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靠攏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沒有退路。千絲萬縷的髮絲在水裡慢慢的飄浮,趁着手電還沒有完全墜入河底,我只能被迫鬆開老王的衣襟,髮絲飄繞之間,我能隱約看到,隱藏在髮絲後面那一張張慘白慘白的臉。
這些水屍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屍體就是屍體,沒有外力,幾乎是不會動的。毫無疑問,有人在驅使這些水屍。可我不知道誰在驅使屍體,現在連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我也有一種無力感,感覺自己闖進了一片到處都是猛獸的黑暗叢林裡,無論前後左右,處處殺機。手電沉到了河底,光線幾乎消失了,與此同時,我感覺腿上一緊,被一團黑乎乎的頭髮纏住。
我不像過去那樣手無縛雞之力,可是畢竟本事有限,不能跟赫連龍城一樣,在這種困境下大殺四方。對於儺,我只會審視機體,自控思維,或許還可以稍稍影響別人,但這些東西無法阻擋直接的物理衝擊。我的一條腿被纏住,另一條腿很快也陷入困境,我開始掙扎,抓着一團頭髮,拼命的扯着。
我不知道老王現在沉到什麼地方去了,黑暗的水下,沒有聲音,如果出不了水,不用別人動手,我自己也會溺水身亡。所以我拼命的想朝水面上遊。
僅憑感覺,我就知道周圍的頭髮越來越多,這些水屍保持着一種很古怪的狀態,它們本體不能動,但頭髮卻像有觸覺一樣,可以死死的鎖定目標。很短時間裡,我失去了掙扎的餘地,整個身軀連同四肢,到處纏滿了頭髮。
無數的髮絲緊緊裹着我,慢慢朝河底沉,我下水之前吸的那口氣,將要耗盡了,窒息感迫來,胸腔開始發脹。我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用盡全力,但一團團的頭髮,軟綿綿的,掙都掙不開。
就在我快被憋死的時候,突然感覺緊緊裹着我的那些頭髮,好像一下子鬆了,髮絲在周圍飄散,然後慢慢的順着水飄走。但是這些髮絲消失的同時,我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水中逼近了我。
可我暫時沒有時間理會到底是什麼東西靠近了,此時此刻,我只想露出水面,狠狠的吸一口氣。
在我拼命上浮的時候,覺得後頸還有臉龐上,被幾縷水流中的髮絲拂過,我對頭髮很敏感,感應一出現,隨即條件反射一般的隨手就朝背後抓。
我抓到了一隻手,冰冷的手。身子在水中一翻,因爲光線的原因,我看不到身後到底是什麼,不過,憑着直覺,我能感覺拂過我臉頰的幾縷頭髮後面,肯定是一張臉。
我只覺得這是一具水屍,但是抓到這隻手的時候,敏銳的觸覺讓我發現這隻手雖然很冰冷,可這完全是浸在冰冷的水中造成的。這隻手帶着彈性,透過徹骨的冰涼,還能隱約感受到它有一絲絲不易覺察的體溫。
這是個活人!
腦子裡剛出現判斷,這隻手就輕輕的一繞,從我手中滑脫,它摟着我的腰,急速在水裡朝上浮動,很快,我感覺整個腦袋一熱,浮出了水面。我大口大口的吸着氣,頭頂的雨還在下,天依然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但是留在帳篷裡的兩個壯漢已經警覺,正拿着手電在不遠處的河道旁找我和老王。
光柱到處亂照,一道光線掠過的時候,我藉着光線的照射,看到把我托出水面的人。
我驚呆了,因爲光線雖然只是一瞬,可是這一瞬的機會,我已經看見,這個人,是李斯雲。
“我們先上去。”光線掠過,四周又黑乎乎的,但是這個人開口了,她一說話,我更確定,這的確是李斯雲的聲音。
我見過李斯雲,但是從前見她,和這一次見她,感覺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該叫她李斯雲,還是叫她溫小雨。
她帶着我在河裡遊動,游到河對岸,然後爬上河岸。我感覺她把我帶過來,肯定有話要說,我回頭看看在對面尋找我們的人,也沒時間跟他們打個招呼了。
“老王呢?”我上岸脫險,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老王。
“他肯定死了。”李斯雲輕描淡寫,毫不在意,就好像老王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螞蟻,死了就死了,沒有什麼值得惋惜和在乎的。
她帶着我朝河岸那邊走了走,大概四五百米之後,我看到一個隱蔽起來的小山洞。
山洞裡面很暖和,一直燃着闇火,木炭通紅通紅的,火上架着一隻粗陶罐,不知道燉的什麼湯,很香。我不覺得緊張,也不覺得危險,李斯雲明顯是在救我。
“把溼衣服烤一烤。”李斯雲脫下身上那件很大的披肩,朝火里加了一點乾柴。火光升騰,我看到了她的臉。
在我的印象裡,從第一次古陸之行的時候,我就感覺李斯雲得了麻風,臉上有一朵很畸形的“肉花”,中間我又見過她一次,那時候,她的症狀已經減輕。這一次,她彷彿痊癒了,臉上只留下一點點看不出的痕跡。
她很清秀,此時看上去,更像是八年前死去的溫小雨。
她給我用木碗盛了一碗湯,熱騰騰的湯,端在手裡就感覺很舒服。但我沒有喝,通過今天的事,我能預感到,前兩次古陸之行,發生在河道的慘劇,大概跟李斯雲也有關係。
“爲什麼非要殺了老王?”我想起前一次見到李斯雲的時候,她就說過類似的話,但是當時時間緊迫,情況也不允許,我們簡短的交談了一下就分開了。
“我恨他。”李斯雲坐在我對面,撥了撥火,她是一個很內向的女人,不管是李斯雲,或者溫小雨,她的臉上彷彿就貼着內向的標籤,這種人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不過她要愛,就愛的很深,如果恨,同樣恨的很深,她擡眼看看我,說:“他非死不可,如果留着他,到最後,絕對會惹來很大的麻煩。”
“你,已經是一個古陸人了,對不對?”我把湯放下,伸手烤火,同時還在觀察李斯雲的神色。如果沒有假大藏跟我講述三十年前的往事,可能我還會被矇在鼓裡。但他已經說了,在很久以前,大藏來到古陸,被古陸人抓住,大藏保住了命,不過,他肯定經受了一種類似儀式的活動,他患了麻風,回到家幾個月就痊癒了。
溫小雨的屍體,當時被溫道南被迫遺留在古陸,當他再回來找的時候,找不到了,有理由相信,是古陸人找到了溫小雨的屍體,然後弄活了她,把她送到遙遠的陽城。
麻風,在這時候看來,不僅僅是一種病,而且更像是一種象徵,由一個普通人,轉化爲古陸人的象徵。
“是,我一直都是。”李斯雲毫不掩飾:“我一直都是古陸人。”
我沒辦法說了,因爲現在的李斯雲,或者說八年前的溫小雨,可能已經沒有當時的記憶,她回想不起來曾經發生過什麼。
“那麼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出現的?”我問道:“你在幫古陸人做事?殺掉每一個闖進古陸的外人?”
“沒有,我不會幫他們做事,相反,我在阻撓他們。”李斯雲說:“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都知道些什麼?咱們現在能不能開誠佈公的談一談?你知道嗎?很多人都死了,因爲來古陸,他們無端的送了命。我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能力保證現在這支隊伍成員的生死,我要全力去做。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不用真的幫我做什麼,你只要提供一些信息,就足夠了。”我勸說李斯雲:“我只要信息,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去努力。”
“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我一時間語塞了,因爲腦子裡的疑問太多,真的讓我問,我反倒不知該從何問起,不過想了想,這個事,肯定要從根本上尋找答案:“我想知道,爲什麼這件事,會把我,會把丁靈,高富帥,老王,赫連卷進來?”
這個問題,我曾經問過大藏,但是他給了我一個聽起來像真的,但細想起來又很扯淡的答案,他說都是命運的安排。
“因爲,這都是命運的安排。”
我剛想到這兒,李斯雲也說出了和大藏一樣的話。這個答案沒有任何營養,聽了也和沒聽沒區別。
“你們一次一次的來到古陸,是因爲,你們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到。”李斯雲說完,又緊跟着說道:“使命,是命運給予你們的,像是一個輪迴,你躲不過,逃不過。”
“使命?什麼使命?”我一聽,又來了精神,如果說不清楚爲什麼會把我們幾個人捲進來,那麼能搞清楚把我們捲進來的目的,同樣是個很重要的線索。
“這個世界上的人很多很多,但是,只有你們,可以找回古陸的神。”
“古陸的神?不是很早以前已經死掉了嗎?而且,古陸人相信,神是可以復活的。”
“神不會死的。”李斯雲很肯定的回答道:“神只不過是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