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侄兒,我們汪家玩往南走的商隊......”矮小的老頭一臉討好的笑着。城頭的風吹得他花白髮虛糊在臉上,頭頂正好是正午的烈日,這座小城叫做凜陽,是蘇州府下的縣,這裡的縣令正是當朝大將軍冢道虞的侄子冢勵。
當初他在梅園詩會上被李星洲羞辱,看着心愛之人投入他人懷抱,接待完丁毅他們後,心中越想越氣,沒過年便匆匆南下,他確實沒想到幾個在蘇州的朋友居然在京城做出那麼大的事!
刺殺當今聖上!
事發之後他惶恐度日,日夜難眠,他雖不知情,但始終有幫兇嫌疑,從此不敢再回京城。
......
丁毅,冢勵,汪家和芬家家主都站在城頭。
過了此凜陽城向西北十里左右,穿過一片桐木、榆樹混合的樹林,過一條叫冷風箐的小河,就是瀘州地界。
從城頭看去,能隱約看到冷風箐那邊蘇州廂軍營地,甚至南方更遠處的瀘州城牆。
丁毅在這個小城中佈下重兵,用於以防萬一,如果瀘州發難,必須穿過這小城,他不是傻子,嚇唬歸嚇唬,可總要有準備才行。
見他揹着手看向遠處,也不回話,汪家家主猶豫一下,小心翼翼再次道:“丁侄兒,我們汪家......”
“伯父,我現在是蘇州知府,我希望你注意言辭稱呼,要知道親歸親,可法不容情。”丁毅有頭也不會,淡淡道。
汪家家主愣了一下,乾癟的嘴脣抖了抖,話卡在喉嚨頓了一下,眉毛下垂,前額緊皺,眼瞼微微動了動,隨即拱拱手低頭道:“知府大人,小人想請教關於我們汪家的商隊之事......”
丁毅這才點點頭:“本官明白,最近四處都是暴民,道路阻塞,匪禍橫行,路上不太平。汪伯父家大多生意都是跟瀘州做的,此去瀘州也是危險重重,本官作爲我徐國父母官,自然有責任和義務光照徐國子民。”
“對對對,丁......丁大人說得對。”汪家家主連忙點頭。
“丁大人深明大義,體察民情實乃我景,不是,我徐國之福啊!”一旁清瘦的芬家家主見這情況也連忙吹捧。
丁毅回頭,微微一笑,然後擺手道:“兩位莫急,本官話還沒說完,可即便如此,軍隊也不是哪一家的軍隊,沒理由兩位伯父一說,我徐國大軍便任由兩位差遣,專門護送你們兩家的商車。”
“這.......”兩位家主一愣,小心的相視一眼,然後都低下頭。
“可你丁家商車不就有軍隊押送......”汪家家主低聲嘀咕,不過幾人都沒聽清楚。
芬家家主拱手,直接戳破:“知府大人,只要肯派軍保護我們兩家過境,我們每車出十兩銀子給大人如何。”
“伯父什麼話,在下是爲徐國做事,當的是徐國的差,保護的是徐國百姓,怎麼能說給我呢。”丁毅認真道。
兩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忙道歉,“對對對,看我們說得什麼話,賢侄.....哦不,大人切莫誤會,我們這每車十兩是犒勞軍士,爲國分憂解難之資,如今我徐國外患未絕,正是用錢的時候,身爲徐國子民,自當盡一份力。”
丁毅這才點頭,“兩位叔伯心意在下明白,不過既是感竭國朝,那我覺得一車十兩不夠誠意,畢竟我徐國百姓衆多,疆土遼闊,處處都要軍隊保護不是麼,我看二十兩吧,二十兩一輛車,寬不過十尺,一馬能拉的車。”
兩位家主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芬家家主看似還想說什麼,被汪家家主輕輕一拉,止住了話。
“那多謝丁大人了。”矮小的汪家家主拱手拜謝,丁毅只是隨便點頭,兩人隨即告辭,匆匆從城頭離開。
之前冢勵一直站在丁毅身邊,一言未發。
“冢勵兄,如何。”人走完了,丁毅纔開口問道。
冢勵點頭,然後連忙笑臉相迎,拱手歎服:“哈哈,在下年少時也有許多志向期許,想做過很多事,也不屑於京城紈絝子弟之虛妄無知,雖出生望族,卻不喜歡遛狗鬥雞,聲色犬馬。
年紀輕輕便科舉中低,成爲縣令,本以爲也是人中龍鳳,名利雙收,沒想後來遇到丁兄,與丁兄一比,在下那些不值一提,實在自行慚愧啊。
丁兄小小年紀成此大也,別說青年才俊,就是論天下英雄也少有人能與丁兄媲美。”
“呵呵,哈哈哈哈......”丁毅迎着城頭春風笑起來,“那冢兄以爲天下何人能算英雄。”
冢勵眼珠轉了一下,回答:“當朝.....不,景朝大將軍,樞密使冢道虞,在下長輩爺爺,平白夷,敗西夏,徵遼國,斬吳王,樁樁件件都是名垂青史之事。”
丁毅點頭:“不錯,是個人物,可惜他已經老了。”
說着他拍了拍冢歷肩膀,“冢兄是英烈之後,自有冢家血骨英魂,可冢道虞已老,他過不了大江,來不到蘇州,這天下始終是年輕人的天下。
男子漢大丈夫,千萬不要沉溺惋惜輝煌。生老病死,老**替,這是天數,命中註定,無人能改。”
說着他目光逐漸火熱起來,似乎藐視着眼前一切,緩緩張開手臂:“冢兄,你看我如何,懷中可容得天下!”
冢勵一驚,幾乎駭然失聲,見丁毅回頭看他,連忙掩飾慌張,故作鎮定,“自然,丁兄之才遠勝旁人,天資卓絕,可以......”
丁毅喜形於色,拉起他的手道:“如此甚好!
冢兄若與我共圖大事,在下絕不虧待冢兄。再說你不是喜歡京城那王憐珊姑娘嗎,不是無奈瀟王世子身份尊貴不敢抗衡嗎,若等哪天,我大軍入京之時,那李星洲的人頭,還有王姑娘可都是冢兄觸手可及的東西,輕而易舉......”
丁毅緩緩道來,每個字都充滿誘惑,冢勵聽着聽着呆了一下,眼中懼色逐漸散去,然後緩緩點頭。
......
“哼,無恥小賊!誰不知道如今安蘇府的軍隊就是他丁家軍,明明是他派軍駐紮在瀘州邊境阻斷去路,如今反而向我們要過路錢,這和強盜匪徒有什麼區別!
當初說好我們幾大家共掌安蘇府,結果蘇家一死,小賊就不認賬了......”一下城樓在丁毅面前沒說多少話的芬家家主怒不可遏,絮絮叨叨起來,反倒是說話最多的汪家家主反而安靜許多。
小小的凜陽城內,到處是來往着甲軍士,許多百姓都嚇得不敢出門。
上次擊退朝廷大軍之後,衆多鄉勇義軍在蘇州知府安撫之下陸續回鄉,其實安蘇府早沒什麼十萬大軍,也養不起那麼多。
不過依舊挑選其中五萬餘精壯留下,編入徐國近衛軍,分兩部,其一稱爲安閒軍,大概萬人左右,駐紮蘇州城外,保衛蘇州城周全。
另一部稱爲光武軍,戍守安蘇府境內各個城塞,其中爲防備瀘州,在凜陽城駐軍是最多。
因徐國名義上的國王蘇半安遠征瀘州,不在蘇州城中,所以徐國軍權實際由丁毅這個新上任的知府掌管。
而幾大商家高層其實都明白,何止軍權,安蘇府軍政大權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中,已經完全落入丁家這個年輕人手中。
其手段之可怕,智計之深遠,令人脊背發涼。
汪家家主安靜走着,沒有抱怨,沒有像芬家家主一般絮絮叨叨。
“你怎麼不說話?”
矮小的汪家家主看他一眼,淡淡回道:“咬人的狗都不喜歡叫。”
.......
隨着時間推移,珍寶閣業務逐漸發生變化。
一切源於幾天前京城舉行了一次商會。
京西商會是北方最大的商會,衆多大商抱團取暖,統一規矩,互助,交換信息的地方。
這商會由京西田家引頭,田家家大業大不說,還有宮中田妃,十分得勢力。
而田家幾個兄弟因爲有皇親國戚的身份,壟斷京西的銅礦生意,銅在古代又稱爲黃金,意爲黃色金屬,是造錢用的,皇家不會讓外人掌控銅礦,而有田妃的關係在,田家掌控銅礦倒也不令人意外。
除此之外田家還做毛皮生意,軍器監每年要造許多甲冑,其中用的各種動物皮革大多都是田家提供的,京西以獵戶多出名,在禁軍中,京西路漢子大多都是善射之人。
京西虎皮,熊皮,貂皮衆多,很多百姓獵戶有了動物毛皮都會賣給田家,所以田家是皇商。
而李星洲之所以認識田家人,是因爲田家還賣硝石,是當做藥引賣的。
難能可貴的是田家賣的硝石不是京城藥店賣的那種雜質衆多的礦石,而是幾乎純淨的天然硝石,是特定自然條件下從突然岩石中析出的。
這東西本就不多,除非在環境惡劣的戈壁沙漠,或者暗無天日的天然洞穴中才有。
田家就是勘礦的時候偶然發現的天然洞穴,裡面全是天然硝。
他們之前只是當成藥來賣,不好賣,而且也不貴,少有人要。
可花大力氣探出的東西不賣又覺得虧,總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十分雞肋。
結果前幾天李星洲堂兄李譽搬家,搬出太子府到了城南,離瀟王府不遠。
李譽來王府玩的時候向他炫耀那半透明,拇指大小的晶體,還演示遇火責燃,顏色妖藍等奇異現象。
李星洲一眼就看出那東西是比較純淨的硝酸鉀晶體,追問他之後是說是皇叔李昱給的,層層追問之下他才知道居然是田家開銅礦的時候無意發現的東西。
礦洞開好幾年了,可這東西根本不好賣,只用來平時擺弄玩樂,有時京城周圍的道士也會買一些,但都不多。
李星洲聽完大喜,硝石是黑火藥佔比最大的原材料,也是最難獲得的,正是因爲硝石產量限制黑火藥產量。
當場就他就拉着李譽去找他們皇叔。
李昱皇叔聽完之後也十分驚奇,雖然不懂爲何買這些無用的東西,但還是說會回去跟舅舅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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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田家家主田麒文剛好就在京城,第二天就帶着禮物上門拜訪了,正如每個初見王府之人,他也被王府如今裡外格格不入,喧囂而規整刻板的工業化氣息所震撼。
聽說李星洲想大量購買天然硝石後田麒文十分高興,嘴巴都笑得合不上,他們田家在京西發現礦源已經好幾年,可這東西卻毫無用處,此時聽說有人要買,還是能拉攏關係的王府,當然高興,無論哪方面對他們田家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飯桌上甚至當場允諾他們田家會將硝石從京西路遠到京城,其中運費他們自己出。
李星洲明白,這點只怕是給他皇叔李昱的面子,也連忙謝過,京西到開元不遠,可東西多了也是不小的一筆錢,然後讓嚴毢挑了兩瓶將軍釀當回禮。
臨走前田麒文便邀請王府參加京西商會在京城的例會。
他說辭上也十分小心,畢竟商人向來被人瞧不起,低人一等,貿然邀請怕冒犯人。
李星洲卻很高興,商會意味着大量商業信息,更多合作伙伴等等。
不過他身爲世子,自然不能自己去,否則身份壓在那,大家就沒得談了。
所以他派圓滑的嚴昆,還有詩語代表王府參加田家主持的這月商會會晤。
沒想到的是王府的人一到,立即就成了會場的主角,畢竟最近王府的香水也好,將軍釀也好,逐漸佔據高端市場,以前的各種名貴好酒跟王府將軍釀一比,頓時淡如清水,相形見絀。
隨着將軍釀和香水聲名遠揚,香料,薰香,高檔酒等市場迅速被瀟王府佔領。
很多商人早就眼紅,可急於和王府聯繫不上,王府又不是普通商家,他們也不敢使什麼陰險手段,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籠絡上,自然毫不可遲疑。
畢竟商城如戰場,都是你死我活的爭鬥,慢了半步可能就會滿盤皆輸。
詩語和嚴昆也在驚訝中成爲宴會的中心,衆多大商人的拉攏討好即便是詩語也有些措手不及,很多人都表示想要購買香水和將軍釀,好在嚴昆老奸巨猾,糊弄過去。
回家後兩人深夜找到李星洲,他一聽完就答應出售,兩人都大吃一驚,紛紛勸說這可是王府的命根子,怎麼能隨便賣給外人!
李星洲心裡知道,想要開拓大市場,不能只是成爲一個經銷商。
生產,批發,纔是最大頭的利益,而將細枝末節的利益讓出去,利用別人壯大自己。
比如香水,他批發給商人,一瓶賣一百兩。
商人會運送到遠離京城的地方賣,因爲在京城賣不回本,他可能賣一百一十兩一瓶,一百二十兩一瓶,甚至兩百兩一瓶。
那都是他憑本事賺的錢,對於王府來說,有的商人買十瓶,有的買二十瓶,商人一多,這種銷量上的增長是暴增,而且不是什麼蠅頭小利,絕非珍寶閣或者聽雨,知月,知秋三樓的銷售額能比的。
況且利用商人們的傳播,瀟王府纔會聲名遠揚,打響品牌效應。
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就是如此,如果計較蠅頭小利,躡手躡腳,那王府只會成爲大一點的零售店。
可嚴昆和詩語都不理解,畢竟在他們看來,這是王府的獨家秘密,是王府財路根本,怎麼能輕易賣人,若被別人研究出來,豈不是自斷財路。
李星洲明白他們的擔憂,可他有更加深遠的打算和強大的信心,即便有人研究出蒸餾酒,也不會對王府造成衝擊,他只是暫時沒有時間罷了,首要解決的依舊是航道問題。
有了石墨耐火材料,他有太多事情可做,可現在沒時間了。
“你們信不信我。”李星洲問。
嚴昆點點頭。
“不信。”詩語毫不給面子。
李星洲扶額,這女人老是跟他擡槓,他讓嚴昆先回去,並且告訴他準備在知月樓籌辦一次宴會,宴請京中所有大商,到時王府會選出一些商家,批量出售香水和將軍釀。
嚴昆聽完後意味深長的看了詩語一眼,然後告退了。
“好了,現在本世子來說(shui)服你。”李星洲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