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和鬼接觸過後齊驍已經習慣了自己會在奇怪的地方醒來,一次是在辦公室的地板上,一次是在醫院裡,這次,是在城北樑風樑捷父子家的牀上。
是夜,齊驍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飢腸轆轆的連起身坐起都費了好大的力氣。
牀正對着碩大的玻璃窗,窗簾敞開着,一輪滿月,就那麼明晃晃地掛在牀邊,說不出的綺麗。
樑風的家除了最外面的廚房和最裡面小孩的房間是單獨隔開的,餐廳客廳和臥室都連在一起。家裡只有客廳開了一盞橘黃色的壁燈,樑風坐在沙發上,手裡翻着一本樂譜。
是聽見齊驍的響動,起身探了探,見人是真的醒了,一直繃着的面部肌肉,終於鬆開了。
齊驍坐在牀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發呆,回想起昏倒前手機裡已經有二十幾通周泰打來的未接來電。對於周泰,是真的那頁翻過去了,就不想再去複習。樑風是什麼時候端着食物走過來的,他都沒有發現。
“你昏倒在辦公室裡,周泰一直打你電話,我幫你關機了。”樑風坐在牀邊,開了牀頭燈,伸手理了理齊驍睡得凌亂的衣襟。那人剛醒,盯着窗外的月亮,眼神木木的,和孩子一樣。
聽到周泰的名字,齊驍回了神。這裡很安靜,旁邊小孩的房間門半開着,裡面沒有光亮。“你還沒有把小捷接回家?”齊驍的聲音很啞,只想岔開話題。
“他兩個爺爺帶他出遠門旅遊了,下週纔回來。”樑風挺平靜地說着,不覺得自己的話裡有問題。
“兩個爺爺?”齊驍聽着樑風的話邏輯有問題,直接忽略樑風端過來的一碗粥。
樑風摸了摸粥的溫度,覺得差不多,想齊驍睡了那麼久一定餓了:“我是兩個男人撫養長大的,我有兩個爸爸,小捷自然就有兩個爺爺。”
齊驍聽了有些吃驚地盯着樑風看。很少見的,男人笑得有些寵溺:“粥熱了好幾次,因爲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醒來,吃點先墊墊肚子,然後去洗個澡。以後不能總這樣隨隨便便地就暈過去,一定要想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會搞定。”齊驍覺得男人離自己太近了,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的味道,他的眼神又太溫柔,印在他背後的夜色裡,不敢讓人直視。
這種撓心的感覺讓齊驍莫名的很沒有安全感。齊驍是知道的,自己的脾氣,越是喜歡,越是不敢去得到,情願遠遠地看,也不要去承受得到後失去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疼。
“周泰不會再來糾纏,而你把身體養好,鬼的閒事,不要再管了。”樑風伸手摸了摸齊驍頭頂睡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探了探那人的溫度,和自己的無異。
“我見得到他們,自然就會去幫,”齊驍動了動腦袋,掙開男人好看的手:“有時候鬼比人溫暖。咬我的狗留給我一個丸子,我給了那孩子。他走的時候應該把之前的怨恨都忘了,這樣對他纔是最好的。”
“齊驍,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小捷和你,我想看着你們都好好的。”樑風說這話的時候,嚴肅得沒有表情,低頭吻在齊驍的額發上。“別再做傷害自己的事。”
齊驍怔了怔,這是樑風第一次的主動親暱。閉了閉眼睛,很久才睜開。
“樑風,我承認我喜歡你和小捷。你是直的,彎的,都無所謂,我挺喜歡你的長相和身材,也喜歡小捷這孩子,僅此而已,只是有空多看看你們父子飽飽眼福,多了我承受不起。”齊驍的聲音啞,但是冷漠。
“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做我的,你看你的,我們不衝突。”樑風是知道齊驍的脾氣的,這個人對感情和信任這種東西是怕了,於是見到喜歡的人,情願做個遠遠觀看的人,哪怕人送到他面前,那人都會拒絕不要。這個人固執得要命,認定的事情就會一直做到底,誰都勸不回來,這些陰暗的想法他是固執了很多年了吧,想解開這個結,得花很多時日。
“齊驍……”
“我要回家……”齊驍完全不理會樑風要說什麼,起身要下牀回家。
樑風知道好好說話是沒有辦法和這個人好好溝通。
樑風一隻手就把人按回牀上皺起眉頭:“要麼乖乖坐着吃飯,要麼我揍你一頓我餵你。吃完飯就送你回去。你自己選。昏睡了快一整天還低血糖的人,準備晚上出門玩命嗎?”
樑風把教育樑捷的伎倆全部用上了。帶着兇巴巴的表情,佯裝生氣。平時樑捷看到他這樣的面部表情都會聽進他的話。
齊驍被樑風一隻手按在胸口倒回到牀上,一點力氣也用不上,又對上男人少有的認真的神情,心裡一驚。記憶裡樑風總是溫柔地站在自己身後,或者沉默地在駕駛座上開車。面部線條總是柔和的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今天的樑風特別奇怪,溫柔地說喜歡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人對着自己生氣。
樑風怕嚇到齊驍,把粥和勺子放在牀頭的櫃子上,去了客廳。櫃子上還有給齊驍換洗的衣物。
齊驍吃了半碗粥,力氣恢復了些,覺得身體黏黏的,起牀拿着衣服去了浴室。這房子齊驍並不陌生,那次被白狗咬傷的晚上,好像也是在這裡醒來。
樑風在外面等着,最後坐到鋼琴前,看了看窗外的月亮,緩緩地彈奏起盯了一晚上的曲譜。悠揚的樂章,和窗外如水的月色一般的柔軟。
事實上,樑風是個很懶的人。是性子懶,從小到大他都沒有特別的想要去追求的東西,就像這曲子的第一樂章,溫溫吞吞的不急不緩,這些年歲,也就是這麼緩緩地流淌了過來。有了樑捷以後,更是想着只要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小孩健健康康地成長,就足夠了。他的兩位養父謝宇和沈翔的強勢在他看來從來都不是追逐的目標,平平淡淡不被打擾的日子,就是最好的生活狀態。曾經他以爲有了小捷,照顧孩子夠他忙了。但是認識齊驍以後,想照顧關心的人似乎是多了一個。
小捷還小,是依賴他離不開他。齊驍卻還比樑風還大上幾歲,那人明明需要很多的愛和關愛,卻把自己都包裹了起來,明明過去所有的眼神裡都寫滿了“我喜歡你”,然而他的心裡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真正接受樑風。
在感情上樑風挺木的,從小和謝宇沈翔生活在一起,看得懂那兩個人之間無人能介入的感情,卻一直懶惰地,一直對別人各種的表白愛慕沒有迴應。總覺得是沒有等到對的人,總覺得還差點什麼。
齊驍守護着小樑捷,而樑風,從來沒有那麼地想守護這兩個人,用他的方式。
……
不知不覺,原本舒緩的曲調變得激烈,齊驍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屋子裡充斥着激昂的情緒。齊驍聽慣了樑風抒情的曲調,對着強烈的表達充滿了陌生的好奇。他頭髮都沒有擦乾,就去了客廳,遠遠地站着,看着男人的背影和在鍵盤上飛馳的一雙骨節分明修長的手。
貝多芬的《月光》第三樂章,樑風彈得專心而熱情。平時他都只彈舒緩的第一第二樂章,因爲這第三樂章,彈起來太兇,會暴露出太多的心思。
……
最後一個音符結束,一切狂風暴雨般的節奏和敲打都在一瞬間消失。夜空似乎又恢復了平靜,月光依舊清冷浪漫。樑風背對着齊驍坐着,齊驍站在不遠處,一如每一個在魁元樓的傍晚,有一個人彈奏,有一個人遠遠地注視聆聽。連角度都一模一樣。
男人知道齊驍一定就在那裡,起身轉頭盯着人影緩緩地走來,拿過他手上的浴巾,很自然地幫他擦着溼漉漉的頭髮。末了把溼漉漉的浴巾依舊搭在那人頭上,摟人入懷。
齊驍和樑風差不多個頭,擁抱起來,齊驍的腦袋正好搭在樑風的肩頭。齊驍沒掙扎,溼漉漉的浴巾裡遮住了太多情緒,那男人摟着他後背的手輕輕地搭在那裡,手掌隔着薄薄的棉質T恤傳遞着溫熱的觸感。那雙手,是能彈奏出時而悠揚時而激情的樂章。激昂的瞬間,那力量彷彿能控制全世界。
這個擁抱有着奇特的力量,齊驍並不記得持續了多久,只是呆呆地站着讓人摟着。藏在浴巾裡的眼睛,緩緩地閉了起來,揚起了一抹笑,標誌的酒窩掛在臉頰上,可惜被浴巾擋住了那份美好。
等齊驍離開那個擁抱,拉下浴巾的臉正對上樑風的視線的時候,那人只是貪婪的看着,臉上帶着溫情,把齊驍匆忙轉過頭去臉頰上的那抹緋紅全都看了進去。
齊驍一直以爲有了孩子的樑風是安全的,永遠不會讓自己生出想擁有的慾望,是永遠不會傷害到自己的人。但是今晚,這個月亮綺麗地就掛在窗前,一切都不那麼真實的夜晚,一切好像都變得不一樣了。
而樑風,看着齊驍要離開的背影,微微的嘆了口氣。拿上了外套和車鑰匙,跟了上去。
入秋了,天冷。
窗外的月亮什麼時候變換了位置,沒有人知道。月光暈染下的夜空是清冷的,但是照在城北的房子裡似乎有了些許太陽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