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大夢初醒的冷月輕輕打開了寢殿的門,躡手躡腳地出來了。一到大廳,竟看見一人靠在椅上睡着。冷月好奇,是誰有牀不睡睡在這,也不怕骨頭疼。
“陛下,您怎麼在這休息?!”待看清了睡中人,冷月不覺驚叫起來。
“噓!”元樂帝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些,莫把晚兒吵醒了。”
“喔。”冷月將自己的嘴捂住,想了想又放開手,“陛下,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寢殿休息,在椅子上睡可要睡出病來的。”
“沒事,朕身子好着呢。”元樂帝站起來鬆鬆筋骨,“朕昨日從母后那出來後就往這裡來,誰知到的時候晚兒已經休息了,寢殿關着。我擔心進去吵醒你們,就讓雪卉找了牀被子,在這椅子上將就了一夜。”
“喔,陛下……”
冷月話未說完,就聽得雪柳喚着冷月姐姐。冷月只好止了話,“什麼事呢?”
雪柳想皇帝行了禮,拉着冷月的手就往裡走,“冷月姐姐,寧婕妤正找你呢,你快進去吧。”
“小姐,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再睡一會兒吧,啊。”冷月扶住想起身的金晚晴,柔聲勸道。
“不了,”金晚晴弱弱說道,氣若游絲,“我怎麼恍惚聽到外面有男子的聲音,似乎是……”金晚晴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自嘲的笑笑,“看我,真是糊塗了,他怎麼可能會來?如今新人在懷,他又如何會想到舊人呢?”
“小姐,”冷月接過雪柳遞來的茶盅,伺候着金晚晴漱口,“小姐說的哪裡話?這宮中誰不知道皇上心中只有小姐一人?什麼新人,不過是會一些狐媚手段罷了。小姐與皇上如今這樣也是誤會引起的,等誤會一解除,皇上還是會回到小姐身邊的。”
“什麼誤會?”金晚晴靠着冷月,微微擡擡眼。
冷月趴在金晚晴耳邊,細細的將皇帝彆扭的原因說了一遍。
金晚晴又好氣又好笑,微張櫻脣,輕輕罵了句“傻瓜。”
“小姐,”冷月看着金晚晴起色好了一些,忙接着道:“皇上會這般彆扭也是因爲在乎小姐,換了是其他人,皇上纔不管呢。”
金晚晴笑着瞪了冷月一眼,喝了兩口燕窩粥,也不說話,安靜地躺下去休息,竟是甜甜的睡了過去。
冷月看着金晚晴睡得如此香甜,溫馨一笑,輕輕退出了寢殿。
“冷月,晚兒……”皇帝一見冷月出來,忙趕上前去詢問。
冷月知道金晚晴此時心結已開,只要好好養幾日,身子定會慢慢好起來的。想着這一個月來小姐爲皇上所受的苦,冷月不禁起了捉弄皇帝的心思,讓他也好好嚐嚐愁苦的滋味。主意已定,冷月故意現出愁容,“陛下,寧婕妤一個月來病得昏昏沉沉,睡也睡不好,又不肯好好用膳,如今臥病在牀,只怕是……”
“不會的!”皇帝痛呼一聲。
冷月忙做了噤聲的動作,嘴裡抱怨道:“陛下,奴婢身爲下人,本來不當犯上,但是奴婢看着寧婕妤這般實在是心疼。奴婢知道陛下如今有了新歡佳人,自然是不把小姐放在眼中。可是小姐怎麼說也服侍了陛下幾年,陛下即使厭煩了小姐,也不必將她逼上絕地啊!這好不容易睡了,陛下還非要把小姐吵醒才甘心嗎?”
皇帝一臉慚愧,“我只是一時性急,也就忘了這事。真是……”
冷月冷笑一聲,“陛下恕罪!這是奴婢記性不好。陛下如今把人都忘了,更不要說注意着小姐正在休息。”
皇帝一聽冷月之言,心想冷月是晚兒的貼身侍婢,她這樣說定是晚兒這樣想了,這可如何是好?皇帝急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只會說:“冷月,我只是跟晚兒賭氣,我並不是忘了她。我怎麼會忘了她呢?我……”
冷月想不到風流皇帝也會有這般着急爲一人的時候,心中感動,也爲小姐能有這樣好的夫君高興。這樣一想,也就不再爲難元樂帝了。只見她柔柔一笑,眼中滿是得意,“陛下,您彆着急!我家小姐寬宏大量,不會跟你計較的。小姐現在睡了,陛下您要不要進去看看小姐?”
元樂帝放下心來,方要舉步,卻又遲疑了,“冷月,我聽於澤說晚兒這一個月來總睡不好。她現在好不容易睡了,我進去要是把她吵醒了豈不罪過?我還是不進去了,我就在等着,等晚兒醒了你在出來稟報。”
冷月心說呆皇帝,走近兩步,“陛下放心,小姐今日睡得可沉了。您只要進去的時候小心點,小姐是不會醒的。”
“喔,那我們進去。”
元樂帝說完,未等冷月在前引路就急匆匆進了寢殿。
冷月看着皇帝這種樣子,不覺大笑起來,跟着皇帝進去了。
皇帝躡手躡腳地進了寢殿,遣走了在一旁伺候着的雪柳,輕輕坐在了金晚晴的牀邊,細細端詳着金晚晴。忽然,他看到金晚晴枕邊放着一本書。皇帝知道金晚晴生性好動,雖是讀書識字,卻不喜悶在房中看書的,如今怎麼轉了性情?又一想,或許是臥病在牀,行動不便,這纔看書解悶。想着金晚晴是爲了自己不專而生病,心中愧疚又添了幾分。元樂帝好奇金晚晴會看什麼書,便伸手輕輕地將書拿出來。書翻着,一首《吳人嫁女辭》赫然現在眼前,字裡行間還有斑斑淚痕。
種花莫種官路旁,嫁女莫嫁諸侯王。種花官路人將取,嫁女王侯不久長。
花落色衰情變更,離鸞破鏡終分張。不如嫁與田舍郎,白首相看不下堂。
元樂帝輕輕撫摸着那佈滿淚痕的《吳人嫁女辭》,心中愧疚萬分。當年,自己對金晚晴一見難忘,想方設法徵得金夜昕同意,將金晚晴收入後宮。那夜,金夜昕住淚漣漣,並不是爲自己而泣,只是苦苦求着自己對金晚晴一心,莫要傷了金晚晴的心,自己還信誓旦旦。自從金晚晴進宮後,她對自己一心一意,雖說善妒,常常拈酸吃醋,卻也是因爲在乎自己纔會這般。可是,自己不但屢屢背棄諾言不堪誘惑寵幸她人,甚至還對金晚晴的深情產生懷疑,自己真是罪無可恕!直鬧得今日晚兒臥病在牀,奄奄一息,對自己心灰意冷,自己方纔判然醒悟,真真悔不當初!
元樂帝這般想着,又看着清瘦了許多的金晚晴,悲從中來,不覺滴下淚水,恰恰滴在了金晚晴的玉顏上。
金晚晴只覺得臉上一涼,‘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晚兒,你醒了?”元樂帝看到金晚晴醒過來了,心中責備自己吵醒了金晚晴,一面趕緊拭去淚水,一面輕輕將其扶起。
金晚晴就着元樂帝的攙扶坐了起來,斜斜歪着,將自己臉上的水珠拭去,又看到元樂帝眼眶紅紅,金晚晴心中有些感動,“你哭了?”
“沒,你好好的,我怎麼會哭呢?”元樂帝一想到自己剛纔跟一個少女一樣哭鼻子就覺得自己在金晚晴心中英武的形象瞬時毀了,忙辯解着。
金晚晴弱弱一笑,蒼白的臉上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你爲我哭了?”說着輕輕靠到元樂帝身上。
元樂帝不知如何回答,說是吧,自己一個大男人這般哭泣實在是說不過去,說不是吧又傷了晚兒的心,只好默不作聲,以示默認。
金晚晴擡眼,甜甜一笑,剛要說話就看到了元樂帝手中的書,“種花官路人將取,嫁女王侯不久長。”兩句映入眼簾,霎時想起了元樂帝一個月來寵幸新歡舊愛的場景,白海棠花般的笑容凝在了臉上,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她一用力,推開了元樂帝,靠回牀上。
“陛下今日怎麼有這樣的閒情逸致,竟到這許久不曾踏足的沁雪殿中看望妾身?妾身真是受寵若驚!”
元樂帝猛地被金晚晴推開,一時懵了,又聽到這樣一番話,心中不覺涼颼颼一片,“陛下”兩個字就像晴空霹靂一般震得元樂帝腦子一片空白。
“晚兒,我……”
未等元樂帝說完,金晚晴又道:“陛下,您在沁雪殿已經逗留了這麼半日,只怕賈七子、紀婕妤都該找翻了,您還是回去好好陪陪她們。莫要傷了賈七子、紀婕妤的心。”
“晚兒。”元樂帝緊緊抓住了金晚晴的手,金晚晴拼命想要掙脫,卻是抽不出來,只好任他握着,臉卻轉向別處,不願看他。
“晚兒,這一個月來是我不好,我不該聽得宮女們幾句閒言閒語就誤會你,不該爲了跟你賭氣寵幸三宮六院,更不該賭氣不來看你。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再原諒我一次好嗎?你不要生氣,好好養身子。”
金晚晴冷笑一聲,“陛下說笑了。陛下是擁有滿園春色的一國之君,妾身只是小小婕妤,又出身寒微,沒有身爲大將軍的父親,沒有身爲皇太后的姑母,只有一個因爲善良而總遭欺負的姐姐。妾身也沒有楚楚可憐和嫵媚妖嬈的本事。更何況,妾身進宮已有一些時日了,陛下厭倦了妾身,戀上大家閨秀的紀婕妤、小家碧玉的賈七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何錯之有?陛下向妾身認錯,妾身擔當不起。”
“晚兒,”元樂帝急得滿臉通紅,金晚晴沒有哭鬧讓他擔心,他害怕她已經心如死灰,已經對自己失去信心,他害怕他再也見不到以往那個爲了自己爭風吃醋的金晚晴,他緊緊摟住金晚晴,不顧她的掙扎,似乎這樣就能留住她,“晚兒,我雖然是遊戲花叢,也只是賭氣而已,並非真心。而且,滿園春色即使再好,在我心中永遠只有牡丹花一枝,百花再嬌豔也移不了我的心。”
金晚晴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落下,滴溼了元樂帝的龍袍,元樂帝慌了,手忙腳亂找出手帕爲金晚晴拭淚。
“晚兒,你別傷心啊,你哭得我的心都疼了。”
“陛下,你何苦總是對我這樣甜言蜜語?我與姐姐不過平民百姓,並不能仗着家族勢力強迫陛下,陛下心中厭煩了我姐妹兩個就直說好了,或者直接將我們遣出宮去,我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你總是跟我好一陣歹一陣的,什麼意思?我寧願出宮當一個有人疼的農婦,也不願在宮中苦苦盼君來。求皇上成全!”
金晚晴說着竟是跪在了牀上。元樂帝心疼不已,加之愧疚難當,看着這樣病怏怏的金晚晴,不覺又留下了淚水。
金晚晴一見皇帝哭了,心腸也就軟了下來,她話是那般說,只是心中終究是割捨不了元樂帝。若真是那般灑脫,也就不至於爲了元樂帝而病倒月餘了。
金晚晴拾起掉落牀上的手帕,嘆了一口氣,爲元樂帝拭去了淚珠。
元樂帝握住了金晚晴的手,亦是嘆了口氣,“晚兒,我知道你在怪我。你怪我‘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是嗎?”
金晚晴一言不發,只是低下頭去默默飲泣。元樂帝輕輕抱住金晚晴,用手緩緩順着她的青絲。
“晚兒,我不是薄倖錦衣郎,我也知道你這一個月來‘芳心哭欲碎,肝腸斷如朽。’其實我何嘗不想過來呢?但一想到龐……”元樂帝頓了一下,“我的心裡就堵得慌,心痛得很。我不敢過來,我害怕我過來時他正在爲你演奏。我也不敢問你的情況,我擔心奴才們回稟的情況我接受不了。所以,我只能日日呆在承歡殿與沐恩殿中麻醉自己,希望自己心裡好受一些。但是,即使是在那裡,即使身旁有妃嬪相伴,我心中想的卻還是你。每夜,我都希望見到你怒衝衝地跑到承歡殿或沐恩殿去吵鬧一番,可是你卻沒有去。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一天天心寒,我還以爲你真的已經不在乎我跟其他女子在一起了。直到昨日於澤遇見冷月,我才知道你爲了我病成了這個樣子。我真是罪無可恕!”元樂帝說着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白玉般的臉龐現出了五道血痕。
“五郎!”金晚晴一聲痛呼,玉手輕輕覆上元樂帝的臉,“你這又是何苦呢?我只以爲你是厭倦了我,所以也不想去自取其辱,讓宮中衆人取笑我不識大體,吵吵鬧鬧。何況賈七子、紀婕妤都是那樣溫柔,而我確實這般嬌蠻,我只當你厭煩了我的哭鬧,這才躲了出去。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呆在宮中,只有姐姐陪伴着我,實在煩悶時就看看書。我原本以爲五郎再也不會踏足沁雪殿,而我也不願意出去讓人嗤笑,或許這一生也就這樣平平靜靜過了。”
元樂帝吻了吻金晚晴的額頭,“你這小傻瓜,我怎麼會厭煩你呢?我要是厭煩你的嬌蠻,又怎麼會處處隨着你的心意?賈七子、紀婕妤是十分柔情,可惜我獨愛牡丹,縱使她們有萬種風情,也無濟於事。”
金晚晴柔柔一笑,美眸一眨,“五郎,你說真的?”
元樂帝重重點頭,起身走到書案旁,俯身寫着什麼。
“五郎,你在寫什麼?”金晚晴好奇。
元樂帝放下筆,拿起桃花箋來到金晚晴身旁坐下。他拉過金晚晴的手,將桃花箋放在金晚晴受傷,口中柔聲念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要冊封你爲皇后,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分離。”
“五郎~~~”金晚晴軟軟靠在元樂帝身上,一臉甜蜜。
元樂帝撫摸着金晚晴的秀髮,“晚兒,我讓冷月傳膳,餵你吃些東西可好?”
“嗯。”
聽得金晚晴終於要吃東西了,冷月心中比誰都高興,原本怨憤皇帝害的自家小姐生病的心也沒了,直接化成了感激,嘴裡還感慨着:“陛下就是不一樣,才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勸得小姐願意用膳了。”
冷月急急忙忙地傳令小廚房熬粥,爲着金晚晴平日待下人極好,小廚房的宮女們一聽寧婕妤願意用膳了,都歡喜的不得了,趕忙熬了好幾樣色香味俱全的粥出來,讓金晚晴挑着吃。
冷月端着熱氣騰騰的粥進了寢殿,忙得滿頭大汗,卻一點兒都不累,還想親自喂金晚晴喝粥。
元樂帝忙接了過來,笑道:“冷月辛苦了,還是朕來吧。你到庫房去拿些銀兩好好打賞沁雪殿的一衆宮人,這一個月來,你們爲了晚兒擔了這麼久的心,真是難爲你們了。至於你,就自己到庫房裡去挑,想要什麼就拿什麼,我替你主子做主了。”
“謝陛下!”冷月忙跪下謝恩,起來後還不忘揶揄元樂帝,“只要陛下以後好好對我們主子,別再這樣氣得小姐生病,沁雪殿一衆宮人定會比拿了賞賜還要開心的。”
元樂帝哈哈大笑,“好,朕答應你們,以後再也不會惹晚兒生氣了,怎麼樣?”
“奴婢代沁雪殿一衆宮人謝陛下隆恩!”
金晚晴一聽元樂帝這樣說,甜甜一笑,“五郎可要說話算話。”
“一定。”
元樂帝說着細細吹着燕窩粥,待不涼不熱的時候才送到金晚晴嘴邊,冷月見狀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