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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着一件天青色穿枝花夾袍,滿頭黑髮一絲不亂地束在頭頂,遠看委實整齊利落,還透着一股文秀之態,只走近了花小麥卻發現,他身上那件夾袍已不知穿了多少年,袖口和領子都稀鬆軟榻,人也太過於瘦了些,顯得頗有點落魄。
初春雨後,天氣還是很冷的,男子手中卻搖了一把摺扇,翩翩然從林子裡鑽出,冷不丁看見花小麥和關蓉,便怔了一怔,緊接着便恭恭敬敬做了一揖,朗聲道:“不知兩位姑娘在此,打擾了。”
關蓉衝他展顏一笑:“文大哥,你也來林子裡逛逛?”
咦?花小麥忙轉過頭去,用手肘碰了碰她,小聲道:“蓉姐,認識的?”
“他是咱們村的人啊,你沒見過他嗎?”關蓉抿了抿嘴脣,也壓低了嗓音,伏在花小麥耳邊道,“他叫文華仁,村裡的人都叫他文秀才。聽我爹說,他十四歲上頭就考過了童試,那時,村裡人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今後肯定是咱們火刀村最有出息的。誰想,自那之後,他連考兩次秋試,竟都是落第收場,他爹孃又早早不在了,如今家裡再沒有別的人,日子過得……唉,總之不好。”
原來是個文化人麼?花小麥回頭又看了那男子一眼,向他禮貌性地點頭微笑一下,順手從枝頭又摘下幾片桃葉,對關蓉道:“幸好今天有你來幫我,才這麼一會兒,就摘了滿滿一簍子桃葉。雨後林子裡會長出好多野菌子,用來包包子可好吃了,咱們採上一些,等下去你家看過那筍油,說不定我還能來得及回去做晚飯,也省得我二姐下廚。”
關蓉笑着點頭答應了,將一捧桃葉擱進簍子裡,還使勁壓了壓。
孰料那文華仁,見此情景居然立刻跳了過來,往擱在地上的簍子裡只一瞧,立刻捶胸頓足。
“你們哪你們,怎麼將這新鮮的嫩桃葉,全都摘下來了?唉,唉!”他使勁跺着腳,將摺扇在掌心敲了兩下,“春天萬物生長,這歷盡嚴寒自枝頭探出的新葉,就該讓它自由生長方纔最爲風雅,你們這樣,豈不糟蹋了東西?無知,無知!”
花小麥挑挑眉,忍不住斜睨他一眼。
唔,好吧,她是個粗人,不懂風雅,只知道飽口腹之慾最爲重要,哪比得上這位“文化人”?瞧他瘦的都脫形了,這些年,大概一直是喝着西北風過活的吧?
她也不搭腔,只管將簍子裡的桃葉盡皆塞塞好,又揀了一塊石頭壓在上面,以免葉子被風吹走,然後又走到樹下,將一叢肥美的野菌子拔起,也丟進簍子裡。
“文大哥,小麥妹妹摘桃葉是爲了做醬,她的廚藝可好了。”關蓉仍舊笑着,算是解釋,也爲了打圓場。
“哦,這位姑娘會做菜?”文華仁立刻來了興致,三兩步跑到花小麥身邊,“剛纔聽你說那野菌包子,滋味想必很不錯?”
“還行吧。”花小麥頭也不擡地敷衍了一句,擡腳立刻走到另一棵樹下。
或許是覺得受到冷落有點尷尬,文華仁摸了摸鼻子,擡頭望望四周,忽然展開扇子發出一聲感嘆:“啊,空山新雨後……”
“哼。”花小麥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接了一句,“自掛東南枝!”
文華仁微微一愣,然後便有些急了,大踏步走過來:“錯了錯了,你那句是……啊啊啊!”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一腳踩在了一塊溼泥上,一下子滑出去老遠,哧溜哧溜,竟沿着山路一徑向下,轉眼連個人影都不見了,林中徒留他變了調的驚呼聲。
“啊?”
花小麥和關蓉簡直目瞪口呆,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呆愣片刻,忽然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說……他不會有事吧?”關蓉捂着自己的肚子,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地問。
“我怎麼知道?”花小麥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咱們一會兒下山的時候可得小心點,摔一下,可真不是玩的!”
……
兩人在林中盤桓了一個多時辰,摘了一簍子桃葉之餘,又採了許多野菌香蕈,也就下得山來。
花小麥沒急着回景家小院,先隨關蓉去了她家,掀開裝筍油的罈子一看,果見裡面的汁液顏色渾濁,還有一股淡淡的哈喇味。
看來她猜得沒錯,這罈子筍油裡,的確是混入了髒水和灰塵。於是她先將壇底黑黑黃黃的油腳舀出,又將油倒進鍋里加熱使殘餘的水分蒸發,末了,切了拇指尖大小的一塊生薑丟進壇裡。
“這筍油別放在太陽光能照射到的地方,越陰涼越好。”跟關蓉的娘交代了一句,她便背起簍子,一路小跑着回了村西。
幸好,這會子景泰和還沒有從鐵匠鋪回來,今晚看來不用吃花二孃的魔鬼料理了。花小麥長舒一口氣,立刻揉麪洗野菌,又從樑上取下兩條用鹽醃過的雞腿,與菌子一起剁碎了做餡兒,手腳麻利地包好包子,擱進蒸籠裡。至於剩下的香蕈,她則預備用來烘乾了磨成粉,家中不計做什麼湯時加上一點,那叫一個鮮。
在等待包子蒸熟的過程中,她將採回來的桃葉也洗淨上鍋蒸了。
這仙醬乃是將嫩桃葉蒸熟之後,先蓋上悶七日,再拿到避光處陰七日,加上少許鹽,等桃葉完全化成了水,便可拿出來烹調菜餚,無論拌菜還是做面,滋味皆十分了得。
這晚的飯桌上,因有了那肥圓飽滿熱氣騰騰的野菌雞肉包,景泰和甩開腮幫子吃得十分愜意,滿嘴流油而不自知。花小麥心中牽掛着今早出門前,花二孃神秘兮兮跟她說的那件“好事”,便有些食不下咽,勉強吃了一個包子,喝了一碗粥便擱了箸,眼巴巴地瞅着自家二姐。
然而那花二孃,居然完全拿她當空氣,只管滿面柔情地不住往景泰和碗裡夾菜,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花小麥左右無法,只得懨懨地下了桌,端起盆子去沐房洗了澡,晃晃悠悠回到自己房中關了門。
夜漸深,往常這時候,花二孃和景泰和多半已經歇下了。桌上燈如豆,花小麥無甚睡意,想到過幾日便要去給連順鏢局做春酒,索性翻爬起身,倚在牀頭將腦子裡自己會做的那些菜色,翻來覆去默記了一遍。
“吱呀”一聲門響,花二孃的腦袋從門外探進來,笑盈盈往牀上一瞥,聲音甜得如蜜:“小妹,還沒睡呀?”
稍晚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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