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椒成熟之後,該用它來做一道怎樣的菜,才能充分體現其鮮辣濃烈的香味,這是花小麥自打得到番椒種子之後,就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在這個年代,人們大都只將番椒用作觀賞,真正嘗過其味道的,只怕屈指可數。火刀村的人平素做菜時雖很愛用花椒,偶爾還會添加些茱萸提味,卻到底比不上紅彤彤的辣椒那樣滋味純正而富有層次感。對於從未食用過辣椒的人來說,那撲面而來的濃重辛辣氣息,很可能會令人難以招架,如何讓他們在第一口便愛上那特別的味道,的確是個難題。
這些天,花小麥已不知在腦子裡反反覆覆琢磨了多少回,早就打定主意,這會子聽羅月嬌問起,便回頭衝她微微一笑:“你何必心急?總之那菜做好,我絕不會忘了你,你也肯定會喜歡的。”
她不肯說,羅月嬌便嘟了嘴,小聲嘀咕了一句“還賣關子哩”,卻也不再多嘴,跑去前頭院子,取了個簸箕來。
所有的番椒採摘下來共有大半簸箕,因辣椒這東西到了第二年產量就會很低,且長出來的果實質量也不會太好,只能隔年重新栽植,所以,簸箕中的一多半番椒都得留下來做種,自家真正能吃進嘴裡的並不多。
花小麥心中早有計較,將留種的番椒拿到前院在太陽下曬乾,剩下的那些則端進廚房,十分珍而重之地取了五六枚,與洗淨的白米、八角、桂皮、花椒和鹽一同放入鐵鍋中反覆烘炒。直到米粒微黃,鍋中散發出焦香的氣味才從鍋中盛出,端到隔壁的潘太公院子,借了他家房後閒置的石磨,將炒好的成品一點點研磨成粉,便是家常自制的辣味五香米粉。
從潘太公家回來,她又管花二孃討了兩個錢,去村裡買了一塊新鮮的牛肉。到中藥鋪買了幾張幹荷葉。因想着早已同孟鬱槐打過招呼,要請他來家嚐嚐這番椒入菜的滋味,順路便去了一趟鐵匠鋪,讓景泰和邀上孟鬱槐,晌午回家吃飯。
“最多隻耽誤你一個時辰,鐵匠鋪要忙着做買賣,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我預備做的那道菜,保準是你從來沒吃過的好東西。若是錯過了回頭懊悔,我可也幫不上忙了呀!”她滿面促狹地對景泰和道,引得她那憨厚老實又嘴饞的姐夫嘿嘿直樂。忙不迭點頭應承下來。
回到景家小院。花小麥登時片刻不停地忙碌起來。
今日,她打算以番椒做的這道菜,真要論起來,應當算是一樣小吃,名喚作“牛肉掐餅”。
說起來,這並不是她從廚師學校學來的正經菜色。在從前的那個年代生活時。某次去四川旅遊,在一個小城見到沿街都在叫賣這種吃食,無論裝潢大方明亮的飯館,還是街邊只有兩三張桌一口大爐的簡陋小攤檔,隨處可見將蒸好的牛肉塞入白麪烙餅中的吃法。她當時覺得新奇。也買來嚐了嚐,登時就連聲讚歎。自打那時起,也就將這味小吃一直記在了心裡。
洗乾淨的牛肉切成薄片,用刀背於牛肉片的兩面各敲上一遍,切斷其中韌筋的同時,也避免破壞表面的完整,鬆軟且更加入味;
牛肉片擱進碗中,加入鹽、花椒胡椒麪子、蔥薑蒜末和一小勺煎熟的菜籽油,再放一點自家做的紅醬油和白糖,最後以豆粉調和,攪拌均勻之後醃製一炷香的時間,使各種醬料充分浸入肉片裡;
趁着這個空檔,花小麥便將買回來的幹荷葉在水裡泡軟,待得牛肉醃好之後,將炒熟的五香米粉倒進去拌勻,然後用荷葉密密實實地包起來,借它一縷清香,又使得那牛肉的鮮香味不至於在蒸煮時流失,一切準備停當,便可放入蒸籠之中,以大火猛蒸。
竈上蒸籠中的牛肉不一會兒就散發出一股撲鼻的香味,竈下爐壁四周,則貼了一圈用白麪擀成的餅子,不過巴掌大小,烘烤得兩面焦黃,若是趁熱拿起一個來啃上一口,便立時能聽見“咔嚓”一聲脆響,滿口都是熱乎乎的香氣;但若特意將餅放置一會兒再吃,就能充分感受到餅皮之中的韌勁和嚼頭,還稍稍有一絲回甜,即使不加任何餡料,也依然十分美味。
臨近晌午,景泰和果然領着孟鬱槐一塊兒回來了,甫一走進景家小院的門,登時就聞到廚房裡飄出來那蒸牛肉的濃香,禁不住使勁吸了吸鼻子。
“嚯,小妹跟我誇海口,說是今兒中午若不嚐嚐她做的這道菜,肯定會追悔莫及。呵,我吃慣了她做的菜,這張嘴也給她養得刁了,聞言還頗不以爲然,如今看來,爲了那番椒,她真是將壓箱底的寶都捧出來了呢!”
村戶人家並沒有吃午飯的習慣,今日算是個特例,因上午吃過一頓,這會子腹中也並不會很餓,是以花二孃也並未再另做主食,只與羅月嬌一起去房後摘了幾樣菜蔬,手腳麻利地清洗乾淨,只等花小麥下鍋翻炒一下,便立刻就能上桌。
花小麥將蒸好的牛肉從鍋裡端出,表面上撒了些許切碎的番椒丁,又把貼在爐壁上的麪餅一個個兒取下來放進筲箕,就手將竈臺上的扁豆和白菘丟進油鍋裡炒好,盛進盤子捧到堂屋裡,擡眼就見孟鬱槐與景泰和兩個正坐在桌邊說話。
她笑着和景泰和打了招呼,又轉而望向孟鬱槐,眯了眯眼:“孟家大哥,你來了?”
孟鬱槐頷首應了,擡眼瞟瞟她手裡的盤子,禁不住微笑道:“這便是你用番椒做的菜?究竟是什麼?”
“等會兒你吃進嘴裡,自然就知道。”花小麥抿脣一笑,轉頭將花二孃和羅月嬌也喚了來,待衆人都在堂屋裡入了座。便取了一個麪餅,將牛肉填塞進去,遞到孟鬱槐面前。
“孟家大哥你是客,這番椒種子,又是你替我向趙老爺討來的,自然該你先嚐。”
孟鬱槐還要相讓,花二孃與景泰和兩個也在旁幫着勸,推脫不過。他也便只得將那小小的麪餅接了過來,在衆人灼灼的目光中送到脣邊,咬了一口。
爲何要做這牛肉掐餅,花小麥可謂是很費了一番心思。
趙老爺家的番椒種,應當與她所生活那個年代的“朝天椒”類似,辣味十分濃重,非茱萸可比,對於從未吃過的人來說,真真兒算得上是一項挑戰。若不知輕重。貿貿然地一大口塞進嘴裡,很可能給辣得眼淚鼻涕齊流,狼狽不堪。
而倘若在蒸好的辣牛肉外裹上一層面餅。便可將這辣味帶來的衝擊減輕一些。同時,由於辣椒與牛肉原本十分相配,而麪餅的滋味又相對清淡,不會對辣椒本身的味道造成任何影響,使人既能品嚐到辣椒所帶來的美味,又不至於給辣得受不了。壞了興致,可稱得上是兩全其美。
孟鬱槐被幾人死死盯着,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在那麪餅上咬了一小口。
一股又辛又鮮的氣息,帶着牛肉本身的濃香。幾乎在一剎那之間就衝入口腔之中。
肉切得極薄,略略摻雜着一點荷葉的清香。牙齒輕輕一碰,肉汁便溢了出來,還不等舌尖觸到,便已滲入了麪餅之中,此時再咀嚼那筋道十足的面便覺其中混入了百種滋味,清淡、濃香、辛辣、回甜,從嘴脣到舌尖,從口中到喉嚨,全都被那股醇厚的味道所霸佔,甚至連牙齒縫都給塞得滿滿當當,尋不到任何一個留白的角落,鮮辣衝上頭頂,鬢角冒出汗珠,卻仍抑止不了,想要立刻再要一口的衝動。
他久久不說話,花二孃心中便有懈嘀咕,盯着他的臉色瞧了半晌,忍不住偏過頭去小聲道:“該不會不好吃吧?我就說,花小三這蠢貨只會糟踐東西,那番椒瞧着還挺好看,幹什麼要拿來吃?”
花小麥也不理她,只管盯牢了孟鬱槐的臉色,牙齒無意識地輕輕叩了叩下脣,輕聲道:“怎樣,好吃嗎?”
孟鬱槐如夢方醒,一下子擡起頭來,轉臉去看她,許久,方揚起嘴角,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真是……太好了,我從未吃過滋味如此豐富的菜餚,你……”
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一個鄉下丫頭,怎能將普普通通的一道菜,做出如此離奇讓人拍案叫絕的滋味?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究竟從何而來?
花小麥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由得有點心虛,手中不停,又給花二孃、景泰和、羅月嬌各做了一個掐餅,遞到他們面前。
毫不意外的,三人吃了之後自然也是讚不絕口,景泰和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三兩口塞下去一個,不等花小麥幫忙,自己便動手又拿了第二個;花二孃嘴裡不停地大呼小叫,發出的大多是些無意義地感嘆詞,“我的媽”、“真神了”……諸如此類,望向花小麥的眼睛裡直冒星星,全無半點平日裡的潑辣兇悍。
最激動的,便要數羅月嬌,吃了兩口之後,便迫不及待地拽專小麥的袖子,一疊聲地道:“小麥姐,這東西叫牛肉掐餅?實在太好吃,你教我教我,我一定要學會!”
花小麥聞言便是一愣,繼而嘆了一口氣,在她肩上拍了拍:“不是我不肯教你,只是……這番椒攏共只有這麼一點子,你即便是學會了,去了婆家,只怕也尋不到這樣食材,豈不白搭?”
羅月嬌很不高興,卻又無法可想的,嘟了嘴不再言語,只管不住地把餅往嘴裡塞。
花小麥卻因此而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猛地扭過頭去,一把扯住了花二孃的袖口。
“二姐,要不咱買塊地吧?”
感謝jansam同學打賞的平安符~本章中的那道菜確實叫“掐餅”而非“餡餅”,爲防止有些少年可能不清楚,特地嘮叨一句……明天開始,下週每日三更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