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元樓大廳外的區域裝修得很別緻,是專爲沒有訂位的客人等候用餐設計的區域。每晚過了六點,大廳包廂都會爆滿,而等候區裡,耐心等待的客人也陸陸續續地增多。
那個戴着小紅帽的女孩來魁元樓有小半個月了。齊驍每晚都能看到她。小女孩估摸着十歲的模樣,一直戴着紅色的編織兒童帽,微卷的長髮披散在腦後,劉海下是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有着未經世事的孩子纔有的乾淨透明的神情。小女孩穿着藍色的揹帶裙,配着白色的褲襪和黑色的皮鞋。若是讓餐廳裡的女服務員們看到她的相貌,必定會熱情地跑過去和她打招呼說話。
這個鬼,不知道是因爲害怕齊驍還是因爲別的原因,齊驍每天見她只在客人的等候區徘徊,從未進過大廳或是上過樓。
齊驍這兩年來見過的鬼沒有上千個也有好幾百個,可是從這個小女孩變成的鬼身上卻看不出她的死法。每個枉死的人,化作鬼,都會留着死時的形態,齊驍見得最多的就是缺胳膊少腿或是腦漿爆出因爲悽慘的車禍而死的人。可這個女孩身上沒有一點傷痕,若不是身下是虛飄着走路的,他會以爲她只是個和媽媽走散的普通小女孩。
齊驍很喜歡小孩子,齊驍的舅舅齊蒙有個十三歲的女兒齊萌萌,萌萌小的時候齊驍就疼愛到不行,死命地寵着,連齊蒙都看不下去,生怕自己的女兒被齊驍慣出公主病來。齊驍是打心眼裡喜歡小孩子臉上天真無邪的笑。
只有孩子的眼睛裡和笑容裡纔有純粹的情感,不經過修飾的,沒有欺騙猜忌的,能瞬間讓他心情舒暢,忘了很多現實裡的無奈。於是對這個那麼小的年紀就失去生命的女孩,齊驍的心裡是心疼憐惜的。只是每次齊驍想要試圖接近那個鬼,女孩就會驚恐地跑開去。這幾天一直在下雨,齊驍知道鬼是不怕淋雨的,還是儘量不怎麼靠近等候區,總覺得那女孩在乾燥的魁元樓裡比被自己嚇得逃出去淋雨強。
齊驍今天卻看到那個鬼,正和一個小男孩玩了起來。
人鬼殊途,那個小男孩卻能和自己一樣見到鬼,還能與之交流玩耍,那孩子是特別的。
齊驍擡頭看了看專心彈琴的男人,又看了看那個戴上鬼的小紅帽和男人比劃的小男孩,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
……
齊驍站在大廳的角落裡,觀察那個和鬼做着猜拳遊戲的小男孩很久,怕自己上前會嚇跑小姑娘。大廳裡的服務員看到主管一直在那裡,工作得也格外賣力。雖然他們都不歸齊驍管,但是知道這餐廳除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老闆以外,這個斯文優雅的男人就是大當家的。連難得晚班心情不怎麼好的徐姐今天都笑得格外賣力。
不遠處彈琴的樑風也注意到了齊驍。
樑風並不想留下來彈琴。是徐經理下午才接到電話說彈琴的那個學生下午考試耽擱了,實在找不到人,只能讓他上。好在鋼琴離大廳的門口很近,樑風也就三心二意地邊演奏曲子,邊盯着兒子樑捷。
樑捷最近都在發燒,學前班也幾個禮拜沒有去了,今天感覺好點了纔去上學,放學了以後看着精神還不錯,於是樑風也沒有太擔心。
一開始樑捷一直在客人等候的地方安靜地坐着看圖書館借來的幼兒偵探小人書,樑捷在學前班學了拼音,對着書裡文字上的拼音,已經能慢慢地開始讀故事。那孩子一直看得很安靜,卻突然像是被什麼吸引了,也不看書,開始自己和自己玩起了遊戲。在樑風看來,樑捷正舉着雙手在空氣中,像是和他比劃着帽子的形狀。
樑捷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太一樣,他似乎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有時會和空氣說話,有時會盯着什麼抱着樑風說看到了很多血,有的時候會和樑風講起很多他聽來的光怪陸離的故事。樑風起初以爲那只是小孩子的想象力,但隨着樑捷一天天長大,描述的場面更加詳細生動,和他分享的故事愈加的具有真實感,樑風才漸漸地相信樑捷。那孩子,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樑風從小對萬事都很淡定,對於兒子有特別的能力,只覺得不會傷害到孩子,也就隨他去了。
每次樑捷和他的神秘朋友玩耍的時候,就是像現在這樣,和他憑空地比劃着什麼。樑風擡頭看了看樑捷,卻撞上了另一道穿過他的方向、一直注視着樑捷的視線。
那道視線的主人是白天徐經理和他提過的魁元樓的主管,齊驍。那人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皺着眉。齊驍穿着一身黑色工作西服,胸前彆着主管的牌子,一直凝重地看着樑捷的眼神,撞上了自己的視線時,也沒有躲閃。齊驍有一雙好看的眼睛,看遠處的時候會輕輕地眯起來,睫毛應該很長,因爲從樑風現在的距離看過去,那雙眼睛漆黑如墨。
彈下鋼琴奏鳴曲的最後一個音符,樑風看到彈琴的學生已經換好衣服在一旁準備接手工作,於是他起身準備下班,帶樑捷回家。
幾個女客人看到樑風演奏完,似乎是要走了,都不捨地議論紛紛。樑風走到和鬼玩丟帽子游戲玩得正盡興的小孩身邊,似乎是說了什麼,樑捷有些不捨的,把一直拽在手上的小紅帽還給了那個鬼,揮了揮手,牽着樑風的手往員工休息區走了過去。
那鬼沒有了玩伴,目送樑風和樑捷離開,有些傷感地低着頭,戴上了小紅帽,有些期期艾艾在原地飄了一會兒,就消失了。
……
齊驍並沒有想過要幫鬼完成心願,送他們去輪迴投胎,然後積善因,求得善果,讓自己的日子好過點,幸福點。若是在他還年輕的時候,他能見到鬼,他會恐懼,會擔憂,會想盡辦法擺脫這個噩夢。如今到了三十歲,什麼都經歷過了,也把很多事情都看透了,生生死死,快樂或者不快樂,在他看來,已經沒有什麼區別。枯燥的日子也是過,溫馨的日子也是過。既然命裡讓他要經歷這些,也就認命地,活一天,是一天。
更何況那些鬼根本就很怕他,就算他真有心想去幫,也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可是齊驍今天突然好奇地想知道,那個戴着紅帽子的鬼,究竟在魁元樓有着什麼樣未了的心願。畢竟和魁元樓有關,和那個自己挺喜歡的男人的兒子有關。
於是等樑風換了衣服牽着孩子的手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從在大廳就沒有變過表情的主管,在後門的員工通道等着他。
“我是齊驍,這間餐廳的主管,我有話想問你兒子。”齊驍直接地說,他是餐廳的主管,架子還是有點的。是爲了找藉口接近樑風也好,是真心地想知道那個女鬼的願望也好,反正他是主動去找了那父子。
“樑捷能看到我看不到的東西,你也能看到?”樑風是能看懂齊驍看樑捷的神情的,多一個人知道兒子的秘密並不是壞事,若是齊驍也能看到,至少,說明樑捷並不是孤獨的。
齊驍看着樑風,微微地點了點頭,隨後蹲了下來看着小男孩道:“你叫樑捷?我是齊驍,你爸爸的同事,我也能看到那個戴紅色帽子的女孩子,能不能告訴我,她都和你說了什麼?”
樑捷用詢問的眼神擡頭看了看樑風,得到肯定的答案,才輕輕地回答齊驍:“她叫琪琪,她把心愛的娃娃落在這裡,只是她進不來,也找不回那個娃娃。”
齊驍皺眉想了想,那個鬼果然在魁元樓有未了的心願,竟然是落了一個娃娃。齊驍向樑捷豎起大拇指揚起笑說:“小捷,我可以幫琪琪找到她落下的娃娃,你能幫我問問她是什麼時候落在這裡的嗎,如果能找到,就能還給她了?”
樑捷睜着大大的眼睛可勁地點點頭。他身後的樑風,看到齊驍的臉上因爲笑而帶出來一個好看的酒窩,只覺得很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明天把小捷帶來,我需要他的幫忙,等事情完了,我再和你解釋。”齊驍依舊蹲着,這話是對孩子的爸爸說的。
齊驍有種預感,遇到這對父子以後,他的生活會有趣很多。雖然那個男人木木的,男人的兒子卻水靈靈,很機靈的模樣。這個孩子和他一樣是特別的,孩子的老爸又是他中意的型,既然遇到了,那麼就都不要浪費,先勾搭了再說。至於未來會怎麼樣,都不重要,反正他的命格爛,過一天開心一天,能找到有趣的事打發打發時間,也算是自己賺到。
有時候我們遇到什麼人,離開什麼人,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有些人要來,誰也擋不住,有些人來了以後隨隨便便地離開了,也是誰也當不了的。
……
那個時候的樑風並不知道,其實很小的時候他和這個笑起來有好看酒窩的男人就遇到過。只是時隔很多年,那個好看的酒窩再出現在齊驍臉上的時候,多數不是因爲他發自內心的在笑,只是他無奈的自嘲罷了。
那時候的齊驍還不知道,那天,基於好奇,基於對小女孩的憐惜,基於對樑風父子的喜愛,他去管了那個女鬼的閒事,而他之後的生活變得綺麗有趣,也伴隨着危險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