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廚裡的傢什都齊全,都是現成的,晉王的到來,讓這些御廚們也知道了王況要做的東西,那是陛下等着的,於是幾人一搭手,就按王況的要求燒好了一鍋滾水,然後將火撤了保持水將滾不滾的樣子等着。 又有人去冰窖裡取了一大塊冰來搗碎加水在一邊候着。
二兩綠豆澱粉加八兩水,這是一般的配比,沒那麼嚴格,大致上就行了,這就是中土烹飪的魅力之所在,沒有嚴格的程序化和標準化,火侯配比等等一切都憑廚師的感覺來,同一道菜,不同的廚師做出來的就有不同的味道,哪怕是細微的差別,但這卻是中國菜千變萬化的最重要源泉,有的廚師可能一個不小心,某樣東西加多了,就形成另一道美食出來也不是沒有。
澱粉和勻了,舀些到銀盤(書友自己在家做,只要能導熱快的銅盤或不鏽鋼盤都行,只要求是平底的)裡,將將蓋住盤底(大約也就一到兩毫米厚),然後銀盤平放到那等着的滾水裡(澱粉凝固有80度就可以了,水不能大開,開了使涼皮起泡,不好看),左右手一撥,銀盤就在水面上旋轉開來。
一忽兒工夫,銀盤底的水澱粉就開始凝固,只剩了一些還是液狀的,王況用手扶了扶,讓那些液狀的流到比較薄的地方,歇了一會,手一壓,銀盤傾斜進水,就沉到了鍋底,水是將開未開的,這時候讓圍觀衆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那銀盤底原本還是能看見一層白色的,一入水,一忽工夫那白色的一層似乎就那麼消失不見了,頓時嘖嘖稱奇。
這時候將銀盤撈起,放到冰水(冷水即可,不過水溫越低,旋出的涼皮冷卻速度越快,口感就越好罷了)中,同樣讓銀盤沉到冰水裡,兩三息的工夫提起來,衆人這才瞧見,那一層白的不是不見了,而是變透明瞭,沉到水底固而看不到。
只用手指肚在銀盤邊稍微用點力一抹,涼皮就就和銀盤分離了一小部分,這時候再揭下來,一張薄厚均勻,玲瓏剔透卻又帶着點淡淡的綠色的涼皮便呈現在衆人眼前,這一張涼皮就將衆人給傾倒,漢末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人做米粉和粉絲了,但那是擠壓出絲來的,米粉呈白色,而葛粉做成的粉絲卻是淡黑色,又有誰見過如此漂亮如玉一樣的涼皮?
於是一聲接一聲的倒吸口氣的聲音此起彼伏起來,這樣精緻的涼皮,只瞧一眼,就已經讓讓人愛惜不已,口中兩頰早已滿是被這漂亮物事引發出的口水,就聽得開始是一聲,接着是接二連三的“咕嘟”聲響了起來,這是吞口水吞的。
王況既然已經決定在衆人面前演示,索性就大方一些,再又旋出一張涼皮後,剩下的就都讓那些廚師去練手去了。還別說,這些人能在御廚裡做事的,手底下的工夫,那就不是王況這樣只靠新奇取勝的人能比得了的,基本上他們旋出來的都比王況旋出來的漂亮,其中有個傢伙,就是搶着回答王況話的那個,竟然旋出一張薄似紙的來,這樣的好看固然是好看,但太薄,卻是不好做菜的,一動筷子就容易斷了,倒是適合用來做裝飾性的食材。
估摸着分量,王況取了三張切成一指寬的條狀,又入滾水中汆了下,這些東西都是過了手的,直接給公主給皇帝端上過手沒洗的東西有點不敬,所以汆是必要的,但要是自己吃,只要手乾淨,冰水是乾淨的,倒是沒什麼要緊。
剩下的倒也簡單了,撒點鹽,淋點麻油,醬汁,醋,再加一小勺雞油,切點蒜泥和蔥花,最後灑些芝麻上去,可惜這時候沒有黃瓜,要是有的話,切點黃瓜絲上去,黃瓜的脆甜混合了涼皮的彈牙,那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成了。”做到最後,王況習慣性的拍了下手,一邊的李治早就樂得喜笑顏開了,這麼漂亮的菜餚,任是誰見了也要食指大動的,更別說全程觀看王況操作的李治了,這時候他顛顛的上來,也不顧身份了,端起來就要跑去給皇帝皇后獻寶去了,臨走前還不忘交代一句:“剩下的都給吾留着,你們自己要是想吃,另做就是。”
“等等。”王況突然想起小公主愛吃辣,這涼皮沒辣怎麼成,油辣椒的做法早就從建林酒樓傳到宮裡了,故這御廚裡油潑辣椒還是有的,叫住李治,又在那碟涼皮上加了一勺油辣椒,這一下,這盤的涼皮就越發的漂亮起來,如果不吃,說擺在那就是一件藝術品也不爲過,底下是那半透明卻有泛着點微綠色的涼皮,瞧着就向是從上好的玉石中切下來一般,上面蓋着綠的紅的佐料,伴着一點點的黑色芝麻,就越發的喜人。
剩下還有好多張涼皮,王況自己也想吃了,可有十幾年沒吃到了吧,這個平盛田,倒是圓了自己一個夢,王況笑着對那些廚師道“給晉王留兩張,再做兩碟給陛下和皇后送去就得了,午後再讓林家送點這粉來,就不是問題。”
王況這話一出來,就是一陣的歡呼,這些御廚也看出來了,晉王對祖師爺的態度那不是一般的好,連先生都稱呼上了,既然祖師爺說給晉王留兩張就好,那就留兩張,真要追究起來,只要一說是建安縣侯交代的,做了吃了,晉王也不會怪罪下來,再說了,不是午後還能從林家送些粉來麼?自己這些人,都學會了做法,這做法又不難,就是誰想吃了,發個話下來,一柱香工夫都不要就得。
於是廚房裡一陣的手忙腳亂,說他們手忙腳亂那不是慌張的,而是激動的,天吶,咱今兒個可算是值了,親眼見着飲食界傳奇人物就這麼在自家眼皮子底下,想都不想,就搗鼓出一樣以前完全沒見過的佳餚來,以後若是誰敢懷疑祖師爺的地位和能力,咱鐵定一個大耳刮子煽過去,讓他嚐嚐什麼是鹹的,什麼是鮮的
小六子也美滋滋的吃了幾口,意猶未盡,不過看廚房裡那麼多人,他還是停下了筷子,這也就是他當尚食局令這些日子來,能得到御廚們的擁護的一個原因,有好東西,沒想到獨吞,而是大家一起來,再加上又有個林家,有個王況在他身後站着,所以,小六子是李唐立國以來做尚食局令最輕鬆,最得人尊敬的一個,就連那些嬪妃見了小六子都要笑眯眯的打聲招呼,更別提底下的那幫寺人宮女了。
知道平盛田搗鼓出來的綠豆粉竟然有如此的用途,又有王況之前說的要給平盛田謀個前程的話,小六子也就不多呆,趕快的回去報信了,一是要讓林家抓緊時機,多做些綠豆粉出來,以後就是皇宮專供了;二是要給平盛田報喜去,姑丈說要給平盛田謀個前程,那就一定能做到的,文官做不成,匠官還不簡單?即便陛下不答應,直接通過蒲熙亮任命一個不入品的匠官那是一點阻力也沒有的。
任務完成,王況自然又跟了那宮女回去,外臣在後宮走動是必須要有寺人宮女跟着的,哪怕是貴如長孫臭老酸也不例外,爲的就是怕萬一走錯路了,碰上尷尬事,那就是大家面子上都不好過。
這一路上那宮女倒也沒說話,不過臉是紅紅的,王況猜她可能是剛就想讓自己吃個悶虧,結果沒得逞,所以有些尷尬,還真是小孩子脾氣。這個宮女也不過才十來歲的年紀,應該是新進宮女,並不是以前王況見過的,如果是見過王況一面的,都知道王況的底細,也不會做這樣的小動作。
這樣的孩子心性,王況倒也不會介意,而且,如果自己介意,確實是能報復她一二,但這個報復對她來說那就是滅頂之災,人家一個小姑娘,混在宮裡本來就不容易了,何苦呢?
快到膳殿了,那小姑娘回過身來,眼汪汪的看着王況,欲言又止。王況笑笑:“娘子放心就是,某倒不是那等心性小之人。”
那宮女沒再說話,而是雙手相疊欠了欠身,領了王況進去了。
進了膳殿,卻見原本只有三個食案的,這時候加了一張,李治正陪着一個梳着三髻的,約摸五六歲的小丫頭坐在那裡津津有味的吃着涼皮,而李世民則和長孫皇后早已經停了筷子,正一臉帶笑的看着他們吃。倒沒人看到王況進來。
小丫頭吃一口,嘴角滿是辣油和芝麻就起身端了涼皮送到李世民和長孫皇后身前,奶聲奶氣的道:“阿爹阿孃吃,好吃呢。”
長孫皇后則一臉慈祥:“字兒喜歡,那就多吃些,阿爹阿孃飽了呢。”
這時候李治擡眼見到了王況走進來,就笑道:“先生果然是出手不凡,字兒剛一瞧見,就嚷着肚子餓了。”
李世民和長孫皇后這會也瞧見王況進來,道:“二郎,來,來,給吾說說,這叫什麼來着?”
“回陛下,這個麼,就叫涼皮,也可以叫粉皮。”還有一個拉皮的叫法,王況實在是不知道其出處原因,乾脆不說。
“涼皮?粉皮?這麼說倒是可以涼拌了吃?”眼前的這一盤,就是拌的,不過經過王況汆了的,就不算是涼拌,只能算是熱拌,李世民纔有這麼一問。
“阿爹阿孃,這個涼皮,稚奴也學會了,嘿嘿。”李治很是得意,以前麼,他也喜歡學些希奇古怪的東西,但都被西席給阻攔了,直到了王冼來長安,得了李世民的默許,李治這才稍微被管得寬鬆一點,倒不是他真喜歡,而是依舊小孩子心性,小孩子麼,好奇心總是重些的。
見李世民和長孫皇后沒有責怪的意思,李治就繪聲繪色將王況做涼皮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就是那麼一點不起眼的白色粉末,轉瞬工夫,成就如此晶瑩剔透的美味,難怪那些個御廚們瞧先生的眼神有如神人。”
“倒沒那麼神奇了,其實最關鍵的還在那粉,若沒那粉,用其他粉也是能做出涼皮來,但口感和色澤就是遠遠不如了,譬如葛粉,做出來的是黑褐色,藕粉做出來的是粉色略帶黑,都不如此粉做出來的這麼如玉,是故,此粉是做涼皮的最佳材料,這也要多虧了某那徒弟了,若無他對烹飪一道的癡迷,今日也就沒這粉的出現。”別人不知道,王況卻是知道平盛田有一股子追求完美的心態,綠豆澱粉做出來並不真的全是白色粉末,而是和友粉一樣上面有一層黑色的粉,要按了王況的心性,管他三七二十一,都是粉,全摻一起用就是了。
但平盛田不會,他追求完美,總是要把做出的東西細分成幾等,比如說友粉,最下面的顆粒比較粗,爲下等,中間的稍微好些,可以做菜,只有上面和黑色沉澱連着的那薄薄一層,被他分爲上等,總是要收起來另碾能極細的粉狀,用做烹製最好的菜餚。這個綠豆粉肯定也是被他這麼分過了的。
“沒想到二郎年紀尚輕,這就有徒弟了,看來那杏花村外間傳說也是二郎的徒弟,這個說法是真的了?”李世民倒沒想跟王況深談下去,一國帝王,和臣子偶爾說說與治國無關的家常是好的,但要深談下去,旁人聽去了,那就會引發無限的遐想,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可取之道,但王況話中有話,他也聽出來了,這是爲他徒弟請賞呢。
王況建議討伐東瀛爲的就是平盛田,這個李治是從王冼口中得知了的,長安上下其實都知道王況建議朝廷征討倭奴,起因之一就是倭奴擄了富來客棧的人去。但平盛田是王況的徒弟這事,李治還是第一次聽到,心道,這個平盛田,在王建安心中的位置怕是很重的了,又一想,他是王建安的徒弟,現在又在長安,若是他能得個京官,以後自己豈不是想吃了,就可以找平盛田府上蹭飯去?總那麼去林府蹭飯也不大好,這下可以多個蹭飯的地方了。
小李治別看才十三歲,常年在宮內生活,心智比起同年的孩子來,那是高了許多,當然王冼這個怪胎是個例外。他見也聽到了王況想爲平盛田謀個出身的話,就笑道:“阿爹恐怕不知道罷,這個粉,就是那個當初差點被倭奴擄了去的平盛田所做的,要是平盛田當初真被倭奴擄了去,字兒今日可就沒這口福了。”
正埋頭苦幹的字兒一聽這話,擡起頭,手一抹,就成了個大花臉,她轉身看着李世民,奶聲奶氣的說了一句:“倭奴壞,字兒打他。”然後又不管不顧的繼續戰鬥。這一句話讓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大笑不已,身後的宮女見字兒小公主成了個大花臉,自己並沒被訓斥,心中對也是詫異,從沒見過小公主食慾如此的好,難怪陛下皇后歡喜了,但手下卻不敢怠慢,趕快的上前用了巾帕幫小公主揩拭。
“如此,倒是個人才,真要被倭孥擄去了,是我大唐的損失啊,吾聽說,這平盛田原來還是個秀才出身?”一個秀才,肯放下身段,放下科舉這一條在世人眼中是光明大道的路子而去學烹飪,這在大唐很是罕見,李世民不禁對平盛田來了興趣。
“是。”望點了點頭,又將當日在建安城外碰到平盛田的一幕說了,最後長嘆一聲:“此爲孝子,對其阿母心中尊敬,但其阿母卻是希望他去考學的,對他而言,喜歡的事情和阿母的殷殷期待實在是兩難,況收下他,是因他對烹飪的癡迷,但又愧對其母啊。”
“這又有何難了,朕便遂了他阿母的願便是,如此大孝之人,便是舉個孝廉也是輕的,既然他好烹食,那便在工部任一匠官便是了,二郎你不是在建安搞了個天下大比麼?如今這天下大比也是成了氣候,是我大唐兩年一度的盛事,地方報上來說,每年大比前,各地的收入都要比平時增加了不少,這也算是大事,只是一直由建安考評局主事,卻也不好,不若,朕就設個尚食司,如此,內廷有尚食局,外廷有尚食司,倒也是合理。此事不急,待朕與輔機等人商議後,讓他們拿出個章程來,這第一任的尚食司主官,便是平盛田罷。”王況說這麼多,李世民又怎麼聽不出來王況的意思,不就是個匠官麼,沒什麼大不了的,給你。
摘果實來了?王況一聽這話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句,但一細想,卻又不像,要摘果實,早就摘了,何必等到現在?
一直以來,天下大比只是民間主辦的比試,名不正言不順,總是有點後媽生的尷尬,現在是黃良主政,建州官員上下都是尊着王況,那就是一點問題也沒有,但是,要是有那麼一天,自己真的必須住在長安,王冼又到外地任官,黃良林明等人也都走了,整個建州也不知道誰來接替,到時候,天下大比會不會真被人摘了桃子去?這是王況的心病,天下大比,那等於就是他的孩子,看着它一天天的成長起來,要是最後變了味,這可不是王況希望看到的。
見王況遲疑,李世民笑了:“當然,這個天下大比最後要怎麼走,還是要二郎你來定,讓輔機來,不過是擬定個司職品級及隸屬的章程而已,莫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