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捷不明白爲什麼他再也沒有見過齊叔叔。
有一天齊叔叔來他們學校, 突然把他叫了出去,給他吃了半丸子,抱了抱他, 讓他好好地聽爸爸的話, 就走了。
那以後, 樑捷再也看不到奇怪的東西也聽不到鬼的叫聲。他也沒有見過齊叔叔的樣子, 沒有聽到過齊叔叔的聲音。
放學後樑捷也不再被爸爸帶去城西魁元樓的餐館了, 而是被爸爸帶去阿宇的辦公大樓,有專門的老師陪他做功課,陪他玩耍, 等到天都很黑很黑的時候爸爸纔會出現和他一起回家。有時候等了很久很久,來接他的是阿翔和阿宇。
學校開始放寒假了以後樑捷更是幾乎都在天宇的辦公樓裡, 自己和自己玩。他每天能見到爸爸的時間少之又少。無聊了就打電話給兩個爺爺說說話, 每次爺爺說要帶他去旅遊或者去爺爺家住幾天他都不願意。因爲樑捷知道, 爸爸最近工作很辛苦,而且, 爸爸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每次遠遠地看到爸爸走來,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木木的,看起來兇兇的,身邊不是圍了一羣人, 就是身上的手機不停地響, 他又面無表情地不停接電話。
也只有爸爸見到自己的時候纔會露出點笑容, 把自己抱在懷裡, 很久很久……
樑捷突然覺得生活裡少了什麼東西。除了齊叔叔, 還有別的什麼,不在了。
另一邊——
戚葉從小就是個謹慎小心的孩子。因爲自己一點點的過錯都會變成繼父毆打他的各種藉口。而自己的母親有時會看着自己的臉想到他的生父, 母親的嘴裡,生父是欺騙她感情讓她過上貧窮生活的元兇,這是一條永恆的藉口,會讓孩子被打到身上佈滿烏青。
戚葉不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的模樣,只知道自己長得特別像父親:白皮膚,大眼睛,筆挺的鼻樑……於是那時候只有六七歲的戚葉,就吃得很少好讓自己看起來面黃肌瘦好少挨點打,也總是低着腦袋走路,和人說話也從不敢去看別人的眼睛。
杜大釗是葉子懂事以來唯一一個對他好的人,帶他離開恐怖的父母身邊,教他讀書,給他吃飯,從來不打他……
戚葉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杜大釗的病他是偷偷翻看病例把病歷上潦草的字跡臨摹下來,拿出門站在馬路上一個一個路人問過來,才明白爺爺生的是什麼病,可能很快就會離開他。
爺爺帶他去吃他愛吃的魁元樓裡的小籠包子的時候他就知道,爺爺日漸消瘦虛弱的身體是生命快到頭了。葉子從來沒有在爺爺面前表現過任何的害怕,也沒有哭過。哪怕知道世界上唯一對他好的人要離開了,哪怕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回去曾經的那個家,繼續被毆打被欺負,他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的表情。
也許是爺爺在天上保佑他,這個叫做齊驍的男人把他從福利院接回了家。齊驍讓他喊自己齊叔叔,但是男人看他的眼神,很像一個父親看着孩子。
齊叔叔的家很大,比起曾經和爺爺租的小屋子,這房子大了許多,卻有些冷。齊叔叔讓他住在臥室裡,而他卻很奇怪地每天都睡客廳的沙發上。
過完年,葉子參加了小學的入學評估考試,直接就進了四年級。只是他比班上的同學個頭都矮,年紀也要比他們小兩三歲。只是老師和同學都對他很友善,班上的女孩子下課了都喜歡跑到他桌子前,說他長得像極了洋娃娃。
葉子每天放學,齊叔叔都會來接他。先帶他去齊叔叔工作的地方,吃晚飯,做作業,玩耍,八點一過,才一起回家。
葉子不得不承認,齊叔叔雖然自己從來不做飯,但是齊叔叔工作的地方也就是自己最喜歡的魁元樓裡的師傅,每天做的晚飯都不一樣,也都很好吃很好吃。葉子和齊叔叔住了才兩個月,個頭竄了不少,臉也白白胖胖了起來。
孩子是不知道,每天晚上他的晚飯,都是齊驍按照營養食譜,親自選材,連放鹽放油的分量都是精確到克和毫升。有時候是齊驍親自在廚房折騰出來的。
魁元樓的大廚和經理都覺得齊驍對孩子的事情太小題大做。葉子在魁元樓上上下下幾十雙眼睛下一天天地白嫩起來,眼睛一天天地水起來,小臉袋一天天地紅潤起來。大家都看在眼裡,佩服齊主管在心裡。
這養孩子,真的得用心才行。
倒是葉子平時還是不怎麼愛說話,也還是習慣低着頭走路。一開始一聽到有人誇他可愛漂亮,心裡都會害怕,好在久而久之,聽得多了,並且熱情洋溢的笑容也見多了,孩子也就不再害怕這些誇讚,偶爾還會靦腆地回一句:謝謝。惹得各種大媽大姐盪漾很久很久。
葉子知道,齊叔叔是真的對他好。每天從早到晚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從來不罵他,更別說打了。知道葉子喜歡畫畫,齊驍就買了各種畫具,還給他報名參加了學校週末的畫畫興趣班,興趣班裡這學期教的是水彩畫,葉子是裡面畫得最好的孩子,每次的畫畫作品都被老師掛在牆上給來接孩子的家長們參觀。
葉子看得出來,每一次老師在齊叔叔面前誇自己的時候,齊叔叔都笑得特別開心。他的笑容和杜爺爺看到他學習進步洋溢的笑容一模一樣。
只是齊叔叔每天看着自己吃飯,看着自己唸書畫畫,經常走神。也有幾個晚上葉子要上廁所出房門的時候,看到齊叔叔背坐在沙發上,捂着耳朵低着頭,連自己上廁所發出的聲響都沒有聽見。葉子也不敢去打擾。
於是慢慢的,每一天,葉子睡前都會喝很多水,就是爲了半夜的時候可以醒過來出去看一看齊叔叔。基本上每晚齊叔叔都是那樣的姿勢坐在那裡,有幾次會看到齊叔叔的身體在抖,葉子就站在他身後默默的等着,齊叔叔抖了幾下,也就停了下來。葉子看到齊叔叔一隻手從耳朵上拿了下來然後捂在了臉上。
葉子覺得齊叔叔並不開心。
……
戚葉和樑捷在某一天相遇了。
那已經是四月底。天氣一天天地回暖了起來。那天是葉子上素描課的週六。因爲戚葉的畫畫進步很快,齊驍就給他報了另一個專業的少兒培訓機構,那裡的少兒美術老師是全市最好的。
於是葉子開始系統地學習素描和工筆畫。葉子特別開心。
就是在那個週六的早上,齊驍告訴他,杜爺爺把他帶離父母身邊並沒有構成犯罪,杜爺爺的家人已經把杜爺爺安葬了,等到清明節就帶他去給爺爺掃墓。也是從那天開始,齊驍擁有戚葉的監護權。以後葉子再也不用害怕會回到曾經的那個家裡被傷害了。
那天戚葉很開心。畫好畫放學的時候有些早,離齊叔叔來接他的時間又還有段距離,於是葉子就在碩大又陌生的教學樓裡閒蕩。戚葉只來過這裡上過兩節課,一切都是新鮮的。
戚葉的畫畫教室在五樓,他就一樓一樓地走下去,路過每個教室就偷偷看看裡面的孩子們在上什麼課。有和他一樣學畫畫的,有做陶藝的,有寫大字的,有學樂器的……當他走到三樓拐角的時候,聽到裡面有樂器的聲響。而門口有個高大的男人,木木地站在窗邊,看着教室裡面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彈鋼琴。
葉子不太懂音樂,但是他知道里面的男孩彈奏的音樂很好聽。就像順暢華麗的線條,和柔和燦爛的色彩交織在一起的美麗。於是這一大一小就站在窗邊聆聽了許久,路過的學生家長們都無法打擾他們。
教室裡面只有四五個孩子和一個男老師。男老師葉子看着有些面熟,似乎是在哪裡見過。倒是那個男孩子樂章結束的時候,身邊高高大大的男人突然意識到葉子的存在,盯着他看了許久,葉子被人盯着有些慌張,轉身要走,那個男人慢慢蹲了下來,輕輕地喚了句:“你是葉子吧……”
葉子正準備逃跑的腳步停了下來。突然想起了那天從福利院接走自己的除了齊叔叔,還有眼前的這個叔叔,他還記得齊叔叔讓他喊他樑叔叔。
“樑叔叔好……”葉子習慣性地低頭,低低地喚了一聲。
“真的是你,葉子,你長高了,而且和我那時候見到的你不太一樣。”男人寵溺地看着葉子,伸手摸了摸葉子的腦袋。“你……齊叔叔他——”
“爸爸——”樑風正猶豫着想問問齊驍的事,小樑捷突然從教室裡跑了出來。“爸爸,阿宇說等會兒他還要上一節課,所以讓我們先回……”
小樑捷跑向樑風,在看到戚葉的時候,突然臉唰——的紅了,然後也不蹦了,和爸爸撒嬌的話也不說了。突然很正經地站在戚葉面前很有禮貌地說:“你好,我叫樑捷。”
“你好,我叫戚葉……”葉子被剛纔飛奔過來的樑捷嚇了一跳往身後躲了一步。
“啊,你是女孩子嗎?”樑捷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
這回不僅僅樑捷眼紅了,戚葉的臉也紅了:“我……是男孩子。”戚葉其實不是很喜歡被認成女孩。可是這樣的誤會經常發生。
齊驍平時喜歡給他穿白色的衣服,他的頭髮有點黃又留得長了些,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臉再一紅,是很像個女孩。這不能怪樑捷認錯。
“我得回去了。樑叔叔……樑捷……再見。”葉子禮貌地和一大一小說了再見,轉身小跑着下樓。
“啊,你下週還來上課嗎?我彈琴給你聽!”樑捷見到漂亮的人要走,追了幾步喊了一句。
等他看到葉子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的時候,纔不好意思地看着爸爸,和在教室門口站着的謝宇,撓了撓後腦勺,然後又低了低頭。
一旁的樑風,看着葉子揹着畫具小跑着消失掉,呆了很久。
“呵呵,我們小捷長大了呀。”等一大一小走了以後,謝宇撥了電話,笑得很玩味。
“怎麼,你的小陰謀詭計得逞了?”沈翔正在開會,也不管下面多少人巴巴地看着他剛剛還嚴肅地說着報告意見,招呼也不打就不管不顧地接起電話,笑得那個溫婉動人。
“咱們孫媳婦兒有找落了,兒媳婦暫時還懸。”謝宇笑着,看着窗外已經走出教學樓的一大一小,和更遠處的一對父子,心裡總算鬆了口氣。“小的咱們暫時不用操心,大的兩個……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
“阿宇,別想太多了,我們能做的也就這些,咱兒子大概象你……”與會的十幾號人物各個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恨不得自己立馬失聰失明,沈老大總來這麼一套已經習慣了,只是今天在場坐着天宇集團的頭號死對頭華夏集團的老總,老大在電話裡“阿宇”“咱兒子”地喊得那麼親熱,是要他們幾個部長等會兒怎麼和人家老總解釋呀。
“我只是瞎擔心。不過葉子這孩子長得真漂亮,以後做我們孫媳婦絕對不虧。哈哈……”謝宇笑得爽快。沈翔這邊安靜的會議室大概每個人都能聽到。
“人家才九歲,你想什麼呢,小捷也才七歲。不過,下個禮拜我也去看看,你下課了別回家,我來找你一起去兒子那裡看看,順便去蹭午飯吃。”沈翔其實對葉子這孩子還是很有興趣的,而且是真的想兒子和小捷了,笑得那個寵溺。
“那好,我還有一節課就完事,你要是晚的話,讓秘書給我個電話,我來接你也行。”
謝宇揚起笑容。歲月流過,華彩依舊。
“嗯。對孩子們好點,別總講斷手指頭的故事嚇他們。開車慢點,一會兒見。”
沈翔笑得很滿足。光影荏苒,內斂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