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嗤!

伴隨着氣勁破空之聲,桃林間,一抹烏芒竄動飛閃,靈動之處勝似流螢,卻又隱蘊着幾分不容輕忽的兇險。

烏芒的原身是一把劍,一把未曾開鋒、外表質樸程度猶勝燒火棍的「劍」。若非其形狀扁平似劍,末端也有模有樣地安了個劍柄,只怕任何人一眼瞧着,都會將之當成一根普通的廢鐵棍。

而這,便是凌冱羽這一個月來習劍時所用的「兵器」。

在青年的操控下,這把毫不起眼的劍便好似被賦予了生命,無比靈動地遊走于山林飛花間。待到劍停,那片片落花卻已形成了一個圈──以青年爲中心,方圓四尺之內依舊是原來的黃土地,可四尺之外的地面卻已覆上了一層名爲花瓣的地氈。

看了看那頗爲周整的圓,凌冱羽心滿意足地鬆了口氣,將「劍」背到身後、提步便往師祖所居的竹舍行去。

依師祖的要求於谷中修行至今,也是一個月過去了。便在他答應留下的次一日,本已自稱封爐的師祖重啓鍛冶房,只交代了讓他自個兒練習基本劍招後便一頭栽進其中,以至於接下來的大半天時間裡,凌冱羽雖極盡所能地讓自己專注在練習上頭,卻仍不免爲鍛冶房內不住傳來的打鐵聲引得心神不寧──倒不是說那打鐵聲如何擾人,只是他一心盼着碧落修復如初,心下自難免有些患得患失。

那天,打鐵聲響到了大半夜,凌冱羽也跟着守到了大半夜──白冽予和東方煜當天一早便動身出山與族中聯繫,小谷內自然只餘下了魏雲生和他一老一小相對兩瞪眼──直到丑時左右,魏雲生纔出了鍛冶房,將一個以布包裹着的長條狀物品扔給他後便自回房睡了。

凌冱羽想當然耳地以爲那是修復好的碧落,怎料滿懷欣喜地打了開,入眼的卻是一根烏漆媽黑、劍不像劍、棍不像棍的物事。若非這「劍」的材質明顯迥異於尋常精鋼,他都差點沒以爲自個兒給師祖耍了。

換做以前在東北習藝時,面對性子大咧咧的師父,他少不得還會沒大沒小地半撒嬌半質問兩句。可面對深不可測的師祖,凌冱羽卻是徹底沒了脾氣,即便心下萬般糾結,仍只得認命地面對現實,將那把「劍」拿回房裡好生琢磨一番。

次日,師祖便讓他展開了緊鑼密鼓的修練計畫。所用的兵器自然便是那把黑金剛──據師祖所言,這「劍」乃是用一種叫做墨金的特殊合金所造,故被凌冱羽如此戲稱──訓練的內容則是按着師祖手書的一套基本劍式圖譜而來,原先練到熟爛的黃泉劍法一概不許用。如此延續了七天後,他纔在師祖的指示下轉而在沒有葡萄的葡萄架下用吊掛着的幾十枚銅錢開始了新的練習。

由於師祖一直禁止他以成套的劍法出手,凌冱羽剛開始打銅錢時,時常因手法不連貫、變招不易而給蕩回的銅錢敲了個滿頭包。但他畢竟是天資聰穎,資質卓絕之輩,本身也有一流的實力,另一個七天後,雖沒能做到完全忘招的地步,卻已能在出手不拘於成法的情況下於銅錢串中全身而退了。

凌冱羽和銅錢們「糾纏」了十多天,直到九天前,師祖纔給他安排了新的任務──去桃花林裡練劍,方圓三尺內不能有一片落花。

可這一回,師祖不僅沒要求他一天得練足幾個時辰,反而還讓他一有空便四處走走看看,好生想想他的劍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都有其特長和心性,一味按着前人的腳步走雖然穩妥,卻也侷限了他成就。唯有真正找出適合自己的劍意,才能讓他由普通的一流好手中脫穎而出,往成爲足以在江湖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宗師級高手邁進。

漫天的桃花雖不如銅錢那麼好捉摸,可凌冱羽早已掌握到訣竅,幾日連着練下來,總算在今日達成了四尺內全無落花的目標,比師祖給下的標準還要多了一尺。

只是他練習算得上順當,在招意的體悟上卻一直有些矇昧。凌冱羽曾思考過自身的優勢、性情和喜好,卻怎麼也沒能擬出個切實的概念來。問起師兄和東方大哥,一個說是性情所致,自然而然;一個說是陡見滄海,突有感悟……兩者都能理解,卻仍舊沒能帶來多少幫助。如今九天過去,他已能成功將落花阻於身周,卻依舊想不出什麼纔是適合自個兒的「劍意」。

一想到那虛無飄渺的「劍意」兩字,凌冱羽纔剛因達成師祖要求而起的雀躍便旋即化成了脣間逸出的低嘆──再這樣下去,他會不會就這麼給困在山中出不去了?雖說這樣寧靜平穩的生活過來頗爲舒心,但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自然很難就此安於現狀。

況且……在這個幽靜的小谷之外,還有着暗流洶涌的江湖。先前聽師兄的意思,和西門曄的合作似乎進行得頗爲順暢,指不定接下來便得讓他這個中間人派上用場。如此一來,他自然也不好在谷中繼續待下去。

可如此念頭方浮現,便旋即讓體認到此間意涵的凌冱羽爲之一震──比起這樣寧靜安穩的日子,他竟更盼望着與西門曄相見?

若是在一切謊言、欺騙揭露開來之前,這樣的心思自是理所當然。但……先前得知師兄讓他擔起中間人之職時,他不還爲此氣憤過一陣麼?爲何現下卻反倒如此……

是他的恨……淡了麼?

又或者,是某些潛藏於他心底的事物……已經逐漸成長茁壯,甚至到了足以掩蓋過那份恨意的地步?

不期然間,足下腳步已停,凌冱羽探手自懷中取出那枚始終被他收得好好的羊脂白玉,對方第一次將這玉佩交到他手中的記憶,亦伴隨着於腦海中浮現的。

如今回想起來,那還是他頭一次見着那人露出足以用「慌亂」形容的表情吧?向來總是無比冷靜淡定、彷彿對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西門曄,卻因他的眼淚而手足無措……曾爲行雲寨的滔天大火所掩蓋的記憶如今卻顯得無比鮮明,讓青年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握着玉佩的掌。

──見到了西門曄後,他,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

乍然中斷了青年思緒的,是半空傳來的一陣鷹鳴。知道是這些日子來同樣忙着「健身」的鍋巴,青年當下暫擱了心頭愁緒便待以哨聲喚下夥伴,不想眸光方擡,見着的,卻是一幕莫名震懾了他心神的光景。

但見原先盤旋於空的鷹兒陡地俯衝而下,利爪一勾便將前方空地上一竄而過的野兔牢牢攫了住。

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精準凌厲的襲擊……理應瞧慣了的情景,卻令此時的青年連吐息都有了片刻的停滯。他一次又一次於腦中回想着鍋巴的種種舉動,展翅翱翔的英姿、顧盼昂揚的傲氣,以及俯衝而下、一擊得手的銳氣……不覺間,他已然取下了背後的「黑金剛」,身形一閃、仿效着鷹兒當空俯衝而下的銳勢提劍對空便是一刺──

當凌冱羽猛然回神之時,地面上已然多了道疑似劍氣所致的劃痕,而眸中帶着讚許的師祖,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前方。

「該說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麼……看來你已經多少領悟到了。」

看着地上的劍痕,魏雲生半是欣慰半是感嘆地這麼道了句,眸中卻已添上了一絲寂寥……瞧着如此,凌冱羽心下一緊,忙喚道:

「回去吧。你師兄和東方家那小子剛由外頭回來,似乎有什麼要緊事。」

雖覺師祖的表現有些反常,但長輩發話,身爲徒孫的他自也只能領命而爲。尤其師祖話中提及了「要緊事」三字,讓不久前纔剛煩惱過海天門乃至於西門曄之事的凌冱羽不由得起了幾分聯想,當下拱手一禮後,立即揹着「劍」趕回竹捨去了。

耳聽青年的足音漸遠,又自停駐片刻後,魏雲生微微一嘆、帶着幾分緬懷幾分哀傷地走進了徒孫練劍的桃花林裡。

──在凌冱羽未曾探訪的林子深處,有着一座簡單的墓碑。碑上簡單扼要地以精美的篆體刻了四個字:馮離之墓。

墓碑瞧來已有了好些年頭,但打理得十分乾淨,目前供奉的亦是新鮮花果,看得出祭拜者的用心和珍視。

擡手拂去碑上的落花後,魏雲生一個屈膝跪了下,滿懷着思念與憐惜地以指輕撫上了碑上刻着的「馮離」二字。

「我來看你了,阿離。」

仿若呢喃的傾訴,帶着過於深摯的情感。

「這些日子來,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阿離,以前我讓你學劍,你嘴上說沒那個資質心力,最後卻還是打了對雙劍出來……其實你心底,一直是盼着能和我一道縱劍江湖的,是麼?」

「之前曾跟你說過,我把日魂跟月魄送給了一對娃娃,沒想到這男娃娃跟女娃娃最後卻各自有了婚配,反倒是兩個娃娃各自的孩子走到了一遭。兩個男娃娃,生得很是俊俏,一人拿日魂、一人拿月魄……雖說他們在我面前一直着意剋制着,可那樣的默契和親近,想來遠不是單純的『摯友』二字便能闡述的。」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這是不是你冥冥之中安排好的?那雙劍傳到他二人手裡,不僅合了你的心意,也發揮出了名劍應有的光采……你在九泉之下,想來也對此感到十分欣慰吧?」

「最近常在你旁邊練習的孩子是我的小徒孫,挺機靈活潑的一個男娃娃。他拿碧落和我爲西門家造的那把絕塵對上,結果把碧落弄壞了……他盼着我能將碧落修好,才一路尋到了此處,卻不知我知曉他是我小徒孫後,就沒有把碧落還他的打算。」

「你曾說碧落不是世上最好的劍,卻是你最喜愛的劍,這麼多年過去,我總算懂了……冱羽那孩子的劍,用靖寒打發掉就好了。碧落,就留下來陪你吧。」

「幾個娃娃大概這兩天就要走了。江湖上還是不消停啊!也不知這些孩子何時纔會再回到谷中來探探……可惜我早已倦了,唯一幫得上他們的,也只有想盡辦法讓他們提升些實力而已。」

「今兒個就先和你說這些吧……靖寒我取走了。冱羽已經多少領悟了『劍意』,想來靖寒之名也不會埋沒纔是。那可是我的顛峰之作,阿離,你在九泉之下可別光顧着看那雙劍,也得幫我顧顧那個拿靖寒的小徒孫纔好。」

言罷,又自對着墓碑道上幾句家常後,魏雲生才終於起身,探手至墓碑後方取出了藏於暗閣中的靖寒後,離開了桃花林。

* * *

『你把碧落留下吧。這把「靖寒」乃是老夫顛峰之作,劍身以墨金打造,重量和那把黑劍相若,你能將黑劍用得順暢,這把靖寒自然更爲稱手。出山之後不要光盲目出手,要時刻存想着屬於你自個兒的劍意。以你的資質,將來必能成爲新一輩的宗師人物。』

這番話,是凌冱羽提出離去的要求時,將靖寒交託給他的師祖足稱殷切的叮嚀。

那日悟得劍意之後,凌冱羽方回到谷中,便由師兄處得着了西門曄已經初步摸清海天門盤算、不日便將展開行動的消息。西門曄即將行動,身爲中間人的他自然也是時候肩負起自身的責任。也因此,得着師祖同意後,他便即收拾了行囊,於次日同師兄和東方煜一道啓程、離開了小谷。

回想起在谷中的一個月,以及師祖將劍交到他手中時的情景,凌冱羽雖覺手中靖寒玄黑呈亮的劍身和上頭的暗金色雲紋有些氣派過頭了,可這些日子來切切實實地由師祖身上感受到的關懷和溫暖,卻仍讓青年對這把還不大熟悉的新配劍有了幾分親切感。

「怎麼,還在惦着碧落?」

眼下三人正在下山的途中。見師弟一路上不時低頭望向手中的靖寒,神情間頗有幾分複雜之色,一旁的白冽予含笑探問道:「靖寒是把上上之作,你用來也十分順手,應該高興點纔是。」

「我知道,只是……」

得師兄問起,凌冱羽音聲微頓,長劍離鞘、一步踏前耍了個劍花。烏中帶金的劍芒綻開,雖不若尋常劍光那般耀目,引人注目之處卻只有更盛。

「師兄、東方大哥,你們不覺得這把『靖寒』……生得太過華麗了些?」

「……這倒是。」

聽青年還劍入鞘後脫口的便是這麼一句,白冽予和東方煜雖頗覺莞爾,卻也不得不承認那「華麗」二字用得確實極爲貼切。江湖上不是沒有通體成墨色的兵器──白熾予的九離便是一例──但也不知是「靖寒」的打磨手法特殊,亦或是魏雲生口中的「墨金」有何不尋常之處,靖寒的墨色竟帶有近似於玉石般的通透,再襯上那以特殊鎏金法勾勒而成、華美精細且予人流動之感的雲紋……就算這把劍只是個花架子,單是這手工藝也已足讓「靖寒」成爲藝術上的傳世名作。

說實話,靖寒用來雖十分順手,可凌冱羽總覺得這樣氣派的劍和他的人實在有些……不相襯。雖說在習武者而言,兵器的外表不過是小道,可拿着這劍卻總讓他有種乞丐捧着個荷景釉彩白瓷碗──這拗口的名稱還是他從西門曄那裡聽來的──要飯一般突兀的感覺。倒不是他有意貶低自己,只是歷來所置身的環境總讓他覺得自身和這些精貴玩意兒有着極大的隔閡。若改由西門曄拿着,那模樣瞧來定是十分相得益彰的。

這廂凌冱羽心思數轉,身側的白冽予也由師弟的表情猜出了他的想法。脣畔笑意因而勾起,他擡手揉了揉師弟髮絲,笑道:

「華麗些有什麼不好?若換成是熾,有這麼把華美氣派的兵器還不高興死了?你今後也是要在江湖上闖出大名號的人,又豈能執着於這些小事上頭?若仍有些在意,不妨便以此劍爲目標,務求使自個兒能培養出與『靖寒』相襯的氣度吧!」

知道這確實是他的小老百姓心態作祟,凌冱羽頷首應了過,不想心下幾分豪情壯志纔剛升起,緊接着入耳的一句,卻讓他當掣噗」地噴笑出了聲──

「真要拿兵器作文章,西門曄和那把『絕塵』才真談得上『不相襯』三字。絕塵扇白如雪,持扇的人心思卻比墨還黑。」

說出這番話的並不是向來言詞鋒利的白冽予,而是平時被公認爲品性溫良敦厚的東方煜──他向來不怎麼喜歡西門曄,一來是因爲對方的脾性,二來是因爲對方對情人的不假辭色。雖說後一項和對方這些日子來一直被冽玩弄於手掌心上有關,可對總是將情人捧着護着的碧風樓主而言,可以理解是一回事、能否原諒又是另一回事。是以眼下提及兵器之事,忍不住便順着「相襯」二字奚落了西門曄一番。

他這話一出口,饒是凌冱羽每每思及西門曄便心緒低落,卻仍剋制不住地笑出了聲。同樣聽着的白冽予倒是頗爲平靜,一個回眸正想調侃身旁的情人幾句,可雙脣方啓,身子卻已忽地爲之一頓。

只是他向來精於掩飾,面容之上神色如常,僅是於片刻沉默後,出聲喚道:

「哈、等……哈哈……什、什麼事,師兄?」

「過些日子見着西門曄時,別忘了用這番話好生奚落他一番。」

雖知師兄是在提醒自己即便在面對西門曄時也不要失了現下的心境,可這話無疑提醒了青年即將到來的別哩,讓先前纔剛開懷大笑的凌冱羽心下幾分離愁別緒升起,應着的音調抑因而添上了幾分落寞。

明白師弟的不捨,白冽予低低一嘆,卻沒特意出言開解什麼,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叮囑道:

「你鮮少於嶺南之外活動,眼下手中拿的也非碧落,倒也無須過於擔心身分暴露之事。只是海天門畢竟仍潛伏於側,此去京城,你還是儘量避開大路沿山林前行爲佳。如此,以你在潛伏追蹤和野外行動上的優勢,即便遭人躡上,也必能順利將對方甩開。」

「我明白,師兄。」

凌冱羽對白冽予向來言聽計從,一時卻也未深思這番叮囑背後是否有所意涵。可他怎麼也未曾想到的是:自個兒應答的音聲方落,便聽得師兄的音聲再度響起,道出的,竟已是別離的言詞:

「你要上京,繼續跟着我和煜到縣城也只是平白繞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便在此分手吧。」

青年雖早接受了彼此即將分別的事實,可陡然聽得師兄竟打算在此地便和自己分頭行動,呼喚着的音調不捨之外更帶上了幾絲錯愕。

只是白冽予會直言出口,自然是心意已決。當下搖了搖頭讓師弟莫再多言,而後一個擡臂將其輕擁入懷。

「見到西門曄後,提醒他一件事兒……海天門既然有意拿流影谷作爲借刀殺人的那把刀,那麼整個計策中最大的障礙,自然便是他這個太過有才能的流影谷少谷主。對付海天門,儘早解決,總好過夜長夢多。是要一網打盡還是速戰速決以求穩妥,便端看他如何衡量了。」

這番囑咐幾乎可說是低喃着在他耳畔道出的。青年心緒低落,一時卻沒注意到師兄行止的反常之處,多少帶着分不甘願的一聲低應後緊緊回抱住了對方。

──足過了小半刻,離情依依的青年才終於鬆開了手。

「那麼,冱羽便先行一步了……告辭。」

即便不捨,即便突然,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仍令青年選擇了遵從。依禮一個抱拳話別罷,他不再多留,足下輕功運起、一個旋身提劍轉往北方去了。

凌冱羽身法迅疾,不到片刻,那身影便已隱沒於林木之間。目送着師弟的背影漸遠,直到那足音已出了自個兒感知之外,白冽予才收回了目光。也在同時,原先始終靜默地看着一切的東方煜欺近,單掌輕捧起情人面頰,可脫口的,卻是迥異於如此旖旎舉動的一句:

「出什麼事兒了,冽?」

會這麼問,自然是因察覺了情人的反常之處──不論是突如其來地要求師弟分頭行動,亦或是別前動作稍顯曖昧的囑咐,都透着幾分不尋常的味道在。聽着如此,白冽予面上一個「果然瞞不過你」的苦笑揚起,卻是一個靠後將背抵上樹幹,擡手勾攬上情人脖頸將其拉近。

如此態勢,任誰瞧着都會認爲這是一對愛侶之間在耳鬢廝磨、抵死纏綿。可當兩張容顏相距不過寸餘之時,自白冽予口中道出的話語,卻足以令任何情熱在瞬間降至冰寒──

「門主在附近。」

雖說察覺情人行止有異之時,東方煜心底便已多少有了些準備,可乍然入耳的「門主」二字卻仍讓他瞬間寒毛倒豎,本能地便待驚呼出聲。好在白冽予對此早有預期,當下略一湊前以脣封住了對方音聲,直到前方的身子稍爲放鬆了原先緊繃的力道後,才結束了這個稍顯輕淺的吻。

「我並非聽見、亦或瞧見門主的音聲形跡,而是本能地起了一種對危險的警覺──這種程度的威脅性,我只在門主身上感覺到過。之所以讓冱羽先行離開,一是不想將他牽扯進來,二是想藉此測試門主真正的目標所在。如今冱羽已然遠離,我心底的那份不安卻依舊沒能減輕……看來門主此行,的確是爲你我而來了。」

「聽你言下之意,似乎門主和你我間尚有好一段距離?」

「既然如此,你我不如就此回返。只要到達小谷附近引來前輩支援,門主當會知難而退纔是。」

「不成。你我一旦折返,定會引來門主警覺出手攔阻。咱們出發至今也有一天多,即便全速回返,沒個大半天也到不了小谷。以門主之能,只怕咱們還沒逃上一個時辰便會被追上。」

「那麼分頭行動呢?門主只有一個人,總沒法兩頭兼顧……」

「以你我的狀況,抓住一人和兩人有什麼差別?」

白冽予苦笑道,「若你被門主所擒,我定會以你的安危爲最優先……實力的差距擺在那兒,到頭來,我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束手就擒而已。」

「……那咱們又該怎生是好?總不能真等着他找上門來吧?」

雖知情人的分析句句在理,可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鬱悶卻讓東方煜有些焦躁,再加上得知此消息後便不住蔓延開來的不安,忍不住便一個擡臂將情人緊緊擁入了懷中。

感覺到對方的心亂,白冽予心下一緊,卻仍只能強自維持着冷靜,答道:

「合則力強,分則力弱。你我在這一個月間都有所進益,聯手合擊,興許還能逃出生天。雖不知門主因何選擇在旁窺伺,但咱們卻可利用這一點……如今距縣城還有半日路程,全力奔馳大概可以縮短到一個時辰左右。等會兒便先以五成力啓程,待我向你示意之後再用上十成力。只要能在門主之前先一步趕到縣城,便可藉人潮掩護逃開。」

「嗯……一切依你安排。」

二人間平日拿主意的本就是白冽予,東方煜對此自然沒什麼意見,只是於再度啓程前一個俯首深深吻上了懷中的情人。

如此舉動雖有些突然,可清楚感受到對方不安的白冽予卻沒有拒絕。四瓣相迭,由輕淺的摩娑而始、再到深刻的脣舌交纏……直到被索吻的青年因情人技巧的撩撥微微軟了身子,這一吻纔在雙方的不捨中告終。

扶着青年腰肢助其穩住腳步後,東方煜輕聲道。白冽予聞言頷首,五成輕功運起,同情人一道啓程、接續了先前的路途朝山下行去。

事情的發展大體與青年所料相符。按先前的計畫行了小半個時辰,那種讓他心下躁動不已的危機感依舊維持在原先的程度。暗暗估算着兩人的腳程,又自行了好一陣後,白冽予擡手輕推了下身旁的情人,同時腳下驟然發力、十成真氣運起便朝前方急奔而去。

也在二人陡然加速的那一刻,先前若有似無的壓迫感瞬間大增,竟令得青年吐息都有了幾分艱難。察覺這點,白冽予心下暗叫不妙,卻仍只得竭盡全力同東方煜向前疾行以換得一線生機。

但他終究小去了關清遠的能耐。正所謂一力降十會,絕對的實力差距,足以讓任何謀算都顯得蒼白無力。當門主的身影驀地出現在二人路途前方之時,白冽予和東方煜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行進間雙雙拔劍、相互配合着朝來者襲去而已。

二人久歷江湖,先前雖滿腔心思盼着避開對方,但眼下既然避無可避,自也調整了心態冷靜對敵──上一回彼此交手,關清遠以壓倒性的優勢輕易取勝。如今近半年過去,兩名年輕人才剛得着魏雲生指點,自然多少存着幾分躍躍欲試的戰意。眼見關清遠神色從容擡掌攻至,白冽予心神一凝,手中月魄一反出劍疾點,竟是恰到好處地阻在了長者纔剛起了半招的掌前!

如此一劍顯然有些出乎了關清遠意料之外,讚許的眸光投向外孫,身形一錯反掌正待變招,一旁的東方煜卻已挾着滄浪之勢直攻而來。無奈後者對招意的把握雖有提升,卻依舊難以對長者造成什麼傷害。關清遠十分寫意地一個踏步近前避過了那有若驚濤的一劍,便待趁其出招的空隙將其拿下。怎料一招方起,那把名爲「月魄」的劍竟已又一次攔在自個兒身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長者心下大悅,當下再無視於已然重振旗鼓再啓攻勢的東方煜,招式一變便朝自個兒外孫襲去。

「想不到你竟已掌握了『氣機』二字,雖仍欠火候,卻已給了老夫一個大大的驚喜……老夫果真沒有看錯人。冽兒,你可知老夫今日爲何守在此地麼?」

出言探問間,關清遠掌勢未停,招式詭變莫測,其中含着的力道更是驚人。饒是白冽予已一腳踏在「宗師」的門檻上頭,面對長者的猛攻亦只有藉着對氣機的把握阻招躲閃的份,而連一絲還招的餘力都無,更遑論分神應答了。如斯態勢便有若暴風雨中掙扎求存的一抹孤帆,瞧來險象環生,卻偏又穩穩地留在了海面上頭。

見情人陷入苦戰,給晾在一旁的東方煜自然不會就此閒着,提劍便是連番攻勢施展了開。只是關清遠的實力遠非尋常宗師所能比擬,年輕的碧風樓主劍勢雖足稱迫人,卻仍不足以令其分神他顧。於出招攻向外孫的同時借勢避開另一側的洶涌若波濤的劍招,長者眉宇間愉色愈甚,掌下卻已陡地發力、竟趁着白冽予變招的當兒直接扼向了青年咽喉!

感覺到那分毫不顯老的掌蘊含着的強烈威脅,白冽予心神一凜、本能地橫劍便是一擋──便在此際,心頭一股不安竄起,意識到自個兒忽略了什麼的青年一個激靈,卻終究沒能來得及阻止──關清遠那圖謀鎖喉的一記竟只是虛招!便在青年本能地橫劍架擋的當兒,長者空着的左掌已然一把握住了由側身襲來的日魂。渾厚而邪異的功力有若滔天洪水沿劍反攻向執劍的東方煜。饒是後者已然運功抵禦,卻仍被那海量的真氣迫得胸口一窒、脣間已是一口鮮血噴出。

可關清遠的動作卻未就此停下。

便趁着東方煜受了內傷一時無力反擊的當兒,長者連劍帶人一把扯近身前,無視於一旁白冽予紅了眼展開的攻勢以特殊手法擡掌便往東方煜周身穴位連指數點。但見日魂落地,東方煜失了氣力的身子竟只能任由對方在瞬息間操弄如偶。待到關清遠歇手,年輕的碧風樓主已然昏迷、癱軟着倒臥入了長者臂間。

東方煜便在對方手中,以白冽予的性子,那已攻至對方身前的劍自然再也刺不下去。瞧着如此,早有所料的關清遠一聲嘆息,道:

「着於情,自然便有了弱點……以你如今的實力,即便遇上老夫也能有逃遁的機會,但你卻爲了東方煜而留下甚至罷手,卻是徒然白費了先前那番功夫。」

「若能捨下『情』字,冽予又豈會是現在的冽予?」

知道如今任何抵抗都只是徒勞,白冽予遂收了月魄、容色微沉冷聲回道。音聲平靜無波,一雙幽眸卻連對向長者都不曾、只一個勁兒地瞧着東方煜的面容試圖判斷出情人現下的狀況。可察覺這點的關清遠卻未曾動怒,只是一個擡手示意外孫接過東方煜。意料外的情況讓白冽予心下不安更甚,卻仍是探手將情人昏迷的身子橫抱着收攬入懷,調整着姿勢讓那張略顯蒼白的容顏得以穩穩地靠在自個兒胸前。

當然,也不忘以指探上情人脈搏,試圖弄清對方除了先前的內傷外是否還有什麼異常之處──他不認爲關清遠光點個睡穴便會費上那麼番功夫。長者將東方煜交還予己的動作明顯代表了四個字:有恃無恐。

彷彿猜到了他的心思般,關清遠微微一笑,道:

「放心吧,他的傷無礙於性命,只是昏迷了而已……隨老夫來吧。老夫不會再出手,可若不跟上,最終後悔的只會是你。」

言罷,也不待青年迴應,他已自旋身、提步便往山下行去……瞧着如此,白冽予胸口一緊,卻終究沒有冒險的勇氣──曾險些失去東方煜的記憶如今正無比鮮明地於腦海中上演,讓他在片刻遲疑後,終還是提步跟上了在前方的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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