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樊城貪玩的崔禮禮,睡了個囫圇覺。
很久沒有睡這麼踏實了。
樊城的陽光當真是好,就是乾燥了些,鼻子嗓子都覺得澀澀的。她扯了一件衣裳披在肩上,尋了些水來喝。
門外的僕婦聽着動靜了,進來添水擺飯。
“姑娘,可是要出門?”
“嗯。”崔禮禮擦擦臉,坐在妝鏡前,由着小丫頭梳頭。
“老爺吩咐過了,姑娘出門還是帶兩個護衛在身邊,畢竟這邊的事剛了,怕出什麼亂子。”
崔禮禮不由地笑了。爹是真懂自己的。明明是大家一齊出發。爹奔定縣,她和娘回京城。他就能料到自己會偷溜着折返回來。
“你去把護衛領來給我看看。”崔禮禮隨口說着。
僕婦有些遲疑。姑娘這衣裳還沒換呢,護衛雖都是家裡的,畢竟男女有別。
“去。”
“是。”
僕婦只得去院子裡尋人,磨磨蹭蹭,估摸着姑娘換好衣裳了,才帶着人進去。
崔禮禮正在吃飯,看着幾個相貌平平的男子,也沒有多少驚喜。
爹做事,看起來大而化之,可細節之處是見真章的。護衛年輕力壯,在女眷多的地方,容易生出事端。
不過這一身的腱子肉倒是看着挺安全的。
“呀!”僕婦驚呼,“姑娘你流鼻血了!”連忙在屋子裡四處尋些乾淨的帕子。
崔禮禮一低頭,看着紅紅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桌上。
僕婦找來塊綢帕子,堵在崔禮禮的筆上,嘴上還念念叨叨:“姑娘這是上火了吧?”
門上的小廝來報:“姑娘,有個自稱瑪德的姑娘來了。”
“快請進來。”
屋裡一羣結結實實的護衛,崔禮禮仰着頭,用帕子捂着鼻子,模樣甚是滑稽。
瑪德一進來就想歪了:
“崔禮禮,你上火了吧?”
她這個“上火”跟僕婦嘴裡的“上火”可不是一個意思。
崔禮禮聽懂了。懶得解釋是天氣太乾導致的,只笑着讓僕婦將護衛們帶下去,仍仰着頭道:“吃過早飯沒?一起吃些。”
“吃過了。你今日可有事?”
“我能有何事?左右就是等着你來一起去逛逛。”崔禮禮仰天說話,眼睛瞟向瑪德,這才發現她手裡拿着東西,“你拿着什麼?”
“要不要跟我去湊個熱鬧。”瑪德晃晃手上的白布,“就是要頂着這個。”
崔禮禮連忙點頭。
沒過多一會,兩個姑娘從崔宅大門出來。她倆從頭到腳都被白布遮蓋着,只露出了兩個眼睛和十隻手指。
瑪德朝遠處的馬車招招手:“你得坐我們的車,否則進不去。”
被蓋得只剩兩隻眼睛的崔禮禮,抑制不住的興奮,杏眼散着明媚的光芒:“咱們去哪兒?”
“木速蠻商會,會長女兒嫁人。我從來沒見過,你跟着我去。我娘已經去了。”
這麼稀奇的事,崔禮禮自然喜不自勝的。
她拉着白布仔細研究着:“我聽說這個白布上都要繡丈夫的名字,咱們這上面繡的是誰?”
瑪德的眼睛笑得彎成了新月:“沒嫁人,用父親或者兄長的名字。”
繡的是木速蠻的文字,她看不懂:“怎麼念?”
“這是我堂兄的名字,哲馬魯丁艾米爾。”
“哦。那他中原名字是不是得叫馬米?”崔禮禮不懂就問。
瑪德笑道:“他不在中原走動,沒有中原名字,所以我纔敢用他家的。”
馬車停了下來,崔禮禮偷偷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像是進了一個寺廟,又像是進了宮殿。白牆,金色的圓形屋頂,煞是漂亮。
“這是何處?”樊城竟有這樣的地方。
有兩個白衣木速蠻人上前來,詢問着什麼,瑪德取出一個金色牌子遞出去,很快就放行了。
馬車又前行了片刻,終於停下來。
“你一會跟着我,別亂跑。”瑪德拉着崔禮禮下了馬車。
這下崔禮禮徹底被震驚了。
眼前的宮殿一般的屋子,門、窗、迴廊,甚至屋樑都是拱形。如同無數個新月,一彎彎地延伸直遠方。
每個立柱上,都雕刻着同一幅畫:天空中的新月和翱翔的老鷹,月亮之下是翩連的沙漠,一頭駱駝在沙漠中不疾不徐地走着。
畫裡的月亮、老鷹和駱駝,還用金漆描了。太陽一照,熠熠生輝。
崔禮禮仰着頭,陽光之下,她有些恍惚,又有些慶幸。
前世被關在一方小院裡,這一世,竟然能騎馬去定縣,與叛軍搏殺,還能來到樊城,與查緡官對峙,還能認識瑪德,來見不一樣的人,看不一樣的天空。
瑪德見她仰頭髮呆,過來問她:“又流鼻血了?”
“好了。”崔禮禮眨眨眼。
“我得拉着你,你別認錯人。前面這裡要脫鞋才能進。”瑪德拉着她的手,一邊說一邊走到一個三人高的門前,門上也是鏤雕着新月、老鷹與駱駝。
在門前脫了鞋,交給一旁的僕從。跨過門檻,穿着足衣踩上去,只覺得地面軟乎乎的。低頭一看,竟鋪着織花的羊毛墊子。
進了廳堂,有一處白玉砌的水盆,崔禮禮依葫蘆畫瓢地伸手進去洗了手,覺得水中倒影頗有意思,擡頭一看,屋內穹頂上也畫着雕着各式的駱駝和老鷹。
“來,你跟我走。”瑪德拉着她走進廳內,放眼望去,廳內站滿了被白布裹得只剩下眼睛的女人。
沒有容貌,也沒有表情,更沒有喜怒哀樂。
崔禮禮拽拽瑪德的衣裳:“新娘和新郎官在哪裡?”
瑪德戳戳大廳盡頭的一個小門:“都在那裡面,正在行禮。”
忽地聽見鐘聲響起。屋子裡的女人貼着牆一圈,坐了下來。
屋子裡鴉雀無聲,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小門傳出來。崔禮禮聽不明白,又悄聲問瑪德:“怎麼不見你娘?”
“她不能進來。”
“爲何?你不是說她已經來了?”崔禮禮不由地提高聲音,引來四周人側目。
瑪德附耳說道:“未嫁生女,不潔,在外面觀禮。”
外面能觀什麼禮?
崔禮禮以爲她會很難過,可看瑪德似乎並無所謂的樣子,不好再多說什麼。
瑪德想了一會,又湊過來悄聲道:“我也不該進來,我沒來過,想來看看。”
說着她指指身上繡着的名字,壓着嗓子,狡黠又得意地一笑:“堂兄的布幫忙。沒人知道我是誰。”
待那小屋之中的男人聲音沒了,又敲了幾下鐘聲。
屋裡的女人們紛紛伏地,嘴裡唸叨着什麼。
崔禮禮跟着做了動作,偷看瑪德。
瑪德也伏在地上,嘰裡咕嚕唸了幾句,還衝她擠了擠眼睛:“結束了。”
就這樣?連新婦和新郎的影子都沒見到,就結束了?
再坐起來,幾個白衣女人端着盤子,擡着大桶,魚貫而進。
瑪德一看,低呼一聲:“糟了!她們要在這裡吃飯!”
吃飯,就要取下白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