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終成了藥渣
陸錚騎在馬上,身後跟着關氏的馬車。
“公子,唐淵之已經送回去了。”臨竹低聲道,“奴看着他被宮裡的車接走的。”
果然出事了。
陸錚心中一動,看了韋不琛給的抓捕名單,他就推測到太后活不久了。
“走,趁着未鎖城,送母親見見陸大將軍。”陸錚擡起手中的馬鞭,指了指城門。身上的墨氅在風雪中獵獵作響,那姿勢像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雪紛紛揚揚,如同天地間緩緩垂下的純淨紗幕。
宮牆宮瓦上,臘梅樹枝上,琴上人上,都堆滿了雪。
翠微道:“在門口跪着呢。”
她生病了?陸錚眉頭一蹙:“什麼藥?”
“二公子——”
“聽說今日有人帶了一個紅衣男子進宮,專爲太后奏琴。”細腰小宮女繼續說着,“昨日聖人召見繡衣副指揮使,奴婢沒有打聽到是什麼事。”
旋即神情緩了緩,帶着李大夫到無人之處,低聲問道:“聽說你去直使衙門練了手,練得如何了?”
“是太后宮裡。”細腰小宮女回答道。
關氏憂心忡忡地看着漫天的雪,捏着帕子轉身對陸孝勇道:“就不能晚幾日出發嗎?”
常侍恍然,又跑了出去,對心腹內官叮囑了一番,最後又道:“讓秦統領記清楚,這是聖喻。若有抗命者,見見血,就老實了。”
提到崔禮禮,陸錚脣角微微一揚:“會的。”
“誰宮裡在彈琴?”顏貴妃問。
這琴聲帶着幾分悽婉和哀怨,傳進各宮嬪妃耳裡。
舒欒哆嗦着點點頭:“是,奴擅琴。”
陸孝勇想說點什麼,卻又有些頹然。
雪下了一夜。
哪怕多吊一個時辰的命,也能撿回自己的命。
他渾渾噩噩地站在昌寧宮裡,看着出氣多進氣少的太后,搖搖頭。出來跪在宗順帝面前道:“太后大限將至。”
隨即,大手一擡,讓臨竹拿來紙筆。
——
唐淵之進了宮,腦子仍舊是混沌的。
“這樣的天氣,只怕沒多遠就會生病,聖人也不願看着將士們不戰而亡吧。”關氏覺得自己說得一點沒錯,“再說,這麼大的雪,萬一來個雪崩什麼的?”
“讓他進來。”
“她是朕的生母!朕必須要太后長命百歲!”宗順帝有些暴戾,“你們今日救不活她,太醫局都要陪葬!”
舒欒被提着回到屋裡,他已凍得渾身發紫,一進屋,地龍燒得暖,他又緩了過來。衣裳凌亂地繫着,頭髮也披散着。
“那個花魁呢?”宗順帝忽然想起這麼個人。
李大夫有些尷尬:“避子藥。這藥雖好,終究是傷身的。公子也要叮囑崔姑娘少用一些纔是。” 陸錚神色一凝,說不出心中的情緒是沉重,或是疼痛,又或是失落。
她兒子明日下定,這麼多事不夠她忙嗎?
宗順帝早就料到了會有此事,他脣角一壓:“明日大軍出征,非詔不得入宮,違者以抗軍令論處。她貴爲縣主,難道還忘了這是芮國的鐵律?是要見血才肯罷休嗎?”
陸錚搖搖頭:“不去。等你們回來再賽。”
陸錚看着白茫茫的天地,淡淡地道:“大將軍行軍打仗,應該懂得‘天時地利人和’六字。這樣強行出兵,多成敗勢。”
想了好一陣,才道:“我也找李大夫請一個方子。”
“應付尋常戰事應該無礙了。”李大夫垂首說道,“還請公子替老朽謝過崔姑娘。”
顏貴妃靠在暖爐邊,挑着蜜餞吃,眼波流轉:“現在你就專心伺候聖人,其餘的事,晚些再說。”
陸孝勇霍霍磨槍,目光又瞟向帳外:“沒事就回去吧,軍營裡待久了,說起來總是不好。”
舒欒不敢違抗,抱着琴出去一看,何內官和胡內官早已凍成雪人。這時候,保命爲緊,舒欒將琴置在二人屍體之上,手指顫顫巍巍地勾動琴絃,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搓搓手,呵了兩口氣,琴音這才一點點地震了出來。
陸錚轉頭一看,是李大夫。
整個皇宮被一團烏黑烏黑的厚雲壓制着。
明日出徵,陸錚就要進宮伴駕。陸孝勇記起年前的那次關於刀柄的談話。
宗順帝指了指殿外伏身跪着的胡內官和何內官:“讓他二人給你託着,你彈琴給太后聽。”
他走到陸錚身邊,指了指陸錚的黑馬:“上馬,你我賽一賽。”
城外的雪更大,軍營裡積的雪早已沒過了腳背。
刀柄、刀柄,誰願意做刀,誰願意做柄?陸錚的功夫,做刀柄實在是可惜了。可人生在世,選擇不多,有一個兒子能好好活着,對陸孝勇來說也是一個念想,至少關氏有人照顧。陸家也算後繼有人。
“聖人——”唐淵之伏身道,“微臣不敢!太后她當真是已藥石枉然了。”
“對了,”李大夫從袖子裡取出兩個瓷瓶:“這是崔姑娘託老朽制的藥丸,請公子轉交給崔姑娘。”
“要死不死的,還聽曲。”顏貴妃笑了笑。
陸鈞提着一壺熱茶笑着走進來:“娘,別擔心。出了槐山就沒有山谷了,一片平原。不會有事的。再說,我們都備好了冬衣和柴火,沒有問題。”
天色愈發陰沉下來。
“太醫令——”宗順帝垂眸冷聲說道,“你玩忽職守,朕看你是不想坐這個位子了。”
唐淵之只得帶着太醫們縮回榻邊,往那老婦身上扎滿銀針。
關氏抿抿脣,放下茶盞,取下架子上的袍子替陸孝勇披上,紅着眼道:“仔細凍着了!”
“只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大將軍若遇到什麼困阻,還是應該以將士們爲先。莫要只想着全了你一個人忠君的名聲。”
陸孝勇點點頭,送關氏上了車,看見遠處站着一個英武的年輕人,正是他的幼子陸錚。
“擡起頭來。”宗順帝看了看他,果然男生女相,是個做面首的料,“聽說你會彈琴?”
陸孝勇胸口一悶,誰知道此行能否回得來?
陸孝勇深吸一口氣,這道理誰又不知?軍令如山,違者殺無赦。聖人下的旨意,誰又能阻撓?
“行了,看也看了,我明日進宮,就不送你們了。”陸錚笑笑。
“軍令如山,豈有隨意變動的道理?!”陸孝勇只穿着薄薄的長衫,蹲在帳子裡磨長槍的槍頭。
說完,他替關氏倒了一盞熱茶。
“看看你們就走,”關氏知他心結:“錚兒送我來的,不願意進來,一直在營外。”
“聖人——”常侍回來了低聲道,“秦統領已經進宮了。清平縣主似乎聽到風聲了,剛出了府,請旨進宮。”
陸孝勇放下銀槍頭:“走,我送你上馬車。”
細腰小宮女應了一聲。
陸錚說完翻身上了馬,正要離開,卻被人叫住。
舒欒睜着眼,沒了聲息。
很久之前,他的東家站在九春樓裡,對小倌們說:
“你們若是有了好去處,我不會攔着,但我還是問一句,這麼大的‘福氣’,你們接不接得住?
你們覺得自己不俗,腹有詩書,又舞琴弄墨,在貴人眼裡,不過是一根提氣的人蔘罷了,再金貴呢,也有熬成藥渣的時候。”
人生苦短,以身侍人,終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