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未卜,一路珍重……
當我聽到赫連用那種幾乎不可察覺的聲音,對我說出這八個字之後,我的心裡,就有種很不妙的感覺。
果然,說完這八個字,我能感覺到,赫連的呼吸,停頓了,他的生命在這一瞬間,好像一朵在苦寒中苦苦堅守了許久許久的花兒,終於凋落,飄散。
我擡起頭,看到他的眼神,空洞,凝固,身體裡的溫度,絲絲縷縷的被蒸發。
赫連龍城,這個神秘的,如風一樣的男人,死了。
對於他的死,我不再抱任何希望,也不相信會有奇蹟。他真的死了,永遠不會再復活。
我說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麼樣一種心情,只是覺得,好像也和赫連一樣,感覺到累,難言的疲憊。
佛說,人的一生,其實都是苦的,哭泣着來到這個世界,或喜或悲的,過了一輩子,最後又在哭泣中離開這個世界。
我想,在赫連的生命裡,可能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喜悅和開懷。
但現在,所有的苦楚,所有他不能承受的疲累,都將成爲過去。
像一顆流星,劃過天邊時,會閃過一道亮光,但光亮閃出的一刻,意味着這顆流星,已經隕落。
“赫連老大,是……是死了嗎?”郝軍在旁邊小心翼翼的問,他對大藏忠誠,但赫連畢竟也做過幾年金凱實際意義上的掌權者,郝軍是個重情義的人,看到赫連不動了,感覺很難過。
“埋了吧。”我嘆了口氣,很多事情,是我不能改變的,一個人就算再強大,他也無法主張輪迴和生死。我不知道該把赫連的屍體帶到什麼地方,他自言是個古陸人,我覺得,他出生在這片大地,最後再把他安葬在這片大地,是最好的結局,最好的歸宿。
赫連的死,讓本就壓抑的氣氛更加沉悶。我和郝軍沒有工具,就用刀子在地上挖坑,兩個人默默的挖,不知道挖了多久,坑已經很深。我們兩個輕輕擡起赫連,把他放在坑裡,填土的時候,我閉着眼睛,卻忍不住又把眼睛睜開。
這一刻,我很傻,我天真的盼望着,赫連會突然睜開眼睛,告訴我,他其實沒有死。
赫連被安葬了,本來,我返回古陸的時候,心裡就有自己的計劃,可是制定好的計劃完全被一場殘酷的戰鬥打亂。
我有一點迷茫,坐在赫連的墳邊,呆呆的,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赫連死了,大藏的狀況依然不怎麼好,啞巴雪可能是想把他帶到自己棲身的孤峰上去。之前她和石頭之間的對話,雖然說的不是那麼清楚,但無疑中已經暴露了她的身份。石頭在古陸的地位非常之高,隱然還在四方祭司之上,而啞巴雪,是石頭的妹妹。所以,她和石頭作對,但石頭始終沒拿她怎麼樣,包括下面那些古陸人,輕易是不敢直接招惹啞巴雪的。孤峰上應該比較安全。
郝軍重新背起大藏,按照啞巴雪的吩咐,朝孤峰的方向走。我不知道該不該跟着,我很掛念大藏的生死,在他挺身而出,不顧一切的挽救我的時候,他的生死,已經和我的心緊緊捆綁在一起。
可是,我還有別的事情,就算身邊的人全都死了,這些事情,依然是要做的。
郝軍揹着大藏在前面走,我在後面慢慢的跟着,啞巴雪回過頭,有意放慢腳步,等到我走到她跟前的時候,啞巴雪輕輕喊了我一聲。
“孩子,你……你要到哪兒去?”
“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很亂,我想看着大藏脫離危險,我又想繼續去找丁靈,我想留下,可必須要走。我也看了看啞巴雪,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儘管她的臉已經完全被毀掉了,但是我依稀能夠看見當年風姿動人的啞巴雪,我問她:“已經這個時候了,有些事情,可不可以告訴我?”
“從前,我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做,一個人在那座山上,想着想着,就盼望這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啞巴雪好像是一個在苦水裡泡大的人,已經這個歲數了,但心裡擠壓了多年的哀愁,始終揮之不去,但是她不想把自己的哀傷影響到我,揉了揉眼睛,說:“你想知道什麼?”
“孤峰上的那座墳。”我問道:“那個叫方懷的人的墳,埋的,到底是誰?”
“那件事,說起來很長,很長……”
和我所想的一樣,啞巴雪在古陸部落,有超然的地位。古陸女人在部落裡的地位一直不高,但這要看,這個女人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
啞巴雪的父親,曾經是古陸部落的大祭司,從神時代結束以後,神死亡了,也可能消失了,大祭司就是部落裡真正的領袖。
這個大祭司,很疼愛啞巴雪,啞巴雪出生的時候,大祭司的歲數已經很大,而且,他依靠白鬚黑蟲,活了幾世,這一次,白鬚黑蟲的壽命也將盡。
在神時代的時候,古陸不奉行世襲制,任何職位的交替,都是根據人的實際能力來決定的。但是隨着時代的變遷,這條不成文的規定,被慢慢的篡改了,貴族家族中的長者,一般都會想辦法把自己的職位傳承給後代。啞巴雪的父親也不例外,在將死之際,他利用自己的權力,還有古陸內部各個支系,家族之間的利益矛盾,成功的把啞巴雪的哥哥推上了大祭司的位置。
石頭上位,依靠的不僅僅是父親的權勢,他的天資過人,對儺的修行和悟性,應該說是整個古陸部落裡最超然的。家族的餘威,再加上石頭本人的資本,大祭司的交接很順利。
石頭的父親之所以一門心思的想推石頭上位,一個原因,自然是父子血脈親情,另一個原因,是他了解自己的兒子,他覺得,只有石頭,才能領導古陸,重新恢復昔日強盛時的榮光。石頭有城府,有手腕,能忍常人不可忍,能受常人不可受。
說白了,石頭如果想做什麼事,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做,堅持和執着,是一個領袖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之一。
但石頭的父親知道,堅持和執着的背後,必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可能預見到一些以後會發生的事,在臨死之前,他再三囑咐石頭,要善待自己的妹妹。
然而,石頭在接替了大祭司的位置以後,就開始把過去幾代大祭司一直進行卻沒有做到的那個計劃,重新推上了新的高度。
這個計劃看似是簡單的,他要做的,就是挖掘神留下的秘密,但是經過幾代人的不斷探索,石頭知道,能挖掘神的秘密的人,不在古陸。但這個人具體在什麼地方,石頭不知道,只能去找。
世界的廣闊,不是石頭可以體會的,在茫茫的人海中尋找一個人,那種難度可想而知。但石頭的執着全面推動了這個計劃,這個計劃最終的具體執行,落到了啞巴雪的身上。
那個可以挖掘神的秘密的人,在哪兒?是誰?這些,啞巴雪同樣不知道。不過,尋找並非完全的盲目。
古陸部落的大祭司手中,世代相傳着一件重要的東西,那個東西,是一個球。只有乒乓球那麼大,球是用山裡一種很罕見的類似水晶的寶石雕琢的,相傳,這是神當年經常把玩的東西。伴隨神那麼多年,球體已經存在了靈性。
古陸人一直都相信,神雖然消失了,或者死亡了,但是隻要遇見那個可以挖掘出神的秘密的人,那麼這顆黯淡了千萬年的球,就會產生感應。
啞巴雪帶着這顆球,離開了古陸,來到外界。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啞巴雪一直都不知道。她走了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慢慢了解了外界,也對這個世界產生了自己的認識。
美好的,醜惡的,光明的,黑暗的……五彩斑斕的世界,給啞巴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開始感覺,在如此複雜的世界裡生存,遠沒有在古陸那樣輕鬆。
她在外界大概飄蕩了兩年時間,隱藏在身上的球,從來沒有產生過感應。
那一年的冬天,她來到北方一個很普通的小村落,小村裡的人不多,啞巴雪本來是沒有抱任何希望的。然而就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小村子裡,意外發生了。
她感覺身上那顆黯淡了無數歲月的球,微微的閃起了亮光。
她要找的人,就在這個村子裡!
啞巴雪無比的激動,只要找到這個人,不僅代表着自己的任務圓滿完成,而且可以讓部族重新興旺,強大起來。所以啞巴雪投入所有的精力,開始在暗中觀察村落裡的每一個人,試圖找到精準的目標。
最後,她的目標出現了。
那是兩個形影不離的如同兄弟一樣的鄉下年輕人。兩個人結伴生活,結伴勞動,結伴外出,啞巴雪分辨不出來,到底是哪一個人,讓球產生了反應。
說到這兒的時候,我自然能想到,這就是假大藏講述的三十年前的往事。
之後,啞巴雪爲了接近這兩個人,纔有了雪夜昏厥在積雪中,被大藏他們意外“救出”的一幕。
“你相信嗎。”啞巴雪跟我說:“有的事,不是我能決定的,那,全都是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