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芸兒彷彿非常失望,卻死死抿脣強忍住了沒哭,仍舊細聲細氣同花小麥道了聲謝,轉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羅月嬌原待送她,哪知追出門口之後,才發現她已一溜煙跑得沒影,只得悻悻地又返回,走到院子裡,撅了嘴去看花小麥。
花二孃居高臨下站在堂屋門口的臺階上,抱着胳膊眯起眼,凶神惡煞地盯着花小麥的臉,冷不丁怒喝道:“你有病啊!”
“就是,你有病……”羅月嬌也在旁當應聲蟲,被花小麥一瞪,忙將最後一個字吞落肚,吐了吐舌頭。
“我怎麼了?”花小麥很是無辜地攤了攤手,嬉皮笑臉仰脖望向花二孃。
“芸兒那麼可憐,咱幫幫她又能怎地?”花二孃氣得不輕,蹬蹬蹬兩三步邁到她近前,單手叉腰,柳眉倒豎,將一雙杏眸瞪得銅鈴也似,“又不是讓你硬往飯館兒塞個人進去,如今你本身就是想尋個幫手的,芸兒哪裡不合適?”
她越說便越覺得憤憤,牙齒也咬緊了:“我曉得做廚需要天分,那芸兒若是同我一般,連碗粥都能熬得一塌糊塗,那也倒罷了,我也不會非逼着你留下她。可方纔我瞧得清楚,你明明對她的表現挺滿意,卻爲何偏生要打發她走?”
花小麥不願與她多說,省得她瞎操心,上前挽了她的胳膊笑着道:“好了,總之我心裡有分寸,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早起我給你煮了一鍋桂棗山藥湯,眼下應是差不多能喝了。你趕緊自個兒盛一碗去,我也馬上得到飯館兒去照應,有話咱們晚上再說,啊?”
語畢,又吩咐羅月嬌無事便早胸家去,也不管花二孃答不答應,閃身出了院子,直奔村東而去。
她心中是有數的。周芸兒她爹既然鐵了心想要靠閨女養活,就必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遲早還要尋上門。果不其然,翌日早上,花小麥正準備出門,周慶便殺氣騰騰地跑來了。
那人應是不過三十三四歲,卻不知是不是常年酗酒的緣故。整個人瞧着比實際年齡至少要老了十歲,穿一身灰撲撲髒兮兮的衫子,鼻頭通紅而頭髮蓬亂,渾身瀰漫着濃重的酒臭氣,稍靠近一點,便要薰得人倒退三步。
周芸兒也一起跟了來,身後還領着三個豆芽菜似的小姑娘。年紀最小的那個,應是還未滿六歲,拖着鼻涕,小臉和手都髒兮兮的,瞧着有猩憐。
那周慶是火刀村有名的混人,吃了酒之後親孃都不認的,行至景家小院門口,也不多言語,徑自便是一聲令下:“給我上!”三個小姑娘先還有些猶豫,卻又不敢違抗。只得畏畏縮縮一股腦地涌過來,抱腿的抱腿,摟胳膊的摟胳膊,全數攀在了花小麥身上,扯着喉嚨大聲嚎哭起來,鼻涕眼淚直往她身上抹。
孝兒手底下沒輕重,花小麥只覺手腕子給捏得一陣發疼,又不敢使勁推搡。怕磕着碰着她們。周芸兒在旁急得跺腳,沒膽子與她爹作對,唯有不停伸手去拉自己的幾個妹妹,口中囁嚅道:“別、別這樣……”
花小麥心中惱到極點。將死死拽住自己胳膊的那個小丫頭給扯下來擱到一旁,對周慶怒目而視:“大清早的你要幹什麼?我家可有懷着身子的孕婦,若是把她嚇出個好歹來,你賠得起嗎?”
話音未落,花二孃與景泰和兩個也匆匆自東屋裡出來了,見此情景,景泰和連忙上來,三兩下將剩下的兩個小姑娘也拉到一邊,擡眼死死皺起眉頭對周慶道:“你這是唱哪出,撒酒瘋撒到我家來了?恁大的人,領着孩子在村裡耍無賴,你不要臉,這幾個孩子往後卻還得見人呢!”
他一向是個溫和的人,今日也實在是心中生氣,方不管不顧地大聲嚷嚷起來。
花二孃懷着身子受不得驚嚇,花小麥又成天起早貪黑,精神頭差得很,這姓周的,究竟發的甚麼瘋!
周慶慣來臉皮厚,景泰和的這幾聲斥罵,對他來說只能算作是撓癢癢,嘬着牙花兒吊兒郎當道:“你家小姨子不肯收我家大丫頭做學徒,是她說的,若我心中不滿,只管來找她,我這不就來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想問一句,她憑啥不要我家大丫頭?”
“我憑什麼非要她不可?”花小麥朝前垮了一步,盯緊周慶那張惹人厭憎的臉,不疾不徐道。
“得了吧,我家大丫頭回來都跟我說了!”周慶朝地上啐了一口,用鼻孔望天,“昨兒你專門考了考她的本事,讓她認了各種醬料,又叫她切了南瓜,她跟我說的真真兒的,你臉上都現出笑模樣來了,明顯對她很滿意,既然這樣,你怎地又不要她?我倒想聽聽,你嫌棄她啥?”
花小麥白他一眼,轉身衝周芸兒和那三個丫頭招招手,將她們喚到自己跟前,掀起袖子露出青紫色的傷痕,往周慶面前一遞:“你問我爲什麼?就因爲這個,我不想要她!”
“……你什麼意思?”周慶略略一怔,目光便有點閃躲。
因他這一番鬧騰,住在附近的人家都跑出來看熱鬧,隔壁的潘太公也顫巍巍拄着柺杖走了出來,朝那幾個姑娘的胳膊上一瞟,便連呼了三聲“造孽”。
“你是她們親爹啊!”他將那柺杖在地面上敲得砰砰直響,“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就忍心將孩子打成這模樣?你真是,你真是……”氣得渾身打哆嗦,竟再說不下去。
“是我自己的閨女,與你們何干?”周慶再混,此刻周圍都是人,他也難免心中犯怵,外強中乾地扯着脖子吼了一句,又望向花小麥,“你到底幾個意思?”
花小麥衝他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勾脣一笑:“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若真要論起來,芸兒的確是個做廚的好苗子,她自個兒若肯學,我也很願意帶着她,只不過她身上這些傷,我實在看不過眼。你想讓她來給我做學徒?那也不是不行,只不過……”
周芸兒驀地聽見這句話。眼睛都亮了,立刻轉頭望向她:“姐姐,你要我了?”
“你別插嘴。”花小麥瞟她一眼,接着對周慶道,“你將她領回去好生養着,幾時身上再沒半點傷痕了,幾時再讓她來找我。我便收她做學徒,否則,你想都不要想!”
周慶瞠目結舌,半張着嘴呆了許久,不以爲然地揮手道:“不就是養傷嗎?我把她當祖宗似的供着,這總行了吧?今日大夥兒可是都聽見了的,等到時候。她身上這些傷都消了,你卻還不肯要她,我再同你說!”
話畢,也不管他那幾個閨女,抽身就想走。
“你站下。”花小麥擰了一下眉頭,待得那周慶回過身來,便擡了擡下巴,“你不要以爲我不曉得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你攏共有四個閨女呢,芸兒打不得,剩下那幾個。卻隨時隨地可供你出氣……哦,還有你媳婦,那也是個現成的肉靶子,是不是?你給我聽清楚了,這村裡的事,我若想打聽,自然能輕輕鬆鬆知道得一清二楚,從今天起。只要我聽說你在家打媳婦,打孩子,我便絕不會收芸兒做學徒。即便是將來她真跟了我,我但凡聽到一點風聲。也登時就將她趕回家去,沒得商量。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可敢應承我?”
周慶簡直目瞪口呆,傻站了好一會兒,方噱笑着道:“嘁,我看你就是曉得我們要求着你,便蹬鼻子上臉!再往後,你是不是還想管着我,不讓我吃酒耍錢了?我說,你不是都要嫁給那孟鬱槐了嗎?怎地,莫非改了主意,想給我當媳婦?哈哈哈!”
他自認爲這番話說得巧妙,必將引起共鳴,孰料在旁圍觀的人卻是鴉雀無聲,只冷冷瞅着他。好半晌,潘太公別過頭去,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但凡是個人,都說不出這種混賬話來!”
花小麥盯牢了周慶的臉,鄙夷道:“你吃酒耍錢,與我可有一文錢關係?你既要作死,我何必攔你?你只說答不答應便罷,旁的就不要同我廢話了。”
周慶臉上有點掛不住,耷拉着腦袋,也不知暗地裡嘀咕了一句什麼,一咬牙,擡起頭來:“答應就答應,誰還怕你不成?你可要記得你自個兒說的話,若我依你說的做了,將來你卻反悔,我可跟你沒完!”
他丟下這句話,轉身跑了個沒影兒,那三個小姑娘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咬了咬嘴脣,也慌忙跟了上去。周芸兒眼淚早糊了一臉,走上前來,想拉花小麥的手卻又不敢,小心翼翼道:“姐姐,謝……”
“別說那麼多了,把臉擦擦回去吧,我也得趕緊去飯館兒。”花小麥衝她笑了一下,“你莫想着我是在同你開玩笑,你這傷若養不好,我真不要你的,記住了?”
周芸兒忙不迭地答應了,咧嘴怯怯地也跟着笑了一下。
……
周慶將周芸兒領回了家,自這日起,果真不敢打罵分毫,好生在家養了一個多月,方纔將她再度送到了花小麥面前。
其時,花小麥正在村東的飯館兒裡收拾一條肥魚,周芸兒隨着春喜去了後廚,一看見她,便立刻跑了過來。
“姐姐,我的傷都好了。”她忙不迭地擼起袖子給花小麥瞧,“我爹現在也不敢打我娘和我妹妹,那你是不是就能……”
花小麥低頭朝周芸兒胳膊上瞥了一眼,果見那傷痕已經褪得七七八八,只餘淡淡的印記。
“你別叫我姐姐。”她抿了抿嘴角,“往後,你得叫我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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