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吸血鬼喜歡睡在棺材裡。他們時常選擇某個地區的墓園,找個現成的陵墓,或者把墳墓地底改造成迷宮般的存在,放上大量棺材,心滿意足地躺進去。
如果這吸血鬼很窮,抑或不喜歡和同族混在一起,那麼可以把棺材放在自家地下室。
這個習性出於他們對日光的天然畏懼。哪怕是拜爾登這種首領,也習慣於白天睡覺,晚上出外活動。除此之外,他們受到致命傷害後,也會變身成一個氣團,飛快逃回自己的棺材,經由一小時到數天不等的時間,就能活蹦亂跳,滿血復活。
蘇眉聽巫妖爺爺講過這些故事,對於拜爾登在墓園見她的行爲,並未感到奇怪。同時,由於巫妖很排斥吸血鬼,每每在言語中夾帶私貨,無情地歧視他們。
它這麼想的理由也很簡單:第一,吸血鬼的轉化是詛咒產物,而非自願選擇;第二,被轉化者無法違抗主人命令,剛獲得漫長生命,就得當人家的奴隸。
巫妖拋棄了英俊容貌,毫無廉恥可言,卻絕對不肯放棄對靈魂的自主權。當蘇眉指出,很多人非自願被轉化時,它就報以不屑一顧的噴氣聲。
事實上蘇眉還覺得,這隻吸血鬼首領和巫妖很有相似之處,比如說爲人都很高傲,喜歡對別人頤指氣使。巫妖指使她時,活像它是她前世債主。拜爾登要手下帶她去見他,還說什麼要先讓他滿意,纔有資格見海琳卓,也讓她恨的牙癢癢。
即使在穿越初期,她也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竟要不停和各種怪物打交道。迄今爲止,她同伴裡連個人類都沒有,簡直蔚爲奇觀。
總之,蘇眉不願在夜空中亂飛,租了旅館裡的馬車,強迫林德菲斯坐進去,駛向城東的墓園。這墓園其實緊鄰着教堂,如今教堂已被廢棄,自然成了吸血鬼的樂園。
大約一小時後,馬車便已停在墓園大門前。一行人魚貫而入,跟在林德菲斯後頭,直奔墓園正中的入口。聽說這個墳墓屬於某個大人物,所以修的華麗氣派,擁有帳篷似的地上部分,述說着主人一生的事蹟和經歷。
吸血鬼來到塔瑪拉克,便把它當成老巢正門,開始修建龐大的地底工程。
林德菲斯奉拜爾登的命令辦事,只要稍微露個臉,就能讓路上的看守者痛快放行。然而,他們受到嗜血天性驅使,經常在蘇眉等人面前露個臉,發出恐怖的嘶嘶聲。蘇眉不用想就知道,只要拜爾登一聲令下,自己必然會迎來大麻煩。
她帶着凱和魔寵兩人逃走,應該沒有問題。但一想到這種可能,她心裡就很不舒服。
他們連續經過十來個小房間,在墓室通道間穿行,看着林德菲斯不停啓動機關暗門,然後纔來到中央的主墓室。那間大墓室的棺材被移開,換上正常的傢俱,佈置成起居室模樣。
泰林那公國國境內,所有吸血鬼的首領、克溫紗的忠實盟友、擁有千年生命的血族首領拜爾登,正在那裡等着。
從外表上看,他和人類仍沒有什麼區別,連犬齒都收了回去,只可惜臉色太青白了點,已經脫離貴族的“蒼白”範圍,和死屍一模一樣。
他外表在三四十歲上下,額頭寬闊,容貌端正軒昂,一對眼睛冷漠殘酷,閃動着無機質的光芒。他留着中年男子常見的小鬍子,且是貴族款式。倘若他日常不花精力打理,這兩撇鬍子不可能這麼整齊漂亮。而他的頭髮也用了很多力氣修飾,很可能還撲了粉。單就外表而言,他比弗蘭尼侯爵還像貴族。
蘇眉打眼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很有錢。他身穿華麗服飾,用鑽石和金徽章作爲衣服上的點綴,使她莫名想起鑲水鑽的頭骨。
林德菲斯站在蘇眉身後,恭敬地說:“大人,我把他們帶來了。”
拜爾登身邊,永遠帶着六名血翼成員。他們都被他親自轉化,對他絕對忠誠。此時,這些存在都隱身在墓室角落的陰影裡,目光灼灼,打量着這羣新鮮的、散發着誘人香氣的生命。
拜爾登優雅地擡起一隻手,示意他們坐下。那隻手上戴着巨大的戒指,閃動着附魔微光。蘇眉當然不會推辭,就在他對面的小沙發上坐了下來,冷淡地說:“你要見我們,現在我們來了,希望你能夠履行承諾,而非提出更加困難的要求。”
“啊,這就是我討厭法師的地方了,”拜爾登冷冷說,“你們連續殺了兩個人,做的都非常專業,長驅直入到目標地點,突然現身刺殺,然後再揚長而去。”
“……密安不是我們殺的。”
“如果奧利華娜不在,就是你們殺的。”吸血鬼首領堅持道。
他開口說話時,終於體現出與人類的不同,因爲他語氣生硬冷漠,沒什麼情緒變化,像個機器人在說話。蘇眉也沒法反駁他這話,只好聳了聳肩,問道:“所以呢?”
“所以我必須要知道,你們見海琳卓的原因。”
他作爲血族首領,當然會在關鍵問題上寸步不讓,不可能任蘇眉予取予求。老實說,他想知道原因也無可厚非。但在蘇眉看來,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我也必須要知道,海琳卓女士現在在哪裡?她還活着嗎?她身上發生了很糟糕的事嗎?是不是和你的主人克溫紗有關?”
拜爾登警告似的說:“注意你的言辭,人類。我與克溫紗只有合作關係,她可不是我的主人!你若繼續這麼無禮,我只好把你當成敵人。”
“對於這一點,我倒是可以致歉的,”蘇眉笑了笑,全未露出常人害怕到說不出話的神態,“但你就這麼無視了我的問題嗎?”
“她當然還活着。”
這句話過後,主墓室便進入了徹底的沉默。拜爾登雙手輕按在沙發扶手上,進行有節奏的拍打。他的手也像死人的手,指甲長而尖利,彷彿隨時準備掐住人類脖子。他年紀已經這麼大了,自然不缺乏耐心。如果蘇眉想進行無聲的對抗,那他不介意永遠這麼對抗下去。
在奧斯的評價體系中,拜爾登沒有克雷德大人那麼可怕,很可能也比不上哈根達斯大人。他乖乖縮在自己的沙發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吸血鬼,不明白他爲什麼要找麻煩。
凱卻忽然開口,試圖緩解這尷尬緊張的氣氛。他不動手時,態度永遠平靜溫和,哪怕面對吸血鬼,也沒有半點改變。他說:“大人,您已經答應了我們的要求。那麼,承諾就是承諾。您成了與人類大相徑庭的怪物,就決定不再守信了嗎?”
拜爾登眼皮都沒擡一下,冷冷說:“我生前就不知道什麼叫守信。”
此時,他的潛臺詞已經非常明顯——若蘇眉不交代實情,那他就堅決拒絕他們的要求。這當然非常蠻橫,非常不講理。但就算普通人,也知道不要和吸血鬼講道理。
凱沒有聲音了,只無奈地搖着頭。他纖長的手指摸着彎刀刀柄,幾乎和拜爾登的拍打同一節奏。秘銀彎刀上,已被蘇眉附上了相當強力的魔法效果。蘇眉考慮過後,不但沒繼續懷疑他,反而很想看看他能做到什麼程度。
她身上卻沒有武器,看似弱不禁風,整個人被黑色長袍蓋住,只露出頭和手。無論怎麼看,她都是個能被吸血鬼一把掐死的弱女子。她的眼睛也在閃光,不同於拜爾登的殘忍冷漠,那是一種代表不贊同的光芒,還夾雜着些許嘲弄。
不過,她的眼睛再會說話,也無法引起拜爾登的興趣。她要是再次把成了型的法術噴出來,說不定還能讓對方高看一眼。
蘇眉清了清喉嚨,平靜地說:“我剛纔一直在想,要不要答應你的要求算了。有個頭骨曾教導我,做事時目的最重要,千萬別把重心放在過程上。爲了達成目的,可以不要臉皮。”
手機鏈知道她要做什麼,不再隱藏自己,在她長袍裡發出一聲含糊的咒罵。
拜爾登當然聽到了這聲咒罵,卻不動聲色,問道:“哦?”
“我想見海琳卓,只要能見到她,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不過,這個頭骨還曾教導我另外一件事,即千萬別讓交易對象看不起,否則會連褲子都賠掉。吸血鬼貪婪到沒有下限,而你,又失去了人性上的所有閃光點。我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就要接受第二個,直到將自己的老底交代清楚。到那個時候,你可能還會繼續爲難下去。”
拜爾登臉上,終於露出了稍稍感興趣的神情。他雙手交握回去,身體微微前傾,似在等候她的長篇大論。
可惜蘇眉沒有長篇大論,語氣逐漸冷淡了,“現在想想,剛纔的想法還真是可笑。我並不是來交朋友的。我想向海琳卓打聽的事,也可從這裡獲得答案啊,拜爾登大人。你說,你做人類的時候,就不知道什麼叫守信,那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驅邪破魔?”
“驅邪”指代驅散邪惡不死生物,是聖殿牧師的拿手技能。“破魔”則指代破解奧法防禦,反擊法師放出的法術。
拜爾登很熟悉這兩個詞,也許太熟悉了點,畢竟他是聖殿最關注的驅邪對象之一。但這一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找不出話回答。
他能感受到,這個年輕女法師身上散發出危險氣息。這是野獸特有的直覺,絕對不會出錯。在產生這直覺的同時,他的人已經消失了,然後出現在蘇眉背後。他嘴脣掀開,露出兩隻劍齒虎般的獠牙,刺向蘇眉的脖子。
秘銀彎刀脫手擲出,像一隻巨大飛鏢,呼嘯着奔向拜爾登的腦袋。彎刀刀刃上閃動着白光,聖潔而明亮,正是神聖屬性獨特的效果。
不死生物想從破邪攻擊下倖免於難,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成爲法師,給自己加上防護,要麼批發“防護神聖能量傷害”魔杖,走到哪裡都帶着。不幸的是,它們能當法師,別人也能當。一旦被法師破解能量防護,它們仍得被打回原形。
拜爾登低頭之時,已經避開了彎刀的投擲攻擊。彎刀在空中打了個轉,回到它主人手中。
與此同時,蘇眉也不見了,傳送至主墓室的另一側。這裡佈置着針對法師的防禦,使法師施法十分困難。但對她來說,只要沒有隔絕她和魔網的聯繫,便沒有任何問題。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身現代社會,來自無底深淵,爲何受到命運捉弄,變成了一個精通破邪驅魔的詭異法師。可面對吸血鬼,她沒有別的選擇。
她身前驟然爆發出朵朵白光,猶如突然盛開的潔白鮮花。鮮花在空氣中舒展着,向四周輻射能量,有種水銀流動的感覺,與她身上的黑袍形成鮮明對比。
這就是聖殿牧師的驅邪神術,天之火,意爲從天而降,懲治邪惡的聖潔火焰,更是法師能夠模擬的幾個神術之一。她曾從懷中爆發出白光,灼傷了奧利華娜的臉,這時全力施爲,頓時鋪開了一條純白色的通道,將墓室照的通亮。
凱早已跳了起來,急衝拜爾登。彎刀眼見就要斬到他身上,卻落了個空。拜爾登有着法師同等的傳送能力,竟又瞬間離開原位,繞開天之火的範圍,再度撲向蘇眉。
蘇眉身上的防禦重重升起,最外面一層便是“防護負面能量”。即使拜爾登擊中她,來自黑暗的詛咒也不會生效。
雙方都覺得,這將會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可就在此時,一個清朗有力的女聲響了起來,“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