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出現在剛剛經歷過一場激戰的雪地附近。小姑娘衣着單薄,卻似乎根本感覺不到寒冷;搓揉着眼睛好似剛剛睡醒,可一路走來卻是徑直走向着莫知鴻的方向;周圍的屍體遍地,小姑娘卻像完全沒有看到一般,一蹦一跳腳步不停。
“就在這裡了,就在這裡了。”姑娘嘴上唸唸有詞,搖頭晃腦的時候,不時的揚起腦袋後方的兩個羊角辮。雖然辮兒有些凌亂,但和這粉雕玉琢的女孩配在一起,卻也不見失色。
若是附近有其他人在場,會發現這小姑娘走路的姿勢有些詭異。
即便功夫再好的人踏過這種厚實的雪地,都會在上面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而這小姑娘一蹦一跳的一路走來,雖然也會踏出一個小小的淺坑,可在她腳下的雪層,卻彷彿變成了海綿,在她走後,又重新彈回了原狀。
“哈……”在莫知鴻打暈自己的雪層上方站住腳,小姑娘輕輕的在莫知鴻臉部位置哈了一口氣,幾十釐米厚的雪層,像忽然被揭開了的面紗一般,向兩邊退去,露出了莫知鴻一張熟睡的臉。
“哎呀,這就是爸爸了?”小姑娘把臉湊到離莫知鴻很近的位置,瞪着圓圓的眼睛仔細打量着莫知鴻,疑惑道:“爸爸好難看啊!”
一路奔逃,讓本就不懂修理邊幅的莫知鴻一臉風塵;數天未睡,讓莫知鴻和正常人一樣圈出了一圈眼袋;刀劍相交,則讓莫知鴻臉上多出了數條來不及治好的傷痕……如此種種加在一起,本就不是風流倜儻的莫知鴻,此刻的扮相更是很難讓人滿意。
小姑娘看了半天,抖了抖擁有兩條長長袖子的睡衣,露出一隻肉呼呼的小手,伸到莫知鴻的臉龐上像哄小狗一般道:“來,摸摸!”
“哎呀,爸爸要幹什麼?”
輕輕一觸,小姑娘的手如同觸電一般收回,而莫知鴻的臉上,已經貼上半邊晶瑩的冰塊。
也不知在莫知鴻臉龐上感覺到了什麼,姑娘嘟囔着小嘴,把手又抖回了睡衣裡,隨口一吹,將莫知鴻臉上的冰塊吹化。
“爸爸要睡覺,不能吵醒他。”小姑娘自己幫莫知鴻做出解釋,隨即在前方像小老頭一般轉起圈來,努力的把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過了不多久,小姑娘的臉上就雲開見日,笑着道:“那祈雪和爸爸一起睡覺。”
如此一笑,露出姑娘左右兩邊的虎牙一共四顆,外加兩邊臉蛋上酒窩各一個。
莫知鴻躺的位置不錯,小姑娘在左邊右邊努力掃動,也沒找到可以容得下自己的地方,只能鼓起塞幫擠着眼睛,鑽進了不遠處的另一個雪堆之中。
可粗心大意的祈雪,在把白雪蓋住自己腦袋時,顯然忘記了也將“爸爸”的身上重新蓋上“被子”。
血浴山頂的風不大,但在輕輕的吹了半天之後,也將整個戰場的血腥味一掃而空,若是不死者臉上還殘留着未曾散去的痛苦,每一個離開人世者,此刻都像在甜蜜的夢鄉中酣睡一般。
寂靜在今天的血浴,似乎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天邊還映着夕陽的晚霞,兩道拖得老長的人影,就出現在山峰的一頭。
從行走的方向來看,兩人大約是從格特黑爾回到蠻蛇峽谷的換物者。
“發財了!”扛着一個大揹包的壯漢,在很遠處就看見了這一地的死人,頓時把背上的包裹一甩,快步向這邊走來。
“哥!”跟在漢子背後的一個嬌小姑娘,並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無奈的喊了一聲後,只好拖着那幾乎和她身體一般大小的揹包,慢慢的挪向漢子的方向。
漢子在一具屍體前蹲下搗鼓了半天,赫然發現自己的妹妹還在和大揹包奮鬥,忙道:“月兒,東西沒人要,丟那裡,別弄傷了筋骨!快過來幫哥翻寶貝!”
月兒繼續奮鬥了幾分鐘,終於放棄了揹包,不情不願的走到哥哥身邊道:“哥,這樣不好!”
“有什麼不好?他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漢子用力掰開一名獵人的手,抽下一把長槍遞到妹妹面前,沉聲道:“這些貨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知道他們殺了多少我們異族人?”
“況且我可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漢子從獵人的懷裡掏出掏出一個金光閃閃的打火機,試試之後又遞給妹妹道:“你覺得他們用得着這些嗎?”
“最起碼你得先看看他是不是還活着嘛!”月兒將手中兩件東西放在一邊,探到獵人鼻間道:“媽說過:救人一命,勝……”
“你別和我說媽!”漢子臉上忽然一沉,一手打開月兒的手臂,橫聲橫氣道:“要不是她的哪些狗屁理論,我們也不會變成孤兒!”
繼續摸索着屍體身上的零碎財物,漢子忽然發覺妹妹很久沒有說話,擡頭一看,卻看見妹妹已然淚流滿面。
“不哭不哭,是哥哥錯了,”漢子連忙留下手中的東西,抖開袖子上的雪花,幫妹妹蹭去已經結成冰花的淚珠,指着一地的屍體,手忙腳亂道:“可他們都死了,要是不死,哥一定會救的,一定一定。”
月兒停止了抽泣,睜大眼睛看着漢子道:“真的?”
“真的真的!”漢子連忙應承。
月兒轉哭爲笑道:“那我去看看去!”
漢子忙亂的點頭應承,卻在妹妹離開後陰沉着臉低聲道:“要是不死,我送你們一程!”
兄妹兩一個找財物,一個找活人,兩個人都在夕陽的霞光下忙碌起來。
“哥,這裡有一個活着的!”發現了沒有“蓋被子”的莫知鴻,月兒立刻揮手招呼哥哥。
“什麼!”漢子雙手一抖,捧在手中的一堆錢物紛紛灑落在一具屍體上。
收起扭曲的面孔,漢子努力的裝出平靜的樣子,轉身走向了月兒身邊,伸手一探鼻息,發現莫知鴻果然活着。
“月兒,你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活着,哥哥來照顧這個人!”
“恩。”平靜的樣子裝得很成功,漢子一席話後,妹妹聽話的點點頭,轉身去找其他的倖存者。
以身體擋住妹妹,漢子低聲咬牙切齒道:“你沒想到自己會落到‘獵物’的手中吧?”
掏出一把分水刺瞄準莫知鴻的胸口,漢子惡狠狠繼續道:“別怪我!”
“哎呀!大叔要對我爸爸做什麼?”小姑娘的聲音忽然在漢子耳邊響起,驚得漢子猛打一個寒戰。
一屁股坐在身後的雪地上,漢子詫異的看着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滿身積雪的小雪人,高聲問道:“你是誰?”
這聲音也驚動了月兒,姑娘慌忙從一具屍體邊上擡起腦袋,第一眼卻是看見自己哥哥手中尖銳的武器。
“哥,你要幹什麼?”
從雪堆中醒來的祈雪,卻沒有注意邊上的另一個姑娘,縮在睡衣裡的小手指指自己指指莫知鴻,很認真的回答着這位大叔的問題:“他是我的爸爸,我是他的女兒。”
——只是,如此的回答,等於什麼都沒說。
“你從哪裡冒出來的?”受到驚嚇的漢子,並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已經被妹妹發現,緊張的繼續追問女孩道:“你怎麼會忽然出現在我身邊。”
“爸爸在睡覺,我陪爸爸睡覺。”祈雪認真的回答了大叔的問題,但大叔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這讓她很是不高興,嘟起嘴巴道:“大叔吵醒了我!”
月兒並沒有在意這個穿睡衣的小女孩,只是很緊張的搶過哥哥掉落的匕首,追問道:“哥,你剛纔要幹什麼啊!”
和一個半大孩子糾纏本就是很傷腦筋的問題,漢子自然立刻把注意力轉到了身邊的妹妹身上。念頭一轉,漢子指着莫知鴻笑道:“我想把這人的胸口衣物劃開一些,讓他呼吸更順暢一點。”
穿睡衣的小女孩也湊了過來,緊張問道:“爸爸怎麼了?”
“他是你爸爸?你們怎麼在這裡?他帶着你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你不是異族嗎?爲什麼你的爸爸是人類?”哥哥的解釋合情合理,月兒的疑惑也就轉向了祈雪。
儘管長相大致相同,可人類和異族只要對上一眼,就能分辨出彼此,故而月兒對這種事情也一樣迷惑不解。
“恩!恩!”月兒的問題顯然太多太快,祈雪被問得有些迷糊,轉着圈子邊恩邊用力甩袖子,半天也答不上來。
想了半天,祈雪也只能甩着長長的袖口,指着莫知鴻的鼻子點頭道:“媽媽說爸爸在這裡,我就來找爸爸。”
月兒這才注意到祈雪的單薄衣裝,趕忙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一臉不樂意的小姑娘身上,對哥哥懇求道:“哥,我們帶他們回家好嗎?”
大漢的仇恨,也只是對着獵人,但當這個獵人還有個“可憐的”異族女兒時,情況就比較複雜了。
“好吧!”大漢用力的點點頭,解下外衣披在哆嗦着嘴脣的妹妹身上,沒好氣道:“但我事先說明,我可不揹他。”
“可我背不動!”妹妹依舊一臉懇求。
“麻煩死了,”大漢皺着眉頭道:“這裡有很多屍體,剝下他們衣服,和這些槍捆一個擔架吧!”
…….
“再說明一件事,他只要醒來了,就得離開我們家,”漢子拖着一個搭在雪面上的擔架,不厭其煩道:“然後我們就得搬家!”
“哥,這話你已經說過5遍了!”
“哎呀,這已經是第5遍了?大叔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