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相遇,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烈陽當空,天空中忽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暴雨驟至。
朱久炎站在石孔橋之上,看向望親樓,上邊佇立着一個張開雙臂、閉目擡頭迎接雨水的少女,一頭烏黑的秀髮被風吹散,在水綠色宮裝的點綴下更顯秀氣,她的臉上綻放着蘭花般的笑容。這一刻,天地彷彿也爲之屏息,所有事物都在這笑容間失去了光彩。朱久炎內心澎湃悸動,彷彿被天上閃過的雷霆擊中。
這世上居然真有如此純真的笑容,這世上居然有她這樣美麗的女子。她身上着的雖然是普通宮裝,但是穿在她身上無比妥帖,就像是雲霞裹身。青絲水洗,貼在她的頸項,愈加顯得纖細頎長。雨水讓衣服緊緊裹着她的身體,曲線玲瓏,就像是一座雕琢極爲精美的玉像。
沒有人能想象世上竟有如此風骨,只向她瞧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捨不得離開。
她那張開的雙臂纖弱而又苗條,柔軟無骨、美似春蔥。這絕代麗人,竟有着天生殘缺——右手畸形,無論誰只要瞧過一眼,就會忍不住要對她生出憐惜之心。
雨中殘荷,蝶斷翅。彩虹斜掛,淚依冷。
誰人染上迷離?望斷天際,傾盡淡傷。
朱久炎站在橋上久久不動,在雨中,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在他眼中這少女是如此光彩動人、是如此綽約多姿,如水般潔淨無瑕、如風般輕柔脫俗;似乎有一圈光暈時刻圍繞在她身上……她不是人,應該是天上下來的仙女,不食人間煙火。
太陽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良久,女子睜開雙眼,顧盼生輝的眼睛彷彿纔看到朱久炎,驚鴻一瞥,居然讓朱久炎心下一怔。
少女身子忽然往前一傾,纖細身子越過欄杆,竟從高高的閣樓一躍而下!
從墜樓的速度來看,腰上應該還捆着石頭。
只聽到“咕咚”一聲,這少女就在他面前,跳進了湖裡。
朱久炎大吃一驚,他發現少女已經跳湖,大吼:“救她!”自己一個魚躍,跟着跳了下去。
他身後成排的侍衛們一看,嚇得半死,連忙下餃子似的往下跳,生怕世子出事。
“咕咕咕——”
接着是激烈的撲水聲,湖面一陣陣翻騰。
上輩子的朱久炎喜好運動,水性精湛。但現在才六歲,體質還弱,那女子腰上又綁了石塊,朱久炎雖然抓住了她,旋即又被她拖進水中。
“咕嚕咕嚕……咕嚕嚕……救命!”
頭入水之前他只來得及呼救一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朱久炎醒了過來,他渾身溼透,咳個不停,趴在岸邊,後背給李天福按了很多下,吐出口水才緩過來。那少女還沒醒,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筏可由艾絲!我這麼自私的人,也有爲了女人不要命的時候,六歲也有荷爾蒙?”朱久炎有些生自己的氣,他翻身爬起,把女子的身體擺平,開始按照以前學過的步驟急救。
我都爲了你豁出了六歲的小命,現在雖然身體不行,但你以後肯定是我的!
這一頭亂髮的少女,臉上稚氣未脫,身上皺巴巴,被湖水浸溼的衣裳緊緊貼身,顯出少女玲瓏有致的身段。朱久炎心中焦急,連續做着胸外按壓,讓她吐出好多水來。再拍她的臉,依舊沒有反應,他沒辦法,扭住她的雙頰就做起了人工呼吸。
侍衛、宦官們目瞪口呆。這麼小的世子爺居然動了色心,又是抓胸又是親嘴的!但他們都不敢繼續瞧,背過身去,做起了人牆,將世子給遮擋了起來。
做了好一會人工呼吸,少女終於慢慢清醒,朱久炎剛要俯下身去,見到她雙眼睜開,兩人四目相對。
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她的五官卻還是那麼完美,細細的柳葉眉下有一對明亮的眼睛,纖巧的鼻子又挺又直,櫻桃一樣小嘴鮮紅透亮,雙脣微張露出二排潔白的小牙,一頭烏黑的秀披散在玉肩,肌膚勝雪,有如瑩玉塑成。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縷縷甜香,水腥味也掩蓋不了她身上的體香,似蘭似麝,醉人魂魄,美麗得令人窒息,不敢逼視,真有與生俱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剛纔從遠處觀望,少女潔白明亮若太陽升朝霞,此時臨近細瞧,她又鮮明秀麗若芙蕖出綠波。
“朱……久炎,好……看嗎?還想親?”她淡淡開口,聲音如黃酈鳥鳴一般嬌脆悅耳,話語又有些生澀就像很長時間沒有說過話一樣。
她修長的雙腿併攏,平放在石板之上,單薄的身軀,讓人心生憐愛。
秋水般深幽的眸子凝視着他,少女的身上有股特殊的氣質,優雅如蘭,寵辱不驚,坐在那裡靜靜不動。
朱久炎聞到了她身上的體香,這味道有靈性,直往心口裡鑽,讓他的心猛地跳了起來。
——能與這樣的絕代佳人相遇,這讓朱久炎心底裡最後的陰霾被一掃而盡。
他有些緊張行了一禮,微笑着望着少女問道:“咦?你喊我的名字?你不是普通宮女,姐姐你是誰?”
少女看着他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姐姐?……我是憐星。”
“憐星,好名字,姐姐姓什麼?”
朱久炎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個絕美的少女,他感覺這是個性格極爲複雜的人,誰也休想猜着她絲毫的心事。
憐星好奇地上下打量朱久炎,忽然伸出玉手一把抓住了的他臉,吻了一下他的嘴脣,說道:“姐姐沒有姓,我有點冷,你把我侍女喊來,我要回家換衣裳。”
朱久炎吶吶道:“姐姐住哪?”
憐星抿嘴一笑道:“秀玉樓。”
她想了想轉而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六歲。”
她轉頭望向漸漸平靜的湖水眉尖微蹙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四年了,時間過得好快,外面是什麼樣子我都不記得了。”她的眉宇不經意地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看着憐星絕美的秀面上露出戚容,朱久炎彷彿覺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引得她傷心,惴惴不安道:“姐姐你還好嗎?”
這聲“姐姐”使憐星有些異樣的興奮。她從小和侍女在秀玉樓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任何情感都已經淡化了,朱久炎幾聲“姐姐”使她彷彿找回了些許做人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朱久炎小小年紀確實長得可愛,這種感覺使她覺得很親切。
憐星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連忙平整了自己的心情,淺淺一笑道:“我比你大七歲,不如你一直叫我姐姐吧!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有個弟弟也不錯。”
朱久炎興奮道:“好,姐姐!”
“嗯。”憐星微笑着應道。
“你既然叫我姐姐,姐姐應給你個見面禮,就贈你一曲吧。”她淡淡一笑,沒有再看朱久炎轉身走向湖邊。
“好!”朱久炎坐在湖邊的草地上,等待着憐星的演奏。
憐星輕揮玉臂,從長袖當中抽出一支竹製豎笛,袖口露出一段粉嫩的皓腕。她頸項頎長,頭微微下垂,雙手持笛,姿勢優美、自然,她在朱久炎的面前,好似並不在意顯示那有點畸形的右手,纖細的手指靈巧地跳動着,悠揚的音符一個個自竹笛中流出,忽高忽低、時續時斷,樂曲動情、婉轉,像水一般柔和、像風一般飄逸。
彷彿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絲撥動着朱久炎的心絃,有一種傾合的感染力,與認真傾聽的朱久炎有一種心靈與情感上的交流與融合。
朱久炎聽呆了。
一曲奏罷,憐星走到朱久炎的身邊道:“姐姐的侍女來了,姐姐要回家了,小鬼頭,再見。”
朱久炎頷首道:“好……好,等下!姐姐要答應我,不能尋死了!?。”
憐星看着平靜的湖水道:“好的,我答應你。”
原來她剛纔的竹笛演奏,不只是給我的見面禮,也是在召喚侍女聞聲過來。
朱久炎左右張望,只見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宮女跪在人牆之外,她一邊瑟瑟發抖,一邊正從人縫裡往裡瞧。
朱久炎招手讓人放她進來。
“小……小小小……姐姐……”小宮女跑進人圈又跪倒了,磕磕巴巴半天才喊出了小姐兩個字。
憐星的侍女口吃又膽小,從小還點怕她,所以這些年來她都是一個人孤獨的生活。突然有人可以與她談話、聊天她感到有些奇特、有些興奮也很喜歡這種感覺。
小姐?呼!還好,不是老爹的女人,也沒聽說自己有親姐姐,讓我打探清楚她是什麼人。
“杏兒,我們回家換身衣裳。”憐星說着,彎腰扶起小宮女杏兒,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朱久炎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凝望着她們遠去的方向。
過了半晌,他摸着下巴低頭靜靜地沉思着,呢喃道:“那小結巴杏兒看上去呆呆的,最後還傻乎乎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這小宮女不太懂王宮規矩啊。”
朱久炎示意兩個侍衛跟上去,防止憐星繼續尋死。
“馬禾,你知道這秀玉樓的憐星姑娘是什麼人嗎?”馬禾是湘王老爹給自己安排的第一個伴伴,應該知道得多一些。
馬禾斟酌半晌方回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只聽說是王爺從京城裡將她們兩人帶回來的,養在王府好幾個年頭了。主僕二人在王府也沒個名分,王府只提供普通的吃穿用度。王爺也從不見她們,她們二人也不跟王宮中的人接觸,全府奴婢們都不敢打聽。”
老爹幾年前從京城帶回來的?憐星幾年前還只是個小孩啊,還有小宮女伺候憐星,老爹還從不見她們,又把憐星供養着?
看來這憐星的身世是個秘密,或許只有湘王和憐星自己知道。
朱久炎皺着眉仔細分析。
還是先去陪娘用膳,以後再慢慢跟她們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