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玄黑的馬車剛在龍騰殿前停住,驃騎將軍秦三郎就跪倒車前,悲痛地喚道。
元樂帝在車中聽到了秦三郎的聲音,忙掀簾出了馬車,下來親自要將秦三郎扶起來,“秦將軍剿滅逆賊,勞苦功高,快起來。”
誰知秦三郎卻是搖搖頭,不願意起來,哽着聲音道:“陛下,臣雖是剿滅了紀欣那個逆賊,但是……”說到這裡,秦三郎擡頭看了看一臉喜色的元樂帝,只怕自己說出的消息讓他傷心。
元樂帝聽着秦三郎聲音不對,又四處張望沒有看見前來迎接他的金夜昕,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忙俯身問道:“皇后娘娘呢?怎麼沒有看到她過來?”低沉的聲音中竟是帶着一絲的顫抖。
秦三郎聽得元樂帝提起金夜昕,不由得紅了眼圈,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個血性男兒,爲何在看到那熊熊燃燒的驚鴻閣時心中竟會有疼痛,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想到金皇后葬身於那火海之中竟會心酸?他只曾遠遠地看過那端莊的金皇后一面,卻再也難以忘懷。或許,或許這只是因爲她是皇后,是自己身爲將軍應該誓死保衛的人。對,就是這樣!她是皇后,自己只是臣子,除此之外再也沒了別的理由!
秦三郎對着元樂帝重重的磕了個頭,忍住眼中的淚水,帶着鼻音道:“陛下,臣無能,不能好好保護皇后娘娘。臣一聽楊公公說紀欣那逆賊趁着陛下出宮起兵,正趕往驚鴻閣欲對前去接傾陽公主回晞陽殿的皇后娘娘不利就快馬加鞭地趕去驚鴻閣。所幸龐先生忠義,爲皇后娘娘擋下了紀欣的羽箭,保住了皇后娘娘的性命。誰知,紀欣那奸賊還不死心,竟趁着臣與紀家軍混戰無暇之時對躲進了驚鴻閣中的皇后娘娘、四公主和龐先生、寒月姑娘下毒手,一把火將驚鴻閣燒成灰燼。臣雖在剿滅紀欣後急忙帶領南軍撲火救人,無奈爲時晚矣,驚鴻閣早已被燒燬,閣中樑斷柱倒,滿是黑灰。臣無能,請陛下處置!”
元樂帝頭一暈,向後退了幾步,一個踉蹌倒在了於澤身上,緩緩搖頭,“不可能的,昕兒不可能會出事的。她這麼聰明,怎麼可能會傻傻地呆在驚鴻閣中任由紀欣放火呢?她一定是逃出來了,你們有沒有好好找找,說不定昕兒如今正在晞陽殿中等着朕的。”
“陛下,”秦三郎看着元樂帝那般痛苦,心中十分不忍,卻又不得不道出事實:“臣原本也盼望着皇后娘娘趁着紀欣與臣混戰之時早已逃出了驚鴻閣,所以吩咐了一部分南軍在宮中尋找皇后娘娘。可是……”秦三郎鼻子一酸,“臣幾乎將整個皇宮翻過來了,還是沒能找到皇后娘娘和四公主,臣罪該萬死!”
“昕兒,璐兒,不會的,朕要親自到驚鴻閣去,或許她們只是和朕在玩,璐兒最是淘氣了,總是喜歡和朕玩,只要朕過去,昕兒和璐兒就一定會出來的。”元樂帝推開了扶着自己的於澤,踉踉蹌蹌的往驚鴻閣走去。
“陛下,陛下~”於澤與秦三郎在後面追趕着渾渾噩噩的元樂帝。
元樂帝一路狂奔到了被燒燬的驚鴻閣前,只見往日雕樑畫棟的驚鴻閣如今早已成了殘桓斷壁,焦黑的斷木再也看不出往日的精美。冰蘭、冰楓、冰露、冰煙四人齊齊跪着,早已哭成了淚人。意雲哭倒在董修潔懷中,也是海棠一枝春帶雨,讓人不忍直視。
元樂帝呆呆的看着眼前哭成一片的宮婢內侍,拼命的搖頭,“不可能的,昕兒那麼聰明,她不會被紀欣那個奸賊害死的。你們都不許哭,皇后娘娘不會有事的,你們哭什麼?不許哭!快去找皇后娘娘!”
“陛下~”意雲從董修潔懷中掙脫出來,跪倒在元樂帝跟前,泣道:“奴婢也不相信皇后娘娘會出事。她那麼善良,又冰雪聰慧,怎麼可能會被紀欣那老賊害死呢?可是,小楊說是他親眼看見皇后娘娘與四公主進了驚鴻閣的,再也沒有出來了。我們找遍了整座皇宮,都沒有找到皇后娘娘。陛下節哀!”
“昕兒那麼機智,怎麼可能會遇害?”元樂帝癱坐在地,嚇得於澤忙把他攙起。元樂帝靠在於澤懷中,“昕兒和你們向來和睦,從不將你們當成婢女看待,或許是在和你們玩鬧。你們仔細找過了麼?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沒有找?”
“陛下,”意雲抽泣一聲,“我們找遍了宮中的每一個角落,確實沒有找到皇后娘娘。陛下千萬要保重身子,皇后娘娘在天之靈,一定不捨得看到陛下這般傷心傷身。”
“昕兒~璐兒~”元樂帝長嘯一聲,涕淚泗流。
“陛下,陛下……”不遠處,緋兒身着素衣,疾奔而來,雙頰因爲跑得過快而泛起了潮紅。
元樂帝拭去臉上的淚水,哽着聲音道:“什麼事?”
緋兒先是對着驚鴻閣拜了一拜,哭了一場,方纔轉過來對着元樂帝道:“太后娘娘知道陛下已經回宮了,爲紀欣起兵造反以及沒能好好保住皇后娘娘與四公主心懷愧疚,如今正在長樂殿中脫簪待罪。”
“母后這是何苦呢?”元樂帝雖是恨紀欣害死了金夜昕和自己最喜愛的女兒,但是對於自己的母后,他還是很有孝心的。苦嘆一聲,元樂帝在於澤的攙扶下登上龍輦,往長樂殿而去。
“皇上駕到~”
一聽到這四個字,紀太后忙跪在了長樂殿正殿門口,除髻脫簪。
“母后~”元樂帝看到了跪在長樂殿正殿的紀太后,忙緊走幾步,扶住了紀太后,欲將其扶起。
誰知紀太后絲毫不動,只是流着清淚,泣道:“哀家無識人之能,養虎爲患,胞弟起兵犯上,罪不容誅。哀家身爲胞姐,不能使得胞弟忠君愛國,反而一再包容他胡作非爲,直至釀成大錯。哀家有罪,不能爲皇兒保住皇媳與皇孫女,請皇上降罪!”
“母后!”元樂帝用力,硬是將紀太后攙了起來,扶到椅子上坐下,“紀欣造反,母后身在內宮,豈能預先知曉?至於昕兒與璐兒,那都是紀欣那老賊喪盡天良,禽獸不如。璐兒還只是一個孩子,是一個管他叫舅爺爺的孩童,他竟這般喪盡天良,痛下殺手。母后只是弱女子,又已經上了年紀,又如何能護的了昕兒與璐兒的周全。就是龐先生,爲了救昕兒也死在了紀欣手上,秦三郎武功卓絕,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昕兒與璐兒被紀欣那老賊殘害,無法分身相救,母后又何必自責?”
“可是,”紀太后低下了頭,“哀家終究是紀家的人,犯上作亂是誅九族的大罪,哀家又怎能不守法紀?”
“母后,”元樂帝搖了搖頭,“追隨紀欣一同犯上作亂的人已被秦三郎斬殺了。至於那些無辜的人,我想昕兒是會饒恕他們的。昕兒那般善良,怕也不會同意朕將紀家誅九族。何況昕兒向來將母后當成親生母親一般,又怎捨得母后這般脫簪待罪?母后若真是疼愛昕兒,就好好保重自己吧。”
“皇兒~”紀太后頗爲動容,“你舅舅這般對你,你竟這樣寬容對待。母后真是對不起你!早知今日,母后當初就不該讓紀欣掌朝政大權,也沒有今天的慘禍。”
元樂帝鼻子一酸,心中對紀太后有了一絲怨恨,“母后,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又何必說早知今日這樣的話。”
紀太后面帶羞愧,看着元樂帝起身要走,終究是硬着頭皮道:“皇兒,那靜兒?”
元樂帝心中一痛,即使這樣,在她心中,終究是以紀家爲重!元樂帝冷冷一笑,“母后放心,皇兒不是無情無義之人,絕不會殺了靜兒。只是,紀欣犯了這樣大的罪,靜兒不得不罰。朕已想好,只將靜兒廢爲庶人,幽居思雲殿,以撫養德成和瑤秋。至於儲君之位,德成是不可能的了。”
紀太后還想說什麼,看着元樂帝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想了想終究是嚥了下去。
“於澤,”一出了長樂殿,元樂帝心中痛極,留下清淚,“宣朕旨意,封昕兒爲懿烈皇后,璐兒爲寧元公主,龐先生爲忠烈侯,舉行國葬。”
“諾。”
桂花紛飛,紀宮靜靠着貴妃榻,抱着被子,冷冷淡淡,看着窗外飄飛的雨絲,緊了緊深衣,“悅兒,天又冷了,生個爐子吧。”
悅兒看了看縮在貴妃榻上的紀宮靜,心中雖是爲紀欣害死了皇后娘娘而憤恨,卻也覺得紀宮靜可憐,只好癟癟嘴,給紀宮靜生了爐子,又覺得殿中悶得慌,看了紀宮靜一眼,出殿陪着德成皇子和瑤秋公主。
深秋的風吹得人有些冷了,晞陽殿中燭火輕動,忽明忽暗。於澤看看趴在案上休息的元樂帝,不忍將他喚醒,躡手躡腳到寢殿取出一件披風,爲元樂帝蓋上。
“陛下,天氣涼了,你怎麼趴在案上休息呢?妾身扶您到牀上去歇息吧。”
輕柔的女聲響起,元樂帝睡眼惺忪,伸手握住了金夜昕的柔荑,歡心一笑,“昕兒,你回來啦。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你躲到哪裡去了,讓我好找。璐兒呢?”
金夜昕海棠含笑,微微側身,傾陽公主便跑到了元樂帝身旁,爬到元樂帝身上坐着,摟着元樂帝的脖子咯咯直笑,“父皇,我和母后躲起來嚇你呢。你就相信了。還哭得那樣,羞羞~”
元樂帝緊緊摟住寶貝女兒,深怕她又不見了,哽着聲音道:“璐兒乖,以後再也不許和母后一起嚇父皇了。父皇離不開你們啊~”
“陛下,陛下,您快醒醒。陛下。”
耳邊響起了於澤輕聲的呼喚,元樂帝剛要回答,卻發現懷中的傾陽公主沒了影蹤,金夜昕也淡淡一笑,翩然而去。元樂帝大驚,忙起身追逐,“昕兒,昕兒你要去哪?昕兒,你別走啊,你剛帶着璐兒回來怎麼又走了?昕兒~璐兒~”
“昕兒,璐兒~”元樂帝從夢中驚醒,顧盼四處,沒有半點金夜昕與傾陽公主的蹤跡,眼前只有於澤關切的面容。
“陛下,你這是怎麼了?”於澤聽得元樂帝呼喚已故的皇后與公主,不由得擔憂起來。
“昕兒,”元樂帝抓着於澤的手,“我剛纔看見昕兒和璐兒回來了。可是他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走了。於澤,你怎麼沒有攔住皇后娘娘和公主?”
於澤嘆了一口氣,知道是皇帝對已故的皇后和公主過於思念,這纔有了這樣的夢幻,輕聲道:“陛下,娘娘和公主已經故去。您千萬節哀,保重龍體纔是。您這樣傷心,娘娘在天之靈也是不忍的呀。”
元樂帝此時方纔清醒過來,抓着於澤的手陡然放開,垂頭喪氣,“節哀?我如何做到?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賢后的提醒照顧,她這樣無辜而逝,又是爲了朕才遭此厄運,讓朕如何保重龍體?”
於澤聽着元樂帝這一番話也不由得鼻子一酸,回想起金夜昕對他們這些內侍的關照來。不管她是婕妤,昭儀還是皇后,她從來沒有把他們這些內侍當成奴才一般看待,更不輕視他們。時常對他們噓寒問暖,關心備至。他在皇帝身旁伺候了這麼多年,後宮三千妃嬪,他從沒有見過這樣平易近人的主子。可是,這樣善良的一個人卻落得了這樣悲慘的命運,怎能讓人不傷心?
元樂帝看着眼圈紅紅的於澤,知道他也十分想念金夜昕,輕輕嘆了一口氣,起身往寢殿走去。每移動一個腳步,他就似乎聽到了金夜昕柔柔的輕聲細語。
“陛下,您回來了?冰蘭,快爲陛下準備熱茶。”
“陛下,今日早朝紀大將軍是不是又爲難您了?您別生氣,終有一天,我們定能將軍政大權奪回,陛下再也不需要受紀大將軍的氣。”
“陛下……”
“陛下……”
晞陽殿中充滿了金夜昕的影子,元樂帝似乎看到了一身杏黃襦裙的金夜昕正輕輕放下牀幔,轉過身來對着自己柔柔一笑,接過冰蘭手中的茶盅,親自送到自己跟前。
“父皇,父皇~”元樂帝低頭,只見身着嫩粉衣裙的傾陽公主拽着自己的龍袍,嫩聲道:“父皇偏心,整天都呆在和樂殿中陪着緣兒妹妹,都不來看看璐兒。”
“璐兒。”元樂帝伸手一撈,卻空空如也,只抓得一手的惆悵。
“璐兒~”元樂帝抱着傾陽公主平時蓋的牡丹被,泣不成聲,淚珠滴到被上,暈出了一圈圈的深紅,猶如血跡一般刺眼。
“冷月,我讓你派個小內侍到宮裡問問,姐姐和五郎什麼時候纔過來看我,你派去了沒有?”金晚晴玉手託着粉腮,百無聊賴地用玉簪敲着案几,不耐問道。
“派了。”冷月微微低下了頭,眼圈有些紅了,輕聲回道。
金晚晴一聽笑靨如花,忙轉過身來,“姐姐怎麼說?她見我找人催她,是不是很快就來看我了?”
一聽金晚晴提起了金夜昕,冷月一個忍不住,不覺得落下淚來,轉過身去半天說不出話。金晚晴春山微皺,起身到了冷月面前,“你說話呀。”伸手將冷月掰正,發現冷月正暗暗抽泣,金晚晴心中一驚,顫着聲音道:“你說,是不是宮裡出事了?啊?”
冷月忙把臉上的淚水拭淨,啜泣道:“沒,沒什麼事。皇后娘娘說最近宮中事多,抽不出身過來看小姐。但是皇上再過幾天就過來了,小姐不必心急。”
金晚晴搖搖頭,“我不信,你肯定在說謊。宮裡一定是出了事了,不然姐姐不會不來看我的。即使真有什麼重要的事,姐姐也會交代給別人,過來看我的。你說,宮中到底出什麼是了?”
“小姐,”冷月猛地跪下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將小姐送到了行宮,就是不希望小姐受傷。小姐只管養好身子,不要再問了。”
金晚晴心中隱隱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只覺得頭有些眩暈,忙退回椅子上坐下,“好,你既然不說,我也不問了。吩咐下去,我們今天就回宮,現在,馬上。”
“小姐,”冷月膝行到金晚晴跟前,“皇后娘娘把您送到行宮養身子避寒,宮中此時太冷,你不能回去啊。”
金晚晴櫻桃一嘟,秋水微漾,哼了一聲,“姐姐這麼久沒有來看我,我想她了,我要回宮去看她。你要是敢攔着我,我就絕食。”
“小姐……”
冷月還欲勸服金晚晴,金晚晴猛地起身,袖子一甩,“不用勸我了,我決定了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吩咐下去,馬上啓程。”
冷月知道,金晚晴雖是小孩子心性,但是倔得很,她要做的事,沒人可以攔得住。要是自己阻止金晚晴回宮,說不定她真的會絕食。如今她身懷有孕,一旦遭了身子可是兩條命啊!這樣一想,冷月只好出門吩咐回宮。
“陛下,陛下……”
於澤氣喘吁吁地跑進了龍騰殿,扶着柱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元樂帝正捧着意雲拿來給金夜昕立衣冠冢的杏黃色襦裙傷心落淚,一見於澤這樣冒冒失失進來,不由的有些生氣,喝道:“什麼事大驚小怪?如今正值國喪,你這樣成何體統?”
於澤靠着柱子,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道:“陛……陛下,昭儀……昭儀娘娘她……她……”
“晚兒?”元樂帝心中一驚,莫不是晚兒也出事了?不,晚兒不會出事的,昕兒生前極其疼愛晚兒,她在天之靈一定會好好保佑晚兒的。捧着襦裙的手輕輕顫抖,“快說,昭儀娘娘怎麼了?”
於澤聽着元樂帝顫抖的聲音,知道元樂帝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忙道:“陛下放心,昭儀娘娘沒事。只是,只是剛纔冷月遣了小內侍快馬來報,昭儀娘娘已經啓程回宮了。奴才是想昭儀娘娘與皇后娘娘姐妹情深,她一回宮,若是知道了皇后娘娘已經香消玉殞,只怕受不了這個打擊,這才慌慌張張來報。”
元樂帝身子一顫,手中的襦裙掉到了御案上,“晚兒回宮了?她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回宮?於澤,快,快去攔着她。”元樂帝一手撐在御案上,一手撫着額角,“不能讓她回宮。她和昕兒姐妹情深似海,一回宮知道了昕兒魂歸九天,豈不是要出事?我已經失去了昕兒,不能再失去晚兒。於澤,你還愣着幹什麼?快去攔住她呀!”
於澤轉身要走,頓了頓又轉回來,“可是陛下,昭儀娘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若是沒有讓她回行宮的理由,她是一定不會回去的。”
“這……”元樂帝濃眉緊皺,“朕實在是找不出什麼理由能將她騙回行宮去。要是昕兒在……”想到金夜昕,元樂帝不覺又鼻子一酸。
“這可怎麼辦啊?”
正在元樂帝、於澤主僕兩人爲如何將金晚晴騙回行宮而傷腦筋的時候,金晚晴的車隊早已靠近皇宮了。這一路上,愁雲慘霧密佈,讓金晚晴的心不由得沉重起來。看那家家門前的靈幔,分明是國喪,可是宮裡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竟舉行了國喪?看到那翻飛的靈幔,金晚晴不自覺地心酸起來,眼圈通紅,似乎是失去了什麼最親密的人。這樣隆重的國喪,她實在是不敢想象宮中究竟是誰過世。緩緩放下車簾,金晚晴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元樂帝的臉龐。她搖搖頭,不會的,不會是五郎。雖然他這麼久都沒有來看我,但一定不會是他。
“小姐。”冷月看着金晚晴的精神似乎變得極差,忙出聲喚道。
“喔。”金晚晴茫然擡頭,看了冷月一眼。是的,冷月一直阻止自己回宮,她一定知道什麼。金晚晴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冷月,宮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爲什麼會有國喪?還有,你爲什麼一直阻止我回宮?快說。”
冷月眼神閃躲,側過臉去,“沒,沒什麼。宮裡平平安安,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你說謊!”金晚晴將茶盅一摔,怒喝道。
冷月嚇了一跳,她從沒有見過金晚晴發這麼大脾氣,忙直直跪下,“小姐,我真的不能說。你現在懷着皇子,不能受刺激,我們還是回去吧,不要進宮了。”
“受刺激?”金晚晴喃喃道,掃了冷月一眼,“你是說宮中發生的事情會讓我受刺激?所以你才一直不讓我進宮,對不對?”
“是。”冷月低頭飲泣。
想着冷月的話,看着那忽隱忽現的翻飛的靈幔,金晚晴的心慌了起來,難道五郎真的出事了?思及此,金晚晴不由得喘不過氣來,似乎要昏厥過去。冷月慌了,忙給金晚晴灌了一口熱茶,一面哭道:“小姐,你別嚇我,你千萬不要有事啊!大小姐和姐姐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再出事讓冷月怎麼辦啊?”
金晚晴此時雖是迷迷糊糊,卻將冷月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一緩過勁來就逼問着冷月,“快說,究竟出什麼事了?你要是不說,”金晚晴把心一橫,快速取下頭上的金簪抵着喉嚨,“我就……”
看着金晚晴作勢要將金簪插進自己的喉嚨,冷月忙跪下,泣道:“我說,我說。小姐你可別做傻事。”
“快說。”金晚晴說着,手上依舊不放鬆。
冷月無法,只好將宮中紀欣火燒驚鴻閣的點點滴滴全說了出來,一面說一面觀察着金晚晴的臉色,只見那紅潤的玉顏漸漸慘白,秋水雙眸越睜越大,卻是一滴淚水也沒有。
“小姐,小姐。”冷月看着金晚晴呆呆坐着,彷如石像一般,心中着了急,忙起身搖晃着金晚晴。
金晚晴緩緩轉頭,看了冷月一眼,悽悽一笑,“冷月你在說什麼?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麼?姐姐那麼聰明,紀欣哪能這麼容易害了她?你是在氣我鬧脾氣要回宮,所以故意說出這樣的故事來作弄我。這個故事不好,以後不要說了。我累了,要睡一覺,你別吵我。”說着竟真的躺倒錦被,和衣而臥。
冷月嚇呆了,如果金晚晴聽完之後大哭大鬧,她還放心。可是如今,她竟是一滴眼淚也沒有,這該怎麼辦?小姐不會出事吧?此時的冷月,全沒了回行宮的心思,竟恨不得馬上到皇宮裡面,馬上見到皇帝。
前往攔阻金晚晴的於澤聽了冷月的一番話之後也不攔阻了,反而一路將車隊帶到了元樂帝所在的晞陽殿中。一到晞陽殿門前,和衣而臥的金晚晴似乎有感應似的,也不等冷月前去伺候就跳下了馬車,飛奔到晞陽殿裡。
“晚兒,晚兒。”
不顧迎面而來的元樂帝,金晚晴跑進晞陽殿的寢殿,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停在晞陽殿的棺槨,上面“金”這一個字似乎刺眼的陽光一般耀得她眼睛疼,只覺得眼睛酸澀,似乎要有一些淚水來潤澤方纔會舒服一下。元樂帝隨着金晚晴快步進了寢殿,卻不敢貿然靠近金晚晴。他看着怔怔的金晚晴,心中怕得很,緊緊地盯着金晚晴的一舉一動,生怕她一時想不開,隨着金夜昕而去。誰知金晚晴卻是半天沒有動靜,只是呆呆的看着那裝潢富麗的棺槨,似乎要看清楚上面的字是不是真的,要看清楚那個字到底是“金”還是“全”。
“姐姐!”待到證明那棺槨上的字確實是“金”,而這一切也不是在做夢時,金晚晴悽喊一聲,痛倒棺前。
“晚兒~”
“娘娘~”
元樂帝與冷月心中一驚,忙奔過去將金晚晴抱到牀上,急請太醫救治。
日子一天一天的暖和起來了,御花園中百花齊放,香飄萬里。只是那牡丹園中的牡丹卻病懨懨的,連花骨朵都看不到,只有耷拉的葉子在春風中晃動。
和樂殿中人潮涌動,太醫,舞女,甚至是那街頭耍雜耍的人都可以看到。大家進進出出,進去時的神態各不相同,只是出來時竟那麼一直,個個輕輕嘆氣,直搖頭。
“晚兒,你想玩什麼?或者想要看什麼表演?晚兒,你今天想吃什麼?我吩咐御膳房準備。桃花笑怎麼樣?”一身玄黑的元樂帝正抱着一個瘦弱的美人,柔聲問道。
金晚晴輕輕扯動嘴角,悽美的讓人心痛,“都行。”
元樂帝緊緊地抱着她,鼻子一酸,晶瑩的淚水溢出眼眶。
自從見到了金夜昕的棺槨,金晚晴就由於急痛攻心病了。這一病就是幾個月,原本丰容盛鬋的美人如今病歪歪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瘦弱,元樂帝抱着她都是摟得緊緊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讓風給吹走了,再也回不來。
輕輕撫過金晚晴的青絲,元樂帝慢慢地將懷裡的人兒放在了牀上,躡手躡腳地幫她蓋好錦被。
“董修潔。”一出了寢殿,元樂帝忙召來董修潔,“你剛請了脈,昭儀娘娘今天有沒有好一些?”
董修潔嘆了口氣,搖搖頭,“陛下,臣說實話,希望陛下別見怪。算算日子,昭儀娘娘就快要臨盆了。娘娘如今這樣,只怕是……”
“只怕什麼?朕養了你們這麼多太醫,難道連救一個人都沒有辦法嗎?朕不管,反正你們必須要把昭儀娘娘治好,若是有任何閃失,唯你們是問。”元樂帝心裡慌得很,但他相信,董修潔醫術高明,只要自己施壓,他一定可以把晚兒治好的。
“臣盡力。”董修潔行了禮。
“不是盡力,是必須!”
聽着金晚晴的哭喊聲,元樂帝心都要碎了。他拽着董修潔的手,顫聲道:“董修潔,你可以保證晚兒沒事的對吧?你說,你可以保證晚兒平安無事!”
董修潔面露難色,“陛下,臣答應你,定會盡最大的努力!”
金晚晴的哭喊聲越來越弱,元樂帝的心越沉越低,他搓着手,來回走,“董修潔,一定要保證晚兒的平安,至於孩子,孩子以後還是會有的。”
元樂帝話音剛落,只聽得裡面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冷月喜極而泣,“陛下,陛下,小姐生了個皇子。小姐,你看,”元樂帝剛舒了一口氣,只聽得冷月一頓,接着大哭,“小姐,小姐!”
元樂帝心一涼,不顧奴才們的攔阻,踢開寢殿的們,奔到了牀前,抱起了金晚晴,“晚兒,晚兒,我是五郎啊,你快醒醒。”
在元樂帝呼喚下,金晚晴緩緩睜開了眼,弱弱一笑,“五郎,好好照顧……照顧我們的孩子,緣……緣兒呢?”
靈陽公主哭着,拉住金晚晴的手,“母親,我在這。”
金晚晴緊緊握住靈陽公主,“緣兒,你以後要……要好好……好好聽父皇……父皇的話,母親不能……不能照顧你了。”
“母親~”靈陽公主趴在了金晚晴身上,泣不成聲。
元樂帝緊緊抱住金晚晴,“晚兒,別說傻話,你不會有事的。董修潔,快,快過來給晚兒診治。”
“不……不用了。”金晚晴搖搖手,拽住了元樂帝的衣襟,“五郎,我真捨不得離……離開你。”元樂帝淚流滿面,金晚晴伸手欲幫元樂帝拭去淚珠,卻虛弱地擡不起,元樂帝忙抓住金晚晴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五郎,你要好……好好照顧……照顧自己,勿……勿以我爲念。”秋水雙眸緩緩閉上。
“晚兒~”元樂帝長嘯一聲,吐出一口血,靠在金晚晴身上不省人事。
“陛下,陛下……”和樂殿中頓時亂成一團。
五年後
思明山莊中,兩株紅豆樹比肩而立,鬱鬱蔥蔥,枝葉相交,恰似情濃的愛侶。翠玉般的綠葉中點綴着顆顆相思子,紅潤晶瑩,鮮豔欲滴。紅豆樹下,一女子面樹而立,襦裙輕飄,青絲飛揚。
“母親。”一聘婷秀雅的少女從屋中轉出,朱脣微啓,輕聲喚道,甜甜的聲音猶如出谷黃鶯一般。
樹下的女子緩緩轉身,淡掃蛾眉,分明是那傳說中葬身於驚鴻閣的懿烈皇后金夜昕。雖是已過五年,歲月卻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只是她更瘦了,纖腰如紈素,似乎一陣風吹來就可以把他帶走。
少女嘆了口氣,輕移蓮步來到金夜昕身旁,“母親,你又在傷心了。你天天這樣折磨自己,把身子弄得這樣弱,若是父親和姨娘知道,豈不要傷心?”
金夜昕春山一皺,秋水含波,“他們怎麼會知道?你莫不是相信着世上真有魂靈存在?若真有,爲何他們都不來見我?是我害了他們。若不是我,鷺哥哥就不會中箭身亡。若不是我自私逃離了皇宮,晚兒也不會憂思成疾,香消玉殞,成了那長埋地下的懿莊皇后。我曾經說過會好好照顧晚兒,可是我做了什麼?我是害死她的兇手!”金夜昕捧着臉,身子顫抖,抽泣起來。
“母親,”曾經的傾陽公主,現在的龐傾陽,溫柔地將金夜昕摟入懷中,“母親,你也沒有想到不是嗎?這怎麼能全部怪你?這一切都是紀欣那個奸賊一手造成的。姨娘和你姐妹情深,她是不會怪你的。”
金夜昕靠在女兒的懷裡,泣不成聲。
與此同時,皇宮的御花園中,元樂帝正帶着靈陽公主、德明皇子還有金晚晴的小兒子德業皇子在披香亭中看着那結滿相思子的紅豆樹黯然神傷。
“父皇。”德業皇子看着呆呆凝視紅豆樹的元樂帝突然留下了兩行清淚,忙爬上了元樂帝的膝上,用小手輕輕將淚水拭去。
元樂帝微微一笑,抱緊了德業皇子,“參娃乖。”
參娃是德業皇子的小名,因爲金晚晴懷着德業皇子時憂思成疾,所以德業皇子的身子極爲虛弱,元樂帝爲他取名參娃,是希望他能像人蔘娃娃一般平安健康,還於他滿月之時就將他封爲安王,冊封宋充依爲淑婕妤,專門照顧靈陽公主和德業皇子,執掌後宮。淑婕妤自己沒有子女,只將德業皇子和靈陽公主當成自己的親生子女一般,在淑婕妤的細心照料下,德業皇子總算是無病無災,身子也慢慢好了起來。
德明皇子已是個翩翩少年,又是長兄,十分懂事。他看着元樂帝傷神,知道元樂帝又在想念兩位母后,看着元樂帝鬢邊的白髮,德明皇子不由的有些心疼。自從懿莊皇后逝世後,父皇明顯老了許多。想到這裡,德明皇子輕輕開口道:“父皇,您要好好保重自己。兩位母后與父皇感情這樣好,若是看到父皇日日傷神傷身,豈不是要傷心麼?父皇既對母后情深,更應該養好身子,好好照顧緣兒和參娃纔是。”
元樂帝看着自己的皇儲,他知道,壽娃會是一個好兄長,蒼白一笑,元樂帝輕聲道:“壽娃,父皇老了,將來有一天,”看着德明皇子有些傷心,元樂帝拍拍他的手,“傻孩子,這一天總是要來的。父皇希望到時候你可以替父皇好好照顧弟弟妹妹。你也知道,你母后十分疼愛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緣兒和參娃。”
德明皇子鼻子一酸,重重點了點頭,“父皇放心,壽娃一定會好好照顧緣兒和參娃,決不讓父皇失望。”
“父皇。”
這時,坐在元樂帝膝上的德業皇子拽了拽元樂帝的衣襟。元樂帝低下頭來,柔聲問道:“參娃要說什麼呢?”
德業皇子抱着元樂帝的手臂,奶聲道:“父皇,你爲什麼要在花園裡種兩株紅豆樹啊?是因爲這些相思子長得很可愛嗎?”
元樂帝眉頭緊蹙,輕輕搖搖頭,流下兩行清淚,呢喃一句,“雙紅豆……”
“……長相思~”思明山莊中,金夜昕牽着女兒的手,珠淚滿面。
雙紅豆
念前緣,理鬢鬟,比翼鶼鶼似夢曇,淚落香案寒。
憶紅顏,流年轉,半扇畫卷生死戀,月圓獨倚欄。
(此詞乃舍妹專爲本小說而填,特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