老子要教教你們怎麼做人,讓你們記住南嶴鄉誰說了算。
看到夏天臉上波瀾不驚,陳國平驟然明白過來,自己和韓文澤犯忌了。
可韓文澤還沒想到這一層,“夏書記,對原有同志的審查考覈,是縣委組織部的要求,你不應該猶豫和袒護吧。”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夏天心道,山高皇帝遠,尚方寶劍在老子這裡不管用。
“說得好,說得好。”夏天的右掌在辦公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差點沒把韓文澤和陳國平嚇着。
頓了頓,夏天端起臉,嚴肅地說道:“韓文澤同志,你是組織委員,陳國平同志,你是紀檢委員,對鄉屬幹部的審查考覈,是你們的本職工作,我希望你們馬上進入角色,負起應負的責任,本着對黨和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很好地和很快地完成你們的本職工作。”
踢出去的球,被夏天以同樣的“腳法”,精準地踢回到韓文澤和陳國平的懷裡。
韓文澤和陳國平繃着臉,無奈的起身告辭。
夏天自得地哼起了歌曲,電影《少林寺》的主題歌,不過與以往一樣他又跑調了。
哼着哼着,夏天坐在藤椅上,雙腳翹在辦公桌上,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夢鄉。
天已擦黑,下村的同志陸續回到了鄉里。
夏天也醒了,這個盹打得爽,肚子便將飢餓感傳達了出來。
點亮油燈,夏天正琢磨去哪裡噌一頓晚飯,辦公室的門卻被推開了。
呼啦啦的,一下子進來了四個人,水利員石國龍,農機員許東波,農技員肖計發,計生員於靈兒。
“你們這是……這是咋回事啊?”夏天還沒完全醒過來。
農機員許東波氣道:“咋回事?夏書記,這話應該是我們問你吧?”
除了於靈兒,以及老實人肖計發,水利員石國龍和農機員許東波都是臉有怒色。
夏天確實有點蒙,因爲他上任以來,肖計發、石國龍和許東波是公開站在他這邊的,今兒個怎麼突然就翻臉了?
水利員石國龍說:“夏書記,你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夏天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因爲石國龍、許東波、肖計發和於靈兒有兩個共同點,一是南嶴本地人,二是非正式國家幹部。
他看向於靈兒問道:“小於,快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於靈兒道:“院子裡的布告欄上,貼着鄉黨委的一個通知,從明天開始,暫定我們四個人的工作,並向鄉黨委彙報思想動態和工作情況,隨時準備接受韓文澤同志和陳國平同志的詢問和談話,在此期間,我們的工資和補貼也將暫時停發。”
許東波怒道:“夏書記,這不是變相的隔離審查嗎。”
石國龍氣道:“夏書記,這是誰的決定?我們到底犯什麼錯誤了?”
夏天明白,韓文澤和陳國平迫不及待,這就開始出狠手了。
不過,這種運動式的招數太過拙劣,既爲人所不齒,也毫無作用,
笑着起身,夏天將一直沒說話的肖計發拉過來,摁到了自己的藤椅上。
夏天問:“老肖,我問你幾個問題,第一,你們四個犯過錯誤嗎?”
肖計發說:“這怎麼說呢,誰都會在工作中犯錯誤,我們當然也犯過錯誤。”
夏天問:“第二,你們四個犯過原則錯誤嗎?比方說,政治上的經濟上的和生活上的?”
肖計發說:“沒有,我們可以向黨發誓,我們沒有犯過原則錯誤。”
夏天問:“第三,布告欄上的鄉黨委通知,有我的名字和公章嗎?”
肖計發說:“沒有,既沒有你的名字,也沒有鄉黨委的公章。”
夏天問:“第四,最後一個問題,現在的南嶴鄉到底誰說了算?”
肖計發說:“當然是你,鄉黨委書記兼鄉長夏天同志。”
夏天笑起來,雙手一攤,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都是明白人,石國龍、許東波和肖計發高興地離開。
可是於靈兒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