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窗櫺半啓。飛花點點,隨風飄搖入裡。

綺窗畔、攲案上,青年手持案卷細細研讀。半坐臥的身姿閒雅;專注着的容顏俊美端麗無雙,足稱絕世。

如畫般的一景,卻又絕難將之付諸丹青──或者說,純以人力,不足以得其神於萬一。

佇立於屏風之後,凝視着內室中正自翻閱文件的主子,關陽眸中難明之色涌

現……某種過於隱晦的情感,亦隨之於心底升起。

但他旋即將之壓抑了下,收拾心緒提步入室。

一喚脫口之時,面上帶着的,已是平時瀟灑不羈的神態:「『柳公子』那兒已處理得差不多了。」

「嗯……我還剩着一些沒看完。找個理由讓他稍待一會兒吧。」

手中案卷未釋,白冽予略一擡首吩咐了句後,便又將注意力拉回了眼前還剩下幾頁的卷子上。

捲上所載,正是近幾月來冷月堂所蒐集的各種重要情報。

自那日啓程後,二人全力運起輕功一路疾奔,雙方各擅勝場、互有輸贏……輪番比試之下,最終的結果,便是將平時需得耗上十一、二天的路子只用四天多就趕完。而兩人,也在出發後第五天中午到達了遠安縣城。

遠安縣,又稱三不管地帶,地處擎雲山莊、流影谷及碧風樓三大勢力的交會帶,位置敏感。爲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三方都刻意將己方勢力撤出此地,也因而形成了如今三不管的狀況。

可正是憑藉着這一點,讓遠安成了江湖上各種明暗交易的集中地。從情報到人命,所有想得到的東西都能在此地交易──其中又以情報、暗殺兩項交易爲大宗。

江湖上第二大暗殺組織「天方」的總部,據說就位在這遠安縣的某處隱密山區之中。而這一年來以驚人之勢逐漸打響名號的新興情報組織「白樺」,在遠安縣城內也有個主要的買賣據點。

兩人之所以來到遠安城,便是爲此。

當然,作爲白樺實際掌控者的白冽予,是不需要掏錢買情報的。

將末頁所載盡數看完後,他擱了案卷,轉望向自方纔便一直侍立於旁的下屬:「怎麼?」

「您吩咐之事先前便已辦妥──『柳公子』刻下正在偏廳候着。」

「……你還是一樣擅於把握。」

因屬下的機敏而有此言,可除讚賞之外,卻又隱帶着些什麼……「村子的地點,是你做主告訴東方煜的?」

「我想也是……幾人裡,也唯你有如此膽量。」

「您並未生氣,不是嗎?」

「是不曾生氣,卻多少有些錯愕。」

因關陽所言而回想起東方煜突然衝入前廳、一把抱住自己的情景,白冽予雖仍「心有餘悸」,神情間卻已不自覺地添上了一絲柔和。

相當細微的變化,可瞧在足稱其心腹的關陽眼裡卻是十分明顯的……些許複雜因而升起;眸中難明的色彩亦隨之轉濃──但又旋即收斂了下。

而只是,揚脣戲謔一笑:

「沒想到竟能由二爺口中聽到『驚愕』一詞……看來這碧風樓主果非尋常角色吶。」

「你不喜歡東方煜?」

自屬下的語氣中察覺了一絲情緒,白冽予輕輕問道,「爲什麼?」

「單純地不得我意罷。」

「既是如此,爲何還要特地指引他我的行蹤?」

「您相當欣賞他,不是嗎?」

一句反問做了回答,先前刻意的戲謔卻已隱隱起了幾絲波動。

尤其,在對着眼前俊美端麗無雙的容顏之時。

關陽心緒一亂,忙藉着上前收回案卷的動作移開了視線。

「屬下對東方樓主的好惡並不重要……重要的,只在於您怎麼想。」

「……我在意的不是你對東方煜的好惡,而是你的心事,關陽。」

「或許吧……只是作爲我重要的左右手,我不希望你有所勉強。」

見他不願多提,白冽予索性不再追問,語氣一轉作了總結:「晚點我會去一趟長生堂。屆時再報告『天方』之事罷。」

言罷,未待下屬反應,已自起身覆上面具、提步離開了內室。

那漸遠的足音令聽着的關陽面上苦笑揚起,脣間已是一陣嘆息逸出。

「有所勉強嗎……不愧是二爺,感覺還是這樣敏銳。」

低低的自語流泄,帶着的,卻是某種過於深刻而壓抑的情感。

攲案上仍殘留着青年偏於寒涼的溫度。一個傾身以掌輕輕撫過,那如畫般的一景亦同時浮上了腦海。

苦笑因而加深。些許無奈,隨之襲上心頭──

「可您,終究還是不懂啊……」

* * *

正午時分,遠安城內的趙記食鋪一如平時地早早客滿。三兩個夥計忙碌地穿梭期間,爲來客送上一籠籠剛蒸好的各式包子。

遠安城本就是龍蛇雜處之地,這食鋪又是遠近馳名的老字號,店內來客自也相當駁雜。

但駁雜歸駁雜,要說引人注目,卻莫過於坐在靠窗小臺的兩名青年了……其中,又以那個手持長劍、相貌俊朗的青年爲最。

店裡有不少都是老江湖,雖不至於明着打量,卻還是會多少看上一兩眼的。見那青年衣着雅緻、氣宇不凡,神情舉止溫朗有禮,不少人立時便猜到了他的身分。

相較之下,他對面那個相貌平凡、一臉「生人勿近」的冷漠青年,就讓人有些摸不着頭緒了。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剛離開白樺據點的東方煜和白冽予。

方出白樺,瞧着時間正好的東方煜便拉着友人急急來此。後者初時還覺得有些莫名奇妙,直到看見「趙記食鋪」的招牌、以及店前還沒營業便已大排長龍的情景後才恍然大悟。

東方煜一路急趕,便是爲得在店裡「爭得一席之地」,好好品嚐趙記名聞遐邇的包子。

二人來得甚是及時,僅稍等一會兒後,便給安排到了這靠窗的臺子。

這位子本不甚醒目,可兩人皆是不凡之輩,又未刻意隱藏收斂,自然成了店內有心人士的目光所聚──當然,早已習慣他人目光的兩人自不會將那些個打量放在心上。

「來,嚐嚐這個筍香包吧!」

給送上包子的夥計打了賞後,東方煜熱心地將仍冒着騰騰熱氣的蒸籠推到了友人面前。「也唯有在遠安城,才能吃到這趙記名聞遐邇的筍香肉包呢。」

「柳兄還是一般講究。」

因友人特意領己來此的動作而有此語,白冽予依言取了個仍相當燙手的包子、連皮帶肉剝了塊送入口中。

他雖不是頭一回來遠安,卻多半是爲了公事而忙,於飲食方面又無特別的講究,自不會去研究有什麼好吃的……與之相反,東方煜於飲食穿着之流本就十分注重,故於此門路甚熟,不論是路邊攤還是高級酒樓,有什麼好酒好菜全都一清二楚。若非打清晨「趕路」至今還沒吃上什麼,他本來還打算介紹四、五家菜式不同的鋪子讓友人慢慢挑選呢。

見青年已細細咀嚼了好一陣,做爲推薦者的東方煜已是滿臉期待:

應答的語調淡冷如舊,白冽予面上神色無改,心下卻已暗暗研究起這筍香包的作料和製法。

他的廚藝本就高明──在石大夫家住着的那段時間裡,早晚膳多半是由他一手包辦的──,此時見着這趙記的筍香包確實不錯,自有些好奇起來了。

不過話說回來:東方煜在村裡的那幾天,他倒是一次也沒下廚過。就連前幾日在山上露宿時,也是友人一臉熱心地抓了只山雞什麼的便自烤了起來……眼下想來,多半是東方煜以爲他不懂這些,所以「當仁不讓」地包辦了一切。

如此認知讓正自用着包子的白冽予暗覺莞爾,表面上卻只是毫無表情地一口接一口吃着手中熱騰騰的包子。

見李列吃得十分「專注」,東方煜心下大慰,笑道:

「那就好──我對你的喜好僅略知一二,本還有些擔心這包子是否合你胃口呢!」

「……有勞柳兄費心了。」

「區區小事,那稱得上什麼費不費心的?」

友人的淡冷在早已習慣的東方煜眼裡自然不成問題。又給對方斟了碗茶後,他才猛然憶起似的咬了口包子,「倒是你方纔在那白樺多耽擱了好一陣,可有遇上什麼難題嗎?」

「沒什麼。只是多問了些練華容的消息。」

這倒也不完全是藉口──最後那幾頁情報所載,便是與練華容有關的消息。

此地人多口雜,兩人又是衆人留心打量的對象,故白冽予神態雖見不着一絲異樣,後半句卻用上了傳音的工夫。

東方煜自也清楚這點,同樣傳音問:

「可有他的行蹤?」

「柳兄可知江陵楊家?」

「便是以綠松石雕聞名荊楚的楊府吧?去年我曾登門拜訪過……楊師父的雕刻技法十分高超,其女燕辭小姐容貌不俗,於石雕方面亦頗有天份。」

頓了頓,「你的意思是,練華容意圖對燕辭小姐……?」

「一個月前咸寧曾發生一起命案,死者是名歌妓,犯案手法同練華容如出一轍。」

「對目標出手前必先找一名煙花女子下手麼……看來真是他了。」

「若練華容真以江陵楊家爲目標,你我最遲明日便須啓程。」

「既是如此,等會兒咱們便分頭採買所需之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清晨動身罷。」

白冽予本就有各自行動的意思,此時見他主動提了,自是順着應了過。

這一番談話下來,兩人用膳的速度分毫未緩,很快便將整籠筍香包掃了個精光。

將最後一口餡嚥了下,東方煜擦了擦手,並自提杯啜了口涼茶。

「終於吃完了……後頭等着的那幾位想必已十分不耐煩了吧?」

仿若閒談的語調,話中提到的,卻是鋪內打方纔談話時便不時注意二人、周身隱透殺氣的一夥。

聽他這麼說,白冽予眸中一絲不易覺察的興味浮現,反問道:

「你我的仇家都不少,就不知這批人是衝着誰來的?」

「想必是我了──你纔剛離開村子,要有仇家上門,少說還得等個兩三日吧。」

東方煜笑了笑,「況且,就這些人,還不夠資格做爲你『復出』之戰的對象吶,列。」

這一番交談並未用上傳音之法,便連聲音也沒怎麼壓低,自然讓那些個一直留心二人的老江湖聽得清清楚楚。只是東方煜那一聲「列」喚得甚是親熱,雖等同泄漏了身分,卻讓聽着的人一時怎麼也想不出這個「列」究竟是誰。

同樣將這番話聽在耳裡的還有那羣「仇家」。瞧柳方宇一臉沒將他們放在心上的模樣,本就等着出手的仇家們當下已是再難按捺地拍案而起:

「好你個柳方宇!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啊?有本事就到外頭把事情解決了!咱們關中六虎今天就讓你給大哥償『命』!」

稍嫌陌生的「稱號」讓白冽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正自提劍起身、準備同仇家到外頭「解決事情」的友人。

知他不清楚事情始末,東方煜雖已一個輕身直接越過窗臺到了大街上,卻仍開口解釋道:「他們本自稱關中七虎……由於爲首的老大至今已□□多名女子,於理難容,所以……」

「不……斷了他的**。」

東方煜並未壓低聲音,故此言一出,立時令店中衆人一陣鬨笑──原來那關中六虎跑來找人償的「命」,居然是「**」!

如此情況令仇家們更是惱羞成怒,齊齊怒吼着衝出店裡將東方煜團團圍住。

這等爭鬥尋仇之事在遠安城最是常見,自不會引起什麼恐慌。一旁路人見着雙方便要打起來,不是識相的遠遠避開,便是好奇的圍在一邊湊起熱鬧來了。

知那六人不至於給友人帶來什麼威脅,位置正好的白冽予索性也放鬆了心情「看戲」,順便同友人傳音提點了句:「筋骨活動過頭對腸胃可不好。」

多少有些揶揄意味的話,令場中的東方煜聽得一笑。

可四周圍着的「六虎」不知此間因由,自然將這笑當成了嘲弄。本就怒髮衝冠的六人這下當真氣極,掣出兵器便往他身上招呼了去。

這關中六虎畢竟只是三流角色,儘管來勢洶洶,卻終究無法改變實力上的差距。只見場中本自佇立着的身形一閃,「日魂」帶鞘迅疾刺出,瞬間便點上了前方二人左胸心口。

二人只覺胸口劇痛傳來,喉頭一股腥甜涌上,當下已是一口鮮血噴出──也在同時,東方煜攻勢未歇,一個旋身反擋下即將及身的兵器。隨之送入的勁力令得對方虎口劇痛連退數步,手中兵器幾乎當場便要落地。

六人一同出手,卻只短短一剎那便已是三人負傷……這等實力差距讓餘下三人心下大駭,竟連出到一半的招都給忘了。

難怪「沒命」的老大再三阻止他們報仇。以雙方實力之差,這仇又豈有可能報得了?這柳方宇甚至連劍都沒出鞘!若他有心,方纔那一瞬間便足以取三人性命了。

思及至此,六人更是戰意全失。那爲首之人收下了險些給打落的兵器正待講和,卻聽前方圍觀人羣中「喀」地一連三陣異響傳來,隨之而至的,是挾帶着破風聲襲向柳方宇背後的銀亮小箭──

鏗!鏗!鏗!

那人驚喊方啓,眼前青年一個旋身、長劍離鞘已是一朵劍花挽出──伴隨着銀白劍芒閃落,襲向俊朗青年的三支淬毒小箭,就這麼給打落在地。

也在同時,圍觀人羣中**忽起。一人撞開兩旁羣衆便欲離去,詭若靈蛇的銀鞭卻已先一步纏上了他的咽喉。

此間變化甚是突然,四周衆人一時都有些來不及反應……可一旦回神,繼之而來的,便是震驚。

就在趙記店前,那個身份成謎、本應歇坐着的青年卓然而立。手中,還持着那條正纏着敵人喉頭的銀白長鞭。

一個本該殞命的人名瞬間浮上衆人心頭。

「列」……柳方宇,是這麼喚那名青年的。

而那個本該死了的人,傳言中也確實同這青年一般淡漠難親……

「歸……歸雲鞭李列!」

不知是哪個人最先喊出來的。但當這個稱號、這個名字被喊出來之時,四周人羣立時爲之震動。

但青年卻無視於此。

神色淡冷如舊、手中長鞭亦分毫未鬆……他只是略一側首、清冷眸光凝向仍給仇家「包圍」着的友人,傳音淡淡問:

「你也惹上了漠血?」

「有些衝突而已。」

得他此問,不希望友人擔憂的東方煜輕描淡寫地回了句,「是漠血的人?」

「放了他吧。此人多半也是被派來威嚇我的小腳色,不論殺了他還是擒下逼問,於你我都沒什麼幫助。」

「……便依你吧。」

白冽予本無殺他之心,遂依言鬆了長鞭。

如此舉動,令那殺手及圍觀的羣衆同時大訝──前者畢竟保命爲要,一回神後便即按着脖子、推開人羣往外頭逃遁而去;羣衆們則不免一陣議論,卻因顧忌着青年而轉爲竊竊私語。

當然,以青年耳力,這些個話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但他只是徑自收了長鞭,並將之纏回腰上。

「我去採買藥品。馬匹糧食便交由你吧。」

橫豎都是要分頭行動的,瞧着眼下時機正好,白冽予這麼傳音罷,已自轉身穿越人羣而去。

稍嫌突然的舉動讓來不及反應的東方煜先是一呆,而旋即無奈一笑,於友人走遠前傳音囑咐了句:

「今晚城東『翠竹居』再會吧!」

* * *

絲絲細雨,隨風飄落於午後的遠安城中。

任憑春雨沾衣,白冽予沿街獨自前行。隔絕了雨絲的假臉上見不着分毫情緒,只有似乎更勝於前的漠冷,教人無從接近起。

打趙記店前離開後,未持兵器而沒入熙攘人羣間的他,似乎又從「歸雲鞭」變回了尋常路人。除了某些自他離開趙記後便一直追躡着的人外,幾乎勾不起他人分毫注意……但周身流泄的那份漠冷,卻又將他與遠安城內仍顯得十分熱鬧的街道或多或少地隔絕了開。

明明是那樣平凡地融入了人羣之中,可一旦留心,這青年便又好似特出於人羣之外,以着平凡至極的外表莫名地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但不論是平凡也好、特出也好……儘管身後至少有四、五人死死跟蹤着,青年的面上都依然是見不到任何情緒的漠冷,讓人不禁懷疑起這世上是否有什麼東西能夠影響到他。

──可便在這漠冷之下,盤據於青年心頭的,卻是與表面平靜迥異的紛亂思緒。

爲的下屬,爲的友人,也爲的自己費心籌謀、一箭三雕的報仇大計。

回想起早先別前同關陽的一番談話,白冽予心下已是一絲憂慮升起。

這一年多來,他能順利收服冷月堂並建立白樺,作爲其心腹股肱的關陽絕對是最大的功臣……他很清楚這一點,也十分信賴關陽,所以在確定是關陽未經他允許便泄露行蹤給東方煜時,未再多言便接受了這一點。

很多時候,比起主從,他和關陽之間更像是朋友。可要說是朋友,對於他,關陽卻又在稱謂上有着絕對的堅持──儘管他也曾數度要關陽不必喊他「二爺」、不要對他用上什麼敬稱。

關陽會出言揶揄、會出於對他的關心而擅作主張……可於此之外,這個下屬卻又死死謹守着其作爲「下屬」的分際,揶揄之餘絕不失恭敬。

在白冽予耳裡,那一聲聲「二爺」有時甚至像是在壓抑着什麼……

所以他纔會擔心,在察覺了關陽提及東方煜的話語中隱帶着的情緒之時。

不論是作爲朋友還是主從,白冽予都不希望關陽有任何的勉強。

──他已不想、也不願見着那些真正關心他的人因他而受到任何傷害了。

所以他纔會在那趙記店前出了手,即使清楚東方煜有足夠的餘裕避開。

畢竟,使東方煜和漠血結下樑子的原因,正是「李列」。便只是萬一,若東方煜真因那暗襲而受了傷,他定無法原諒自己……

思及至此,白冽予面上神色漠冷無改,本就有些紊亂的心緒卻已隨之一沉。

直到目標所在的藥鋪映入眼簾爲止。

這「長生堂」是遠安城內頗有名氣的一間藥鋪,也是冷月堂在遠安的一個隱密據點,同「白樺」所在僅一街之隔。

入鋪同店夥計吩咐了幾句後,白冽予便給引到了內院──長生堂自來都如此處理特殊藥材的買賣,故這番舉動並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而在內院廂房候着他的,是經由暗門先一步來此的關陽。

知他定已由早先在「趙記」的事推出了自己的動向,白冽予並不訝異,只是一個眼神示意下屬一同歇坐。

恭謹一喚後方入了座,關陽神情間從容瀟灑一如平時,見不得分毫別前的無奈、苦澀與壓抑:「天方已經上鉤了。『天帝』於月前遣使來信,希望能同我方分進合擊、一起對付漠清閣。」

漠清閣便是「漠血」和「清風」兩大組織的合稱。漠血專司暗殺、清風掌管情報……二者皆爲其所屬領域的第一把交椅,於江湖上名聲極響,卻鮮少有人清楚這兩大組織之間的密切關係。

而他的一石三鳥之計,就是以這「漠清閣」爲引,誘使天方主動和白樺合作,藉此除漠清閣、壯大白樺,並趁機滲透天方。

李列三番兩次壞漠血的生意就是個餌,一個昭示着「天方」將有機會取漠血而代之的餌……再加上白樺的興起,屈居第二已久的天方自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關陽之所以說天方上鉤了,原因便在於此。

如此話語令聽着的青年脣角淡笑勾起,眸光亦隨之轉沉。

「分進合擊麼……這『天帝』可是真是遂了我的意吶。」

面上搭着的仍是李列的臉孔,可這神采、這笑容,卻是屬於白冽予的:「詳細的情形呢?」

「合作一事已大致抵定。至於詳細的盟約和及進一步的計畫,則待端陽面會時再行商議。」

「天方提議在洞庭湖上舉行,船則由我方負責派遣。」

洞庭湖是擎雲山莊和碧風樓於水域勢力上的一個分界。但與遠安的三不管不同,雙方在這片水域上是處於一種相互制衡、暨合作又競爭的狀態──甚至可以說,在白冽予同東方煜相識之前,多年來擎雲山莊和碧風樓的交流便只侷限於此地。

如此地點倒也還在白冽予意料之中,故僅是略一頷首後,便將心思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對方可能派遣的人選呢?」

「天帝爲展現誠意,打算讓『四鬼』中的一位作爲談判的代表。而由來使的口風聽來……」

說到這裡,關陽笑了笑,「或許您有興趣猜猜這個人究竟是誰?」

說是讓他從四人中猜猜,可「四鬼」中真正有那個能力作爲談判使者的,卻只有兩個人。

所謂的「四鬼」,就如同漠血的「天榜」,是天方的王牌殺手。而四鬼之首,便是當初潛入擎雲山莊的「青龍」嚴百壽;居次的,則是以使毒、易容見長的「朱雀」。四鬼之中,便只此二人有和地位相符的智計參與談判。

白冽予清楚這一點,也清楚關陽之所以這麼問他的理由……幽沉眸子微凝,似是無意地,他擡掌輕按上了心口。

回答的語調很輕、很淡,「雖然……我比較期待同青龍見上一面。」

過於平淡的反應瞧不出分毫情緒。可那以掌輕覆住胸口的舉動,卻讓對坐着的關陽心神一震。

作爲冷月堂的骨幹,他對當年的事雖稱不上一清二楚,但也知道得不少……其中,便包括當年不過九歲的主子,因那「青龍」而受了多麼嚴重的傷這點。

那無瑕右掌所覆的胸口,據說就曾爲青龍用劍刻下其名,以爲羞辱……

在真正見過白冽予之後,關陽便將這些流傳在冷月堂內部的事當成了過於誇大的謠傳。畢竟,以主子眼下的實力,又有誰會相信那等事情確實在他身上發生過?更別提他身上根本見不着一絲傷痕。

但眼下主子那應是出於無心的舉動,卻等同證實了一切並非謠傳……

思及至此,關陽呼吸已是一窒。心頭痛楚泛起,因爲震驚,因爲不捨,也因爲心底……那過於深刻卻僅能壓抑的情感。

而白冽予察覺了他的異樣,由那突然一窒的吐息間。

幽眸因之輕移,而在望見下屬眸間隱隱流泄的不忍時,揚脣淡淡一笑。

那是個迥異於前的……不帶分毫冷意的和緩笑容。

本按於胸口的掌,輕輕地移了開來。

「看來,你對那件事倒是挺清楚的。」

「……僅略知一二而已。」

青年的反應讓心緒仍未平復的關陽有些尷尬,忙刻意以恭敬的語調這麼回了句──可一應方罷,望着眼前依舊淡笑着的青年,本該就此嚥下的話語卻已情不自禁地脫了口:

「若是我,絕不會讓您遭受到那些……!」

話一出口便知不好。未待主子反應,關陽已忙壓下心緒一個行禮:「是屬下僭越了。」

「……我便說了不是『僭越』,恐怕也不能改變你如此想法吧?」

「問題的答案,你仍未公佈。」

「便如您所推測的,使者應是朱雀無疑。」

雖給主子一問弄得有些無措,但關陽畢竟不是尋常腳色,聽他已將話拉回正題,旋即便穩定了心緒如此答道。

「雖不是青龍,可對二爺而言,這個結果應該更令您高興不是?因爲您的目標……不只侷限於青龍一人。」

迴應的語調淡淡,眸光微沉,白冽予面上依舊見不着一絲情緒,卻也因而更顯難測。

「他一向能忍,可這麼多年過去,他忍住了,作爲『主子』的天帝卻不見得能忍得下這根刺。」

頓了頓,「這洞庭之會,我會想辦法抽身前去。」

「您是指……以『白樺』之主的身分?」

「不,以『李列』的身分。白樺之主的角色,便由你擔當吧。」

「……那麼,需要同天方事先泄漏些口風嗎?對於『李列』隸屬白樺旗下之事。」

「等天方知曉『李列』已再次現身之時吧。這事兒也算個好引子,趁此機會好好觀察天方及漠清閣的反應,定有助於此計的進行──尤其是漠清閣。」

「有什麼不尋常麼?」

「只是個直覺而已……我有預感:此趟成敗只在一線之間。而真正的關鍵,就在於漠清閣本身。」

語音初落,本自歇坐着的青年已然起身:

「我也該準備同他會合了。除方纔交代的事外,其餘一切照舊吧!」

雖未說出名字,可那一聲「他」所指的,自然是東方煜了。

瞧着青年面上一瞬間隱添的一絲柔和,關陽心頭一緊,卻終只是點了點頭:「屬下明白。」

「一切便交給你了,關陽。」

如此一句罷,投給下屬一個信任的目光後,青年已自轉身、離開了房間。

目送着主子的身影漸遠,這一日裡的二度分別換來的,是關陽眸光中更加深了幾分的苦澀……以及,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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