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紅包,秦洛沒有收。
雖然,這筆交易,自己在其中的確起到撮合作用。
不過,收錢,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感覺怪怪的。
有這個態度就可以了。
秦洛在微信裡給她退還回去。
不過……
秦洛沒想到的是,方一晨卻是有點執着的樣子。
第二天,晚上直播的時候,她出現在直播間,刷了價值一萬塊的禮物。
粉絲等級都從2級,一躍升到了32級。
雖然還不是直播間的榜一大哥,但也算是排名相當靠前了。
秦洛無語,哭笑不得。
默然片刻後,也沒多說什麼。
心中,倒是自然的留下了一些印象。
當然,是好印象。
財可通神。
就算是再視金錢如糞土的人,碰上這種情況,都會不可避免的有所漣漪。
而在刷完禮物後……
第二天……
方一晨便再次致電秦洛,詢問定製高檔版的手鐲。
秦洛給了她一個聯繫方式,是老山玉器在姑蘇一家分店的玉雕師。
她再三感謝。
這段小插曲,到現在,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
子岡杯玉器大賽的評獎結果,已經被公佈於衆。
秦洛意外的是,在金獎的名單裡,依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主辦方並沒有按照自己那封“公開信”中的申請和倡議,選擇另外換件作品做金獎,而是依舊把金獎給了自己。
反倒是顯得很強勢。
反正,獎給你了。
至於要不要,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於是。
一個問題,便迫在眉睫的擺在秦洛面前。
頒獎典禮,要不要去?
按照常規來說,自己拿到金獎,頒獎儀式,肯定是得去的。
但,之前有過退獎行爲,現在去,簡直就是自己打自己臉。
甚至都會感覺到羞愧和臉紅。
所以……自己之前折騰那一出,是爲了嘛呢?
雖然自己心中清楚,這件事是出於本心。
但,外人可不會這麼看。
外人只會覺得,秦洛這個人吃相太難看,既要面子,還要裡子。
同時,一邊吃着飯,一邊還要砸鍋。
簡直就是太小人了。
主辦方這一下,也算是某種反擊了。
比賽就是比賽,結果就是結果,你以爲伱是誰?憑什麼干涉?
給你的金獎,就必須是給你的金獎。
而且……
如果自己不去的話,勢必會顯得,太過的奇葩了些。
這種情況……
同樣讓秦洛哭笑不得。
“什麼情況?怎麼金獎還是給我了?”
秦洛打電話給陸瑾詢問。
陸瑾只是笑道:“這我也沒辦法啊,都已經定好的事情,有兩位大佬,在這件事情上,表現的極其強勢。”
“一位是劉溪,另外一位,就是鍾榮。”
“難聽點說,這個獎,如果不給你,損害的,是子岡杯的榮譽。”
“現在,這麼做法,反倒是讓比賽的含金量和名聲,顯得更上一層樓。”
人情世故這方面,比秦洛高出段位的,比比皆是。
這一手,是當真玩的六。
至少在名義上,牢牢佔據着主動權。
包括讓秦洛這個當事人,都無話可說。
感覺到一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以及無法言喻的現實引力。
像是……一張無處不在的網。
你可以把網撐開一些形狀,屬於你自己的形狀,但永遠無法真正的掙破它。
……
寒山寺。
茶室。
秦洛再次面對慧通大師。
這兩天跟他聊了不少。
這個老和尚,的確是有些水平的,知識面很是廣博,也頗有些才情,尤其是一手毛筆字,寫的可以說是方正端莊,很有神韻。
這會兒和他面對面坐着。
秦洛隨口的,把自己心中的煩惱,跟他倒了一通。
慧通安之若素的泡好了一壺茶,若無其事的倒茶。
在聽秦洛說完之後,卻是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
笑的很是歡暢的樣子。
秦洛:???
“你笑什麼?”
慧通:“自然是笑你。”
秦洛撇撇嘴:“有那麼好笑?”
“有。”
“這是另外一種層面上的……求而不得。你不求利,但利偏偏降落在你頭上,而且不是你想要的利。你不求名,但名,也偏偏落在你頭上,同樣,也是你沒有那麼想要的名。”
“這豈不可笑?”
呃。
聽他說着,秦洛自己,也不由笑出聲來。
真雞兒……蛋疼。
就是這個感覺。
“明明是好事,但我卻並不覺得舒服,因有違本心。”
秦洛一時有些感慨的說道。
這種感覺,像是什麼呢?
約莫類似於,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卻在苦苦的追求你,因此都對你的生活,產生了一些負面的影響。
慧通微微一笑,示意秦洛喝茶,自己也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分享一則典故。”
“東坡居士,在逝世之前,說了人生最後一句話,是四個字,只有四個字,着力即差。”
“但凡任何一件事情,當你太過用力時,就錯了。這是居士對於人生的終極領悟。”
“佛家講不執着,一切隨緣。道家講道法自然,同樣也有此意。”
“自性的流露,是不用着力的,但凡用力,都是刻意爲之,刻意爲之的東西,便是痛苦的根源。”
“對一切都順其自然,對所有的關係,都不強求。萬事萬物,與我而言,都如清風,如明月,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皆落於我身,卻不着一物。”
他說的內容,像是一汪清泉,緩緩在秦洛心頭流淌。
一時間若有所思。
似乎有所領悟,但卻又愈發迷惘。
“那原則算什麼?”
秦洛思索着,輕聲問道。
慧通笑道:“原則即是標準答案,但凡有標準答案,即爲着力。”
秦洛想了想,又問道:“這豈不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虛無主義?”
“如果凡是都不用力,着力即差,那努力的意義又在於哪裡?你人生的目標和追求,又在於哪裡?”
這已經有點辯經的感覺了。
陷入一種對哲學領域的探討。
慧通不假思索道:“努力……當你心存努力這個念頭時,努力便變了質。你在做一件作品時,心中可曾有過絲毫努力的心態?大抵,是沒有的,只有歡喜。”
“人生的目標和追求,不落在着力上,你求什麼?不管求什麼,日復一日的去做便是,不問結果,不論得失。功利些講,如此,或許會更容易求得。當然,如果沉醉於這種心態,那同樣也是着力。”
秦洛:……
你跟我擱這套娃呢?
佛家言論,最讓人詬病的地方正在於此,常有套娃之舉。
在邏輯上翻來覆去的扯,把一切漏洞,都堵的嚴嚴實實。
不過,秦洛現在的心中,卻是有點認同“着力即差”這四個字的。
WWW⊙ ttka n⊙ ¢o
只是,這裡面的微妙平衡,屬實有點太過艱難了些。
正如他所說的……
沉醉於“着力即差”這件事本身,也是一種着力。
“那我應該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什麼都不做,因爲做即是錯。”
秦洛笑着調侃。
慧通擺手微笑。
“你明明不是這麼想的。”
“箇中滋味,敬請細品,我修爲有限,只有一顆種子,讓人立地成佛,那是佛祖的境界。”
他自謙說道。
撂了挑子。
只負責建議,不負責執行。
或許,這纔是修行上,真正的,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慧通起身離去。
秦洛卻依舊坐着,默默喝茶,喝到一壺茶都涼了,腦海中卻依舊思緒萬千,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
不過……
他卻是覺得,這件事,對於自己而言,極其的重要。
自己先前曾說過,技藝有七重境界。
最高的境界,還是奔着哲學,奔着道的方向去。
眼下經歷的這些,包括老和尚說的話,都讓自己對於這個方向,有了更多的體悟。
着力即差。
這是蘇東坡,蘇軾,在人生最後的關頭,萬千智慧的凝結。
蘇軾厲害嗎?
自然是很厲害。
他寫的詞,那種寫意、豁達而通透的感覺,古今中外,僅此一人而已,無人可學。
全因心境如此。
……
秦洛覺得,自己目前,當真還完全做不到“着力即差”的地步。
但,卻並不妨礙,心中存着這一個念頭。
時時觀照一下。
於是……
頒獎典禮,他還是果斷鴿了。
這件事,自己並不願意去。
他離開了蘇州。
開着一部車,帶着茶姐和楊紫,一路朝南而去,去往龍泉,古今中外知名的鑄劍之所。
這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腦海中系統發佈的鑄劍任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完成任務”,是否也是一種“着力”?
思考完成任務是否着力這件事本身,是否同樣也是一種着力?
秦洛開着車,腦海中想着這些,愈發覺得……蛋疼。
娃,你着相了啊。
不過,在開出幾百公里後,秦洛倒是漸漸琢磨出一些門道。
嘿。
我想它幹嘛?
一個念頭,只要我不想它,它自然就不會出現。
不出現,就不會有“相”。
沒有相,自然也就不會着相。
更不存在着力。
由此,秦洛不由生出一些更讓自己覺得有趣且奇妙的聯想,或許,這就是“無相”神功吧。
他忽然覺得……
古今中外,不管時代如何變化,技術如何進步,經濟如何演變,但於個人而言,在“修心”這件事上的心路歷程,或許殊途同歸。
每個人,都要經歷過一個又一個的階段。
在曲折反覆中前進。
畢竟,蘇軾也不是從出生就那麼牛逼的,“着力即差”這四個字,也只是他晚年,臨終時的感悟。
而在他漫長的人生中,同樣也有過種種着力的時候。
比如那首……《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躉驢嘶。
這還不夠着力?
力都用飛了。
想着這些,秦洛不由輕輕的笑出聲。
看到秦洛臉上露出的笑容……
茶姐:……
有些無可奈何,卻也長長舒了口氣。
這一路上,她知道秦洛有心事,似乎沒想通,但也沒有多問。
畢竟她很清楚秦洛,問也問不出什麼結果。
等秦洛徹底想通了,他肯定會自己說的。
現在……
看上去,似乎是想通了。
“老公,你笑什麼吶?”
於是她笑着問道。
秦洛看了她一眼,微微嘆了口氣,笑道:“我現在知道,老和尚爲啥笑我了,我自己都想笑自己。”
“不過,不錯……這一趟姑蘇之行,算是來着了,認識了不少好朋友,有趣的人。”
茶姐白了他一眼,卻說道:“慧通大師竟然笑你?呵,老和尚真是飄了。回頭我打電話批評他。”
這話,自然是開玩笑。
卻也有着歡快。
“對,批評他,給他打香火錢,侮辱他,破他的佛心。”
“再給他發個看片的網址……壞他的修行。”
秦洛笑着附和。
內心的關口想通之後,心中一片生機歡騰,多出幾分活潑的肆意。
茶姐都爲之無語。
嗔了他一眼。
口不擇言。
說什麼呢?
楊紫這小姑娘,還在車上呢。
也不怕污染了人小姑娘的耳朵。
楊紫眼觀鼻鼻觀心,輕輕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着了,長長的眼睫毛,卻是偶爾微微顫動,強忍着笑意。
想不到,師父還有如此“搞笑”的時候。
和之前的形象相比,那種威嚴,正式的感覺,消散幾分,倒是多出幾分瀟灑。
這時。
秦洛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看了一眼,是邱景奇打來的。
隨手接通。
“阿洛啊,有個事情,跟你說一下。”
邱景奇那邊很安靜,語氣略微有點拘謹。
“說。”
“是這樣,有個做企業的朋友,看上你那件貴妃笑作品了,不知道,你是否有意出手?價錢,都是好商量的。”
秦洛笑了笑。
“出唄,不過,楊建軍楊老闆,之前也透露過這個想法,這麼的,我放拍賣網站上,自己去拍吧。啊。”
邱景奇聽到這話,便也笑着點頭。
他也有了交代。
掛斷電話,秦洛便指揮茶姐,將“貴妃笑”這件作品,掛在網上。
“七天的競拍時間。”
“起拍價,就一點五億吧,剩下的讓他們自己加。”
茶姐照做,但其實還是有些詫異的。
“這麼快就賣了,自己不把玩了?不可惜?”
秦洛擺手笑笑。
“清風明月找於我身,對我沒有影響,對於清風,對於明月本身,也同樣毫無影響。”
這話,略微有些禪機。
茶姐聽的雲裡霧裡。
不由暗暗咬牙切齒。
“老和尚真是個壞人,把人都教壞了,他說話真是神神道道的,老公,你可不能跟他學啊……”
她幽怨而逗趣的說道。
秦洛不由哈哈大笑。
“這可不怪我,是你先找他算卦的。要不我跟着他出家算了,索性落個六根清淨……”
茶姐:……
又白了他一眼。
“你以爲你現在不是出家嗎?雖然酒肉穿腸過,也不戒女色,但佛祖,是心中坐着的……還好我以美色搭救,不然你真成石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