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況把眼睛又瞄上了紅菇,紅菇,閩北話叫蛀菇,因其和其他菌類相比,更容易被蟲蛀而得名。爲什麼蟲子更喜歡紅菇?這個在王況看來,很好理解,營養豐富麼,自然就更容易招蟲子喜歡。
夏天,也是紅菇的採摘季節,但不如春末的多,採的紅菇也不如春天採的好。
這個時候,紅菇還基本沒有人吃,因爲其顏色太過鮮豔,長得和毒菌差不多,所以是沒人採的。事實上,本身紅菇也是不好辨認,因爲還有一種菇,俗稱滿山紅的,顧名思義,滿山紅,那就是滿山都是。滿山紅和紅菇長得非常的像,長在地裡很難辨認出來,雖然滿山紅是沒毒或者說微毒(好像還沒出現過吃滿山紅出事的,但其味微苦,以王況的理解就是,有苦味的菌肯定也是有毒的,只不過是毒大毒小罷了),但比起紅菇來,那就是紅菇算山珍,滿山紅只不過是路邊的野草。
曬乾了後,真紅菇的腳是皺巴巴的,很難看,滿山紅的腳則是光滑的,真紅菇是紅得發紫發藍,連菌腳也是微紅的;而滿山紅只是鮮豔的紅,有的滿山紅菌邊和菌腳甚至是白的;真紅菇燉湯是甜的,滿山紅燉出的湯則沒甜味,甚至有些發苦,菇吃到嘴裡也是微苦的。雖然二者燉出的湯都是紅的,但味道卻是絕對的不同(現在市面上能買到的紅菇,裡面至少摻了一半的滿山紅,所以灰雀從不在超市裡買,都是回到老家去買的,去村民們手中直接收,一斤紅菇幹就要三四百了,超市裡一斤才二三百,可能麼?)。
自然建安人乃至於唐興,建寧等地的人都又被髮動了起來,這時候田裡面基本沒什麼可忙的了,有也就是鋤鋤草,趕趕鳥雀或是放放水而已,就等着秋收了,大家閒着也是閒着,這回就是大人往山上走了,小孩子則留在家裡看着家或者是去田裡看看。
第一天,大家都沒采多少,因爲小東家說了,有一種菇和紅菇很像,因此要他們自己小心些採,採了回來後經小東家辨認了後,才做數,以後就按這個去採,就不會錯了。當然了,基本沒人吃不等於絕對沒人吃,有的人家裡因爲困苦,所以是常到時令了就回上山採菌的,也會辨認,因此這些人第一天是採了許多回來。
紅菇是絕對沒辦法人工培育的,至少,到王況穿過來之時,還沒聽說過誰有本事人工培育了紅菇出來。王況本來對人工栽培菌類也是不懂,加上這時候山上野生的菌類也是非常的多,人少,山多,林多,不管你怎麼摘,每年都是非常的多,犯不着去人工培育。而且,人工栽培的東西,除了產量高,個頭大外,其口感,味道都要比野生的差了許多,所以,王況也不想費這個氣力去搞人工栽培,只要將山林保護好了,還不是想要多少山珍就有多少山珍?
就比如說春筍冬筍吧,一到季節,遍地都是,吃得建安人都不愛吃了,也是非常的便宜,一斤冬筍,一兩文錢都不要,還不一定有人會買,相比之於後世十幾二十幾一斤,恐怕此時候的唐人都想象不到後世這麼賤的東西竟然能賣如此高價。不要說這個時代,王況都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一斤冬筍也才幾分錢,而一斤肉就要幾毛錢,沒想到十幾年後,冬筍賣得比肉還貴。
這其中,以前的交通物流不順暢是個原因,但何嘗又不是山林植被被破壞的後果呢?
既然自己來了,那就盡點自己的力量吧,不敢保證說一定能做到好,但去做了,總比不去做要強得多。再說了,自己在建安乃至建州,都只要動動嘴皮子就成了,又不用自己親歷親爲。哪怕是隻養成個保護山林的習慣,那也是好過讓人隨意濫砍濫伐許多。
所以,建州出臺的政令都基本上貫穿了一點,那就是山林絕對不允許輕易的去動,要動,那也得經過批准,即便批准了,那也是要毀一種三,這是基本政策。
這回那些酒樓客棧學乖了,富來客棧收紅菇,他們也跟着收,至於收來後要怎麼吃,跟着富來客棧學就是了,總好過等到季節過了,再去央求着富來客棧勻點來。
因爲以前基本沒什麼人去採紅菇,所以紅菇的量也是不少,到了八月底,建安這邊富來客棧就收了有上百斤的菇幹,唐興慎家在那邊也幫着收,再加上週邊縣送來的,這一年,富來就有了四百多斤的紅菇,把王況最早住的那個小屋子給塞得滿當當的。隔壁原來改做小廚房的,也塞滿了苦菜乾。
爲了儲存紅菇乾和苦菜乾,這兩間屋子都被王況找了匠人改造過了,在原來的泥地上,又鋪了一層青磚,再在青磚上鋪了厚達一尺的生石灰(石灰早已經出現,前文說過,皇宮裡的建築可都是青瓦白牆的),然後鋪上木板,這麼一來,可以保證至少一年屋子裡不會返潮,而且生石灰吸收水氣後還會發熱,又間接的把屋裡的潮氣給驅趕了。
自然,這紅菇燉鴨,紅菇燉豚排等菜餚也就適時的推了出來,有客商一吃,嗯,好吃。腦子轉得快的,就也打起了紅菇和苦菜乾的主意,跑到隔壁的富來商行,央着看能不能販點回去賣。
王況也是不客氣,紅菇幹一斤他收來是二十文,這些客商要買麼,行,一斤五十文,也就是半吊錢。苦菜乾便宜些,十文一斤。
之所以王況要這麼大張旗鼓的大量收紅菇乾和苦菜乾,他就是擔心如果今年不把紅菇苦菜收得差不多的話,那些個客商見到這麼好的東西,會來亂壓價,直接的去農戶家裡收,用很便宜的價格收去,家住建安或周邊的還好,因爲隨時知道消息,可那些住得偏遠的,一年都難得上一次城的人家就不知道了,平白的就會吃了虧去。
自己今年把紅菇苦菜收得差不多,在價格上樹立了一個標杆,等到明年夏天,經過這麼差不多一年時間的口口相傳,基本上,大多數人都知道了紅菇幹可以賣到五十文一斤,那麼到時候該賣個什麼價格心裡就有了底,那時候,就由着那些客商去自由收了,建安並不禁止外地客商直接去農戶家裡收東西。
等到那時候,若是這些客商給出的價格比今年富來定的價格低,山民們自然就會想着把東西送到建安來賣給富來,也就吃不了虧去。
而且,王況相信,即便是那些客商定的價格和自己的收購價格差不多的情況下,如果近期打算進城一趟的話,山民們是更願意扛了來賣給富來的,這就是淳樸的民風。所以,那些客商想要收到,就必須給出比富來高出不少的價格來。
五十文一斤的價格,差不多抵上一石米的錢了,從二十文收來賣到五十文,中間的差距不少,不過建安人並不認爲富來黑心了,他們心裡可是知道,若是富來不收,若是小東家不說話,這紅菇還不是年年就那麼爛在山裡?誰能想到竟然這麼值錢?
就算是二十文,那也不低了,現在城裡城外都在流傳着,某某村某某家的,原來家徒四壁的,因爲住在山裡,只是偶爾的恰好讓他在進城的時候碰到富來收紅菇,回去後發動了全家去採,竟然採了幾十來斤的紅菇,得了差不多有一貫錢,當下就把茅屋給翻修了下,又給家人添了不少的衣物,吃得也好了許多。
一貫錢,在建安城裡的小戶人家也能用上好幾個月了,在山裡,吃的是自己種的,除了衣物,農具,油鹽需要去市鎮上買外,幾乎不用怎麼花錢,所以這一貫錢對山裡人家來說,那就是天大的財富。既然每年都有紅菇採,每年都有這額外的錢收入,那麼,有了錢,先改善改善下生活,也是不錯的,要存錢,以後慢慢存了就是,只要小東家還在建安一天,那麼他們就不用發愁以後沒的收入。
紅菇在閩北閩西贛東南一帶的產量並不低,但是,王況恰好知道,除了這一帶外,其他地方再也沒有了,也就是說,要紅菇,你就得來建州,所有菌類中,紅菇的味道是最爲獨特的,找不到替代品。
這麼多的產量,要是全由建州一帶消化,肯定價格上不去,但是要是分攤到全天下去,那就根本遠遠滿足不了需求,不然後世也不會讓王況見識到紅菇從十幾二十年前的十幾元一斤一路飆升到幾百一斤了。
這也是王況偏偏要選在山上紅菇所剩不多的情況下才開始收的原因之一。第一是控制當年的產出,產出少些,留一年的時間讓外地客商去宣傳去銷售,等到明年,來收的客商就多了起來,價格也就不會波動那麼大。即便是價格會比今年低一些,但再過得幾年,還是會迴歸到正常的價值上的。
至少,拋開紅菇本身的高營養價值不說,就算是現在的唐人沒認識到紅菇的營養,但是紅菇烹出的湯可是紅的,不是淺紅,而是大紅。僅憑了這一點,王況敢保證,只要自己今後稍微用力一點去推廣紅菇代表喜慶的概念,不用幾年,全大唐但凡是喜慶的宴席,這紅菇就少不了。
四百多斤紅菇,也讓富來商行賺了十幾貫錢,其他酒樓食肆客棧多多少少的也賺了點,都是跟着富來商行,二十文收,五十文的賣。多的,也賺了幾貫,少的也有一貫兩貫的。
紅菇和苦菜乾的橫空出世,更坐實了王況生就一雙點石成金之手的說法,往常無人問津的山野東西,小東家只一轉手,就帶來如此豐厚的利潤。大家都深信不疑,以後,這個竈神星君下凡來的小東家,還會搞出不少驚喜給建州人,估計還都是和吃的有關,不然的話,怎麼叫竈神呢?竈神麼,那就是管吃的。
果不其然,九月,一條爆炸性的消息在建州飛快的流傳開來,唐興慎家,這個和小東家一直走得很近的原本只是個小門小戶的家族,今年的稻米產量翻了一番上去,並不是他們多了田地,也不是他們多派了人手。還是和去年一樣多的田地,還是和去年一樣的人手,還是和去年一樣的照顧,只是把稻秧插密了些,地犁深了些,每茬秧苗的植株數多了些而已。
這些可不是謠傳,慎家收割當日,建州許多大戶人家懂農耕的管事都在場看着的,事前他們也下過田檢查,並沒有人爲的做假痕跡,慎家所有的田裡,都是一般的密集。
不光是那些大戶人家的人在,連使君和建州的地方父母都在場的,在那麼多人的監督下,現場收割,現場稱重,沒曬乾的毛重都到了畝產五石多快六石了,要是曬乾了,去掉三成的水份,那也有一畝也有四石多。四石啊,那夠個成年漢子一年的口糧了,這豈不是說,若是加上賦稅和地租,只要人均有不到兩畝的地,這一家子一年的口糧就再也不用發愁了?
這還沒包括了種在田埂上的豆啊,米仁啊什麼的呢。還有那些山石地縫隙裡種的番薯呢?如果這些都算進去,那麼只要人均有一畝地,再加上開些荒蕪的山石地來種點番薯,那就不用捱餓了,以後,家家都能存餘糧了,只要能保住連續三四年的豐收,那麼,哪怕來個大旱或是大澇一年顆粒無收,也是不用擔心的。
如今,有哪家有田的人家,人均不超過幾畝地的?田地多的,人均都有十幾二十幾畝。基本上,就算把整個建州人都算了上去,不管有田沒田的,人均耕地也不止三畝。換言之,如果全州都按了慎家今年的耕作法子去勞作的話,加上在田埂上也利用起來,荒蕪的山石地也利用起來,刨去上交朝廷的納糧賦稅等等一切開支,建州還能存下一足年的餘糧還有多的。
假如建州人口再增一倍,那麼還有那些個雜草叢生的荒地也是能開成耕田的,根本不用費那麼的辛勞去毀林開地,也是絕對可以滿足需求。
人口相對於一個地方的重要性,在場的官員沒有一個是不明白的,有人,你就有勞力,你就能大興水利,能大動土木。不管做什麼,只要人多,地方父母振臂一呼,若是勤勉的,自然是從者雲集,那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好呢?
以前,因爲畝產不高,而一個勞力能做的也是有限的,一個人,撐死了也就只能照顧那麼點的田地,爲了溫飽,通常都是非常的辛苦。現在,如果這樣的產量不是特殊的,是以後都能常有的,那麼一個人照顧的田地也就不用再那麼多,隨便就能填飽了,也有就了更多的時間來做點其他的。
換句話說,如果再補充了人口進來,幫着分擔了照顧田地的工作,那麼,每個人能空閒下來的時間也就多了起來,想要開個渠啊,修個路啊,架個橋啊什麼的,也根本不用派什麼徭役了,管他吃就行。
要知道,派徭役那是地方父母最不願意乾的活,農戶們本來時間就不多,要照顧田裡,你這一派徭役,不就是讓人把田地荒了疏於照顧麼,這可是個得罪人的苦活,如果這建州要不是有王況的號召力,想這麼快的就基本把路都修好了,那可以說就是癡人說夢。
以前,因爲產出不多,所以,外地想要遷來建州的並不容易,你來了,你就要佔用一份農田,就要分了些產出去,人是多了,可地並沒多,即便是不佔原本的農田,你去開荒,要將地養肥,也要好多年的時間,這幾年裡,官府和鄰里總不能看着人餓死吧?
所以,除了投親靠友的能被批准外,基本上,就算是官府同意,鄉、亭、裡也是不大樂意的,會排擠的,這個,恰恰是朝廷要嚴格的盤查行人,查看路引的原因之一,需要路引,固然是怕什麼流寇啊什麼的,但另一個原因就是控制了人口的流動,不然大家都涌到富饒的地方去,那再富饒的地方,田地也是有限,被這麼一分攤,恐怕就要變窮了。
所以,普天之下,人口之於地方父母而言,是又怕又愛,怕人多,地不夠;又怕人少,許多事情做不起來。
現在好了,人再來得多,也是不怕了,只要慎家的法子是可以推廣的,是證明了不是特例,那麼,以後建州,就再也不是那個物產不豐,地廣人稀的蠻荒之處。自今之後,只要有願意移居到建州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建州都將敞開了大門的接納。
黃良也明白,今年是慎家的糧食大豐收,明年後年是全州大豐收,再過個年把兩年,恐怕是江南都會如此,等到了那時候纔來放開遷移限制,怕是早就被其他的州縣半路截去了,建州要廣納人口,最多,只有三年的時間。
眼前的光明大道陡然的明敞了起來,再是無能,再是渾渾噩噩混日子的官員也看清了這一點,一時間是信心倍增,確切的說,是以百倍增的。全都精神抖擻了起來,心下發狠,咱也得拼一拼了,有宣德郎這麼好的引路人在,要再混不出個人模狗樣來,怕是都要被族人戳了脊樑骨罵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