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菁稍有猶豫,“小夏,我可以試着問問嗎?”
夏天沉默了。
程子涵爲夏天面前的茶杯加滿了水,小聲勸道:“小夏,這對你應對齊老太太很重要呢。”
可是,那是一段夏天不願提起卻又刻骨銘心的記憶。
夏天很少做夢,但爲數不多的夢卻都是惡夢,是他抱着昏迷的劉東風書記直到醫院。
夏天很少流淚,但那天從縣委大院到人民醫院,他一路上都在流淚。
不到兩個月的相處,秘書夏天卻已把劉東風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許久,夏天才說:“黎菁姐,你問吧。”
黎菁說:“當天的縣臨時常委會議是誰力主召開的?”
夏天說:“是當時的常務副縣長王文耀力主召開的,那天是星期六,下午應該是放假,但上午沿海三個公社的上千名漁民聚衆鬧事,王文耀負責尊往處理此事,他提出爲這個事件召開臨時縣常委會議,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那麼大的羣體事件,縣常委會召開會議也很正常嘛。”
黎菁說:“那天下午,縣委大院已經放假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想知道,全體常委都參加會議了嗎?”
夏天說:“全體常委無一缺席,此外還有我,負責會議記錄,會議是下午兩點十分開始的,一直持續到劉書記出事的四點五十分。”
黎菁說:“會議就一個議題嗎?怎麼會開了這麼長時間呢?”
夏天說:“會議就一個議題,解決漁民的鬧事問題,這個問題可不是小問題,上千名漁鬧事啊,所以臨時會議開成了馬拉松會議,各抒己見,各執一詞,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黎菁說:“那問題的焦點是什麼呢?”
夏天說:“主要是漁民的補貼問題,按幾十年來的老規矩,漁民的補貼有很多種,一,生產大隊和生產小隊都各有補貼,這是歸集體支配的,二,每一條漁船都有柴油補貼和現金補貼,柴油歸漁船,現金歸漁民,三,每一個漁民家庭有定額的糧票和油票及其他票證,四,每一個漁民出海期間的現金補貼和糧票補貼。”
黎菁說:“我後來聽說過,好象是有關公社自訂規定,減少了漁民的補貼,才釀成了那場衝突。”
夏天說:“什麼有關公社自訂規定,其實是縣裡有些領導的鬼主意,省裡撥下來的對漁民的財政補貼,縣裡截留了一部分,撥到公社後,公社一看你縣裡都截留了一部分,便上行下效也截留了一部分,所以,事情的起因是在縣裡,是縣裡的某些領導。”
黎菁說:“某些領導指的是誰呀?”
夏天說:“是當時的縣政府領導,主要是縣長程運來和常務副縣長王文耀。”
黎菁說:“聽說當時的臨時常委會議上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夏天說:“是的,劉東風書記愛民如子,最見不得這種欺詐老百姓的事發生,會議一開始,他就拍着桌子,把程運來和王文耀罵了個狗血噴頭,特別是王文耀,因爲全縣的漁業生產正是由他主管的。”
黎菁說:“但是,劉東風書記突然發病的時候,卻不是在常委會議上呀。”
夏天說:“對,會議本該結束的時候,程運來和王文耀都作了深刻檢討,並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撥亂反正,還廣大漁民一個公道,可就在這個時候,王文耀突然和劉東風書記耳語了幾句,劉東風書記立即黑起了臉,將我們都趕出了小會議室,只留下縣長程運來和副書記張國民及常務副縣長王文耀,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劉東風書記突然發病,也就是說,劉東風書記發病的時候,只有程運來和張國民及王文耀三個人在場。”
黎菁說:“那就是書記碰頭會了,既然是王文耀提出來的,他當然也能列席書記碰頭會了。”
夏天說:“我當時在門外等着,以便隨時響應劉東風書記的召喚,所以劉東風書記發病的時候,我是第一個衝進小會議室的,接着我忙着將劉東風書記送往縣人民醫院搶救,根本沒想着瞭解當時他們在商量什麼和發生了什麼。”
黎菁說:“現在想來,這事挺邪門的,當時參加會議的領導們都諱莫如深,象是嘴都被縫上了似的,誰也不肯說出那天下午是怎麼回事和那十五鍾發生了什麼事情,特別是參加書記碰頭會的程運來和張國民及王文耀,再加上後來漁民的的問題圓滿解決了,劉東風書記又沒有醒來,這事的關注度便漸漸的淡去了。”
夏天說:“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幾天劉東風書記的身體不大好,血壓一直很高,那天的會議至少是他發病的主要誘因,而且那天他發了火,很可能就是他突發腦溢血的關鍵因素。”
黎菁說:“綜上所述,劉東風書記突然病倒,一是他自己身體上的原因,二是因爲程運來和王文耀,漁民鬧事是縣政府的緣故,程運來和王文耀負有不可推缷的責任。”
夏天說:“黎菁姐你說得有道理,現在看來,程運來當上縣委書記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發配我這個小秘書,可能也與劉東風書記突發急病有關,很象是要封我嘴的意思。”
黎菁說:“當時呀,縣委大院裡有很多議論,歸納起來,就是劉東風書記的生病,程運來和王文耀都要負一部分責任,但議論歸議論,因爲程運來當上了縣委書記,誰也不敢公開拿出來說。”
夏天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齊老太太要爲劉東風書記報仇,那早就應該展開她的報復行動了,爲什麼程運來當縣委書記她沒有一點動靜,而王文耀當縣委書記沒幾天,她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了呢?”
黎菁說:“明擺着的事情,齊老太太顯然是受了別人的鼓動纔來的,而且根據咱們剛纔的回顧和分析,王文耀要負很大的責任,至少也比程運來要負的責任大,第一,漁業生產是王文耀主管的工作,二,縣常委會臨時會議是王文耀提出來的,三,書記碰頭會是因爲王文耀的幾句悄悄話才召開的,就憑這三點,王文耀就難辭其咎。”
夏天說:“就算王文耀是齊老太太的報復對象,那怎麼會把我給捎上了呢?我怎麼也不明白,難道我也是導致劉東風書記突然生病的人嗎?”
黎菁說:“在從南嶴到縣裡來的路上,我也替你想過了,你當然不是讓劉東風書記生病的人,但如果一定要找你的茬,你也不是沒有問題的。”
夏天說:“我有什麼問題?”
黎菁說:“一方面,你當時是劉東風書記的秘書,作爲領導秘書,除了工作,還應該在生活上對領導負責,具體到劉東風書記,他當時是一個人生活,你應該做好他生活上的保姆,明明知道他身體不好,明明知道他血壓很高,你爲什麼不有所準備做好防範工作,在當時的情況下,你甚至可以以保護劉東風書記的名義,及時通知其他領導中斷會議,請問你盡到一個秘書的責任了嗎?”
夏天說:“黎菁姐,你這麼說的話,好象有些道理,對劉東風書記的身體,我是有責任的。”
黎菁說:“另一方面,現在誰都知道王文耀能當上縣委書記,你在其中發揮了很大的主要的作用,齊老太太要找玉文耀報仇,你被她當成王文耀的爪牙,她能放過你嗎?再說了,你的南嶴鄉是全縣乃至全地區的計劃生育工作落後鄉,齊老太太以縣計生委主任的身份收拾你,可謂師出有名呀。”
夏天又沉默了。
旁聽者程子涵終於開口,“黎菁姐,沒有辦法或沒有人能說服齊老太太嗎?”
搖了搖頭,黎菁說:“在咱們藤嶺縣,我看沒人能說服齊老太太,至於辦法,反正我是想不出來。”
程子涵問:“齊老太太會怎樣收拾小夏呢?”
“不知道。”黎菁說:“但結果一定很慘,齊老太太一般不整人,但一旦整起人來,她的手段是很殘酷的。”
夏天忽地樂了,“呵呵,我說黎菁姐,你可別嚇唬我啊。”
“虧你還笑得出來。”黎菁說道:“齊老太太要是蠻不講理地折騰你幾下子,即使整不垮你,但讓你脫幾層皮,或是象你在藤嶺山氣象觀測站那樣,耽誤你的大好青春,你可就虧大了。”
“好吧,好吧。”夏天問道:“兩位美女,那你們幫我想想,有什麼好辦法能應付或對付齊老太太呢?”
程子涵道:“我不懂官場上的事,但老話不是說過了麼,拳頭不打笑臉人,我覺得你去求她,興許她心一軟,就手下留情放過你了。”
夏天笑道:“這個辦法不錯,但這是最後的辦法,向對手跪膝投降,這太不符合我的風格了,這辦法先予以保留,等到走投無路時再使用吧。”
黎菁道:“小夏,也許找一個或幾個讓齊老太太敬重的人,說不定能把她勸住,起碼能把你給保住。”
夏天苦笑幾聲,“找誰,我一個鄉黨委書記,芝麻大的小屁官,面子不夠喲。”
黎菁道:“去找老書記,我聽說老書記對你印象蠻好的。”
猶豫了一會,夏天看着黎菁和程子涵道:“要去的話,那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