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賀氏的香燭鋪子出來,宜兒尤自有些恍惚,恨究竟能有多大的力量?以前宜兒從來沒有想過,或許剛剛從賀氏那裡,她才微微有些明白,恨有多深,也許就意味着這股力量會有多大。
賀氏提出的這兩個條件,賀九妹的事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麼大事,她讓人送賀九妹往遂州去了就是了,只是這人到底能不能得了雲玹的青睞,終究還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關於青湘侯府的這第二個條件,宜兒斟酌了許久。
照道理來說,青湘侯府四房杜子闌他們跟杜子悟夫婦的死脫不開干係,就是沒有賀氏提這個條件,宜兒跟侯府也不可能善罷甘休的,只是實際上,賀氏針對的是侯府五房的杜子平,對杜子平,宜兒一向是厭惡之極,加上藍蕎的事,宜兒是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了事,可是,當日老夫人林氏臨死前留下的遺書,雖是沒有明說讓宜兒對杜子平加以照拂,不過老夫人將名下私產全數寄存在宜兒這裡,並讓她找合適的時機再過給杜子平,這事宜兒接了,便等於是變相的應承了老夫人,替她照拂杜子平了。
因着這個原因,宜兒原本是不會答應賀氏的這個條件的,可是轉念間一想,照老夫人的意思,是要等到杜子平知用心,明上進,有那個能力,護得住這筆財產的時候,再將產業財物交給他。可是這人不學無術慣了,要想這麼一個紈絝子有一天自個幡然醒悟,懂得用心上進,那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絕無可能的事,所以若無外因,宜兒怕這輩子也沒有將老夫人留下的私產歸還給杜子平的機會。宜兒就在想,正所謂響鼓不用重錘,可杜子平只是那悶鼓啞鼓,沒有重錘是發不出嘹越之音的,既是如此,何不讓他先歷過劫難艱辛,人情冷暖,說不定,到時候這人反到如醍醐灌頂,自此清明瞭。
宜兒心裡是抱了這個想法,所以才應了賀氏的條件。
回明月寺的途中,宜兒喚了驚心過來,遞了一張便籤給她,道:“你回京去,到郡主府找煙青,然後照着這上面的地址去,不許聲張,領了人悄悄的把人給我拿住了就是了,記住,那丫頭的命我留着還有用,其他的事,等我隨母親回了京之後再說吧。”
驚心領了命,垂首應了,人卻站着沒有動。
宜兒知她是想等送她回了明月寺後再回京,遂道:“這裡上去不過短短几步路而已,有綠芙陪着我就是了,你速回京去吧,若是走漏了風聲,怕又生出其他的變數來。”
驚心這才向宜兒福身爲禮,轉身自去了。
黃昏用過晚飯之後,濺淚回來回了話,宜兒點了點頭,道:“你這般處置到是妥當。五夫人畢竟還在這裡落腳討活,她一個女人家,無依無靠的,也是爲難,說來我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濺淚就道:“小姐放心,縣太爺那裡奴婢已經打點過了,並依着小姐的名頭放了話出去,想來那縣太爺也知道在五夫人這事上該如何處置的。”
宜兒頷了首,便沒再將這事放在心上。
卻不想第二日一早,宜兒陪了華陽郡主散了會步,回了屋,拿了筆剛剛纔抄了半個時辰不到的經書,梓穗就進了屋,福身稟道:“郡主,太倉縣縣太爺劉大人投了拜帖,想進來給郡主請禮問安。”
宜兒愣了一下,道:“母親都在明月寺,這劉縣令不去拜會母親,往我這裡湊幹什麼?”
梓穗道:“奴婢聽說,這人也往夫人那裡遞了話,只是夫人說是來寺裡是專心禮佛的,俗事應酬能免就免了,將人給推了不見的。”
宜兒冷哼了一聲,道:“母親都不見人,我還見他作甚?你就說我正忙着抄寫經書,不能中斷打攪,讓他回吧。”
梓穗領了話退了出去。
綠芙在旁邊侍候筆墨,就笑着道:“到也難爲這位縣太爺了,怕是平日打着燈籠也尋不到這般的好機會,哪裡就肯走的?小姐信不信,這傢伙指不定就在寺外候着呢,就是不能湊近了來獻回殷勤,遠遠的能見上小姐和夫人一回,該他也知足了。”
宜兒道:“我與母親這次進寺廟禮佛,本是沒對外聲張的,要不是五夫人和繡雲那事,也驚動不了這位縣太爺,這麼說起來,到是我的不是了。不過我指着他能多加照顧一些五夫人,到也不好將話說死了,他愛在寺外候着,便由他去好了,只是莫驚了母親就是了。”
事實上,宜兒還是小看了這位縣太爺的本事。
吃午飯的時候,杜昱那肥小子是胃口大開,下着色香味俱全的素齋,一口氣吃了兩碗碧梗米的米飯,將個小肚子撐得圓圓的,宜兒是哭笑不得,怕他結食,飯後就拉着小東西在寺裡隨興走走。
在大明塔外,小杜昱爬上了引風臺,雙眼就越過了院牆,頓時笑着指着外面對宜兒道:“姐姐,姐姐,那裡有花,有花,好看,小昱要去摘花兒。”
宜兒每日都會陪着華陽郡主沿着流水峽的棧道走上一圈,自然知道杜昱指的是什麼地方,那是流水峽下面的一處梅林,或許是依山傍水,比起外面分外嚴寒了幾分,那裡的梅花已經頂着寒氣悉數盛放了,到確實是一處美景。宜兒想了想,又尋思着這小子今日吃得太多,也正好出去多走一走,遂點頭應了。
杜昱大喜,上前拉起順兒就要朝外跑去,把個徐嬤嬤驚得“小祖宗小祖宗”的急喊,一面吩咐響兒回去給杜昱拿裘衣,一面招呼菊香快跟上去照看,是急得手忙腳亂,宜兒就喚回了響兒,笑道:“衣服就不用拿了,他出去跑一跑,怕還會出些熱呢,不會冷的,你們跟上去留點心就是,小心別磕着摔着了就是了。”
一行人出了大明塔,結果就見寺門外一直沿上流水峽,是幾步一崗,盡是縣衙裡的捕快官差。那小杜昱本就是個膽肥的主,又是最先衝出寺門,也不見怕,衝着一名官差就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守在這裡?”
那官差愣了一下,事前被安排過
來值崗的時候,縣太爺是千叮嚀萬囑咐過的,知道在這寺裡盤桓的人身份尊貴無比,此時見這胖乎乎的男童拉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童出來,哪裡敢怠慢的?慌忙作揖施禮道:“小人叫王志,是太倉縣衙的二等捕快。”
杜昱盯着王志左看右看,繼而哈哈大笑,指着王志的臉大聲對順兒道:“順兒快看,這人臉上果然有一顆大黑痣,怪不得叫王痣呢,咯咯咯,太有趣了。”
王志面色大變,他左臉頰上天生了一顆黑痣,小時候盡遭人取笑,長大後便最忌諱有人拿他這痣來說笑,他進縣衙做了捕快,身上帶了刀,算是出人頭地了,這些年已經很久沒人敢再以此開他的玩笑了,卻不想今日遭兩個孩童指着鼻子的嘲笑,偏偏顯然的是這兩小孩都金貴無比,他壓根就是發作不得,大囧之下,面上只能尷尬的笑了笑,一張臉卻癟成了豬肝色。
“小昱……”
聽了聲音,王志和另外一名官差都循聲望去,就見宜兒領了人出了寺門徑直走了過來,只看這排場氣勢,王志二人也知道不能久望,慌忙垂了頭,躬身施禮。
杜昱聽着宜兒喚他,轉了頭,就見宜兒繃了臉,正了色,面上竟有一絲厲色,他以前從未見過宜兒如此,心裡有些害怕,只得應了聲“姐姐。”
宜兒道:“人的形貌,都承繼雙親,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美醜在外,都只是表象,說到底,正心正氣方是人之根本。你口無遮攔,訴人之短,可知道,你嘻嘻哈哈的同時,別人是什麼感受?”
宜兒是從沒如此嚴厲的訓他,杜昱咬着嘴脣,怯怯的看了宜兒一眼,小聲道:“姐姐,小昱不懂。”
宜兒想了想,道:“那姐姐問你,你生得胖,要是有人稱你是小肥豬,你可高興?”
杜昱連連搖頭,道:“小肥豬是罵人的,誰敢罵我,我就打他。”
宜兒道:“這就是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不喜歡有人叫你小肥豬,那同樣的道理,這位王家大哥可會喜歡別人笑他?”
杜昱垂了頭下去,小聲道:“小昱知道錯了。”
“光知道錯了還不夠,你告訴姐姐,還應該怎麼做?”
杜昱慫拉着腦袋,想了想,轉身向王志深鞠了一躬,道:“對不起。”
王志是呆了半晌,方連連擺手道:“哪裡哪裡,沒有沒有,小公子這麼做,折煞小人了,小人,小人……”
宜兒上前,牽了杜昱的手,道:“也是童言無忌,他一個小孩子,懂不得這些,王家大哥海涵則個,莫要跟他一般見識才好。”
王志連忙施禮,道:“夫人言重了,其實小人,小人一點也不在意的。”
宜兒微微福了福身,道:“王家大哥不在意就好。”擡眼四下瞧了一眼,又道,“我剛剛聽說,王大哥你們是太倉縣的捕快,既是官差,不坐守衙門,替民做主,怎地上這流水峽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