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悅向樑風表白。
地點選在了周悅很喜歡的茶餐廳, 離魁元樓並不遠。
女孩紅着臉,說第一次去魁元樓吃飯,聽到樑風彈琴, 就愛上了他。她不介意他有小捷, 願意做小捷的媽媽。因爲她愛他, 也會努力去愛他的孩子。
樑風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淡定地看着周悅, 表情淡然,像是一個觀衆一般而不像正在被告白的那個對象。
周悅覺得今天的樑風很奇怪,平時上班時總會流露出溫柔的笑意, 有時候同事開他們的玩笑他也一笑而過,從來不會介意。但是今天, 當她終於鼓足勇氣, 想把話說開, 想要一個答案的時候。樑風卻收回了往日的笑容,一開始還寒暄地應了幾句話, 等她慢慢把話題扯到正題上,樑風就不再出聲。
周悅知道樑風連續兩天沒有上班了,餐廳主管齊驍也兩天沒有出現。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樑風和齊驍之間一定有什麼。但她是個向來心高氣傲的小公主,第一次主動追求愛情, 知道樑風有了孩子也不在乎地明示暗示了很久, 卻得不到一點回應。周悅坐不住了, 她想知道樑風的真實想法, 她急切地想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希望。
女人被愛情衝昏頭腦的時候, 什麼矜持都沒有了。
而樑風從頭到尾的鎮定沉默回答了她所有的問題。哪怕她的眼裡含着淚水,請求他給她一個機會, 那個人也無動於衷。
直到……
“樑風,你和齊驍主管是不是……” 周悅輕輕地問。女人的第六感很靈,也很想知道真相,明明知道真相可能會抹煞掉全部的美夢,卻還是飛蛾撲火般地去追求最後那個殘酷的事實。這似乎是女人們的通病。
而回答周悅的,是樑風乾脆起身離開的背影。
那個人,從始至終,都不會屬於她。
……
三天前,是周悅的電話把樑風叫了出去。等樑風去幫沒有帶錢包的周悅解決了“困難”,回到家,就再也沒有打通齊驍的電話。
等他趕到工地的時候,看到的是齊驍疼痛扭曲地蜷縮在鋼筋水泥管堆邊上,極力地忍受着疼痛。
樑風抱着齊驍,喊他的名字,一直一直,喊男人的名字。好像懷裡人的疼痛他也能切身體會到一樣,因爲樑風的心就像是被手抓住使勁掐住旋轉揉捏般的生疼生疼。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懷裡那個讓自己心動憐惜的人,喊着自己的名字,一個人承受所有的苦痛。
樑風喊着齊驍的名字,直到聲音沙啞。懷裡的人終於不再抽搐掙扎,軟了下來,平靜地睡着。就像以前完成鬼的夙願後的昏厥。
樑風吻上齊驍的脣,心裡絞痛……
……
樑風是第一次進齊驍的公寓。
房子是簡單的兩居室。客廳非常的大,長沙發上有被褥,齊驍似乎一直都睡在沙發上,茶几上是喝光的啤酒和可樂空罐子,其中一個接了些菸灰,一包剛拆開沒多久的煙斜斜的丟在一邊,打火機也像是新買的。
家裡並不亂,但是冷清。衣架上掛着他經常穿的幾件外套,都是黑白兩色,家裡灰濛濛的,沒有生機。
臥室整齊得不像是有人住,米白色的牀單上都結了灰。樑風從櫃子裡找出了牀單被套換了新的,才把齊驍從客廳抱了進去在臥室躺下。
齊驍的廚房,更像是擺設。鍋碗瓢盆幾乎都沒有,只有一個大碗,幾雙一次性筷子,一個摔壞了口子的玻璃杯。冰箱裡全是啤酒可樂,新買的泡麪一盒一盒堆得老高。口味都是單調一致。
這個人,除了工作,平時都是怎麼活的?
樑風皺着眉,他討厭不愛惜自己的人。樑風在遇到兩位養父之前,是個被丟棄的孤兒,雖然兒時的記憶並不多,但是一直很感激活下來的可貴。既然活着就該好好地活着。連生的慾望都沒有,連靈魂都已經死去的人,樑風的心裡隱隱地起了怒氣。齊驍明明知道有危險,還是一個人到工地去找那個棄嬰,他明明可以好好地活着,卻像個自虐狂一樣,不給自己一個好好活着的理由。
……
這邊,齊驍醒後,自己去客廳熱了飯菜吃了點東西。
打電話去了魁元樓,問了下基本情況,一切照常。幾個需要主管拿主意的事,兩個經理和大廚都商量着解決處理了,那些常規的工作,留着他回去做。
沒死。
就該好好地活着。
這一次疼痛襲來時那種壓迫感,那種生命流逝的無力感,齊驍還清清楚楚地記得。
若是活了下來,一定要……
那時候的願望,齊驍還記得。只是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個機會。
“啪咔——”門口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齊驍猛地擡頭,這個公寓,從來沒有別人進來過。
“樑風——”齊驍的嘴裡冒出了這個名字。他的聲音有些啞,在聽到自己的聲音叫出這個名字時,齊驍和門口站着的人,都愣住了。
樑風見到齊驍坐在沙發上看着自己,消瘦的臉上帶着些許驚訝,欣喜,還有些許無措。樑風很想上前抱抱那個人,卻忍住了,只是站在那裡,語氣平和地:“你醒了?”
齊驍很想去抱抱樑風,猛地站了起來,眼裡一花,又坐了回去,有些狼狽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啊,謝謝你送我回來……還有,這些吃的,謝謝。”
說完,齊驍的臉紅了紅,努力對着不遠處的人笑了笑。
“陳媛媛有消息了。”樑風站在那裡,聲音裡沒有一點溫度:“你要和我去見她嗎?”
“啊,她……” 齊驍把樑風的冷淡看在了眼裡,心裡一涼。
“她還活着,只是情況不太好。”
“她爸爸知道了嗎?”齊驍撇開樑風的眼神,看向別處。那個人在家裡慘白的燈光下顯得異常遙遠,明明,曾經是那麼的溫柔的……
“陳媛媛暫時還不想見他。”樑風溫溫的聲音並不高,下面的話卻震得齊驍手心一涼:“他們之間缺乏信任和溝通,是個死結。”
齊驍猛地望進樑風的眼裡,那裡,空空蕩蕩,已經沒有了曾經望向他的那份溫柔。
信任,支離破碎了嗎?
那麼,我們,還剩下些什麼……
——
——
陳媛媛和胡飛是在上英語提高班的的時候認識的。胡飛是個清俊的小夥子,品學兼優,在學校也是學生會的幹部。兩個人相互喜歡到偷嚐禁果,一切都發生得很自然。兩個從小被好孩子的枷鎖束縛住的孩子,好奇又惡作劇一般地偷嚐了不屬於他們這個年紀該品嚐的果實。
誰也沒有想過,這兩個家長老師心裡的好孩子,偏偏做了最讓人不敢相信的事。
陳媛媛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初三的課程並不難,她又向來是個好學生,於是日益隆起的小腹和萎靡懶散的性情沒有人會多想什麼,甚至連陳媛媛的母親只是覺得女兒那段時間胃口不太好,卻長胖了。
發現問題不對的是胡飛。
兩個孩子也不敢去正規的醫院檢查,於是去了在城市另一邊的一傢俬人婦科診所。那個像極了胡飛小學班主任的醫生一直用半笑半鄙夷的眼神看着兩個嚇得都沒魂,卻強裝鎮定的孩子。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陳媛媛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有四個半月。因爲是未成年的孕婦,要墮胎必須通知家長。
兩個孩子很鎮定地出了那傢俬人醫院,手牽着手,說不出的悲壯又孤單的感覺。
陳媛媛一直是個乖乖女,家人寵着長大,從小都披着好學生的光環,走着父母給他設計好的道路,取悅着父母的驕傲和虛榮。
她自是知道這件事有多麼嚴重和不光彩。而只比陳媛媛大了2個月的胡飛,那天拉着陳媛的手一直在發抖。
兩個孩子害怕,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肚子裡的孩子絕對不能生下來,而且,這件事絕對不能告訴父母和老師。
於是他們從家裡逃了出來。
……
胡飛拿了家裡能找到的全部現金,陳媛媛從家裡帶出了父親在生日那天送給她的名貴手錶,還有數量不多的錢。那天上學以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兩個人去了另一座城市,在偏僻的郊區租了房子。陳媛媛躲家裡一天天地看着肚子大起來,胡飛在一家小餐館裡找了份臨時工。
至於那個孩子,兩個只有十六歲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
九月臨盆的時候,被自責恐懼折磨的陳媛媛早已經沒有曾經十六歲少女的清純模樣。而胡飛,小小年紀蓄起了鬍子,眼神裡有着十六七歲少年不該有的冷漠和絕望。沒有人知道,他不止一次想偷偷地逃走,也不止一次在陳媛媛睡着的時候,想掐死身旁的女人還有肚子裡的孩子。
他們只有十六歲。
十六歲的母親和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