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se漸漸暗沉下來,而顧老爺一張臉簡直比天se還黑,步伐匆匆地往後院走去。
離正明居越近,他的臉se就越冷,冷得簡直叫人三伏天裡都想發抖。一個小丫頭見老爺來了,行過了禮正要進去通報一聲,卻只覺自己後領子叫人一拎,就被猛地提溜着甩到了一邊。
等她站穩了腳時,也再不敢動了,手足無措地看着顧老爺進了正屋。
顧老爺來到了正屋外頭時,一股飯菜的香氣先飄了出來,勾得他腸胃一陣響動。可他xiong口如同壓着一塊大石,絲毫沒有半點胃口。他正要擡步進門,忽然裡頭傳出孫氏的罵聲來:“……死蹄子,如何到今日纔來告訴我!”
顧老爺腳步一頓。
緊接着,一個有幾分耳熟的小丫頭聲音帶着哭腔兒道:“太太饒了我罷……我來找過幾次,都被攔在了外頭……”
“這麼說,還都是我的不是了?”孫氏冷笑了一聲,隨即一聲悶響,小丫頭的哭聲驟然大了。“在我這兒你嚎什麼喪呢,閉嘴!”
小丫頭的聲音抽抽噎噎一會兒,好不容易纔強壓下去了。
顧老爺皺着眉頭回憶了半響,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這個聲音。他乾脆舉步進了屋,對孫氏看也不看,惡毒地嘲諷了一句:“鬧什麼鬧?若是叫你有個主母的樣子,怕是比殺了你還難些!”
不顧孫氏臉se都僵了,他徑自給自己倒了杯茶,目光一轉,落在了角落裡縮着的小丫頭身上,頓時想起來了——這不是何姨娘身邊的那個……那個伺候的嗎?正想叫她退下去,自己好審問孫氏的時候,不料那小丫頭見了顧老爺,簡直像見到救星似的,眼淚撲簌撲簌落個沒完,嗚咽道:“老爺……老爺……求求您找找我們姨娘罷……”
顧老爺手上動作一頓。“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的好姨娘,趁我們都走了,這兩天就不見了人影兒。連夜裡也沒有回去……”孫氏可算尋着一個報仇的機會,每個字都藏着冷嘲熱諷的味道。
顧老爺一時竟沒有明白她的意思——確實,又不像那些個市井小民,深宅大院,高門高戶裡的姨娘,誰聽說有跑掉了的?只聽那小丫頭又道:“姨娘那天晚上說要去找綠瓣姐姐說話,就再沒回來……”
一個有些yin陽怪氣的聲音道:“找綠瓣?還是找相好兒?”正是孫氏。
顧老爺耳中聽見血液正在急速涌上來的咚咚響聲——他看了一眼孫氏身下坐的那張黃梨花木靠背椅,緩緩走到近前。孫氏吊着眼梢正要說話,忽然身子一斜,她已連着椅子仰天摔倒了——她腦袋磕在地板上,生疼生疼,才反應過來是顧老爺一腳踹翻了她……
周圍丫鬟們一片驚呼,一張留着文士胡的臉在眼前變大了,眼珠子血紅
。顧老爺咬着牙的聲音響起來:“孫立春,你過分了!”
何姨娘留下來的小丫頭呆愣半響,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趁着正明居人仰馬翻、亂作一團的時候,沿着牆根兒悄悄溜了出來。她才跑進院子,只聽身後顧老爺一聲聲震屋瓦的怒喝:“——都去給我找!”
是夜,正明居里的下人們又一次被折騰了起來。一個已經消失了兩天的姨娘要上哪裡找去?只好一個一個地方問過去,廚房、花園、看門的婆子……都說沒有瞧見。此時正好是下人們撂下飯碗沒多久的時候,小話兒傳得飛快,沒過一會兒全府上下都聽說了消息。
住在關月山居里的丫鬟們,當然是頭一批被詢問的。
一邊給顧成卉搖扇子,半夏一邊感嘆道:“也不知道府裡是怎麼了……一查才發現,外院有個管事、頭先太太身邊的綠瓣,還有何姨娘,都不見了。要不是聽您說咱院子裡的那兩位告了假,我只怕要以爲她們也失蹤了呢!”
顧成卉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這幾人去了哪裡,相互間又是否有關係。一旁的細辛卻沒在意何姨娘,她心裡惦念的是另一件事:“姑娘,您說二小姐回來,一切馬上就要揭盅兒了。可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混在一塊兒亂極了,我卻更糊塗了……”
這句話頓時把半夏、橘白兩個吸引住了——從壽安堂失火以來,她們不是沒有si下琢磨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可當她們尚自一團混沌的時候,顧成卉卻指令清晰、方向明確,顯然姑娘心裡有一盤棋,是沒有告訴任何人的……
顧成卉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一會兒,沒說話,心裡想的卻不是給丫鬟們一個解答。
以連二爺騙局打頭,現在她手上握了好幾件底牌。如果出牌出對了,接下來她只要輕輕拉一下引線,孫氏這座一直壓在後院上頭的山,馬上就會分崩離析、轟然倒塌。
不過,她也不着急……正出着神,細辛在耳邊又嗔了一句:“姑娘,您就做做好人,告訴我們罷了。”
顧成卉回過神來,笑道:“虧你們平時一個個那麼機靈滑頭,好好兒想一想,怎麼就想不出來了?最近的事兒,源頭其實都在象希樓。”
三個丫鬟一愣。
“馮立被三哥勾着,對我起了興趣。那樣一個聲名狼藉的人,若是直接來提親,祖母和父親豈有答應的理?再加上,三哥恐怕本來也不要我好過,因此才設下了象希樓之局,實指望能就這樣把我名聲壞了,嫁給他了事。可沒想到到底叫我跑了。”顧成卉說起這事來,神態閒適淡定,嘴角甚至還含着笑,彷彿走過一遭驚險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姑娘,然後呢?”
“咱們接着說馮立。從那日的情態來看,他一擊不中,心裡對我倒是更惦記了。——後來亂黨放火燒城,壽安堂竟也跟着失火,燒塌了牆
。你們幾個不知怎麼被困住,不見人影,七妹就叫我回老夫人屋裡找去。我一去,馮立竟然未卜先知似的出現在了那兒——說不是事先計劃好的,誰信?”顧成卉涼涼一笑。
幾個丫鬟猛抽一口冷氣,這才把幾塊圖拼在了一起。——不是她們太笨,是想不到他們竟這樣猖狂!細辛結結巴巴道:“可——可畢竟是自己家啊,三少爺再怎麼——也不會……”
“爲什麼不會?”顧成卉反問了一句,“燒掉的是祖母的院子,與他何干?更何況,祖母的院子燒掉以後,卻還有一個便利之處。”
“什、什麼便利處?”
“你們也看見了,壽安堂不能住人了,祖母把所有的東西都搬進了正明居。祖母東西多,正明居根本擱不下,還是又開了兩間倉庫,才勉強放下了。然後巧合的是……火一滅,二姐就回來了。”顧成卉笑道,“還記不記得我與橘白在奼紅園裡,聽見過一個叫靜孃的人和三哥說話?當時靜娘說‘二小姐吩咐的這件事難辦得很,要從長計議。’叫我印象深極了!”
橘白連連點頭,問道:“莫非從那時起,他們就計劃着燒掉壽安堂?”
“那倒不至於——我想,二姐從很久以前,恐怕就惦記着祖母的家底了。要是祖母甘願將財物留給二姐,還倒罷了……可現成放着一個大哥,還有我呢!若是能想個法子,叫祖母把東西都搬去正明居,又順便除掉我,不是一箭雙鵰?……搬進去了的東西,可做的文章就多了!當然,這也是我的猜測而已。”
幾個丫鬟幾乎聽得傻了,細辛忙道:“您接着說——!”
顧成卉笑了笑,又接着道:“——失火那晚,馮立人高力壯,我搏了命也逃不掉,情急下拿磚頭狠狠砸掉了他一隻眼。好在我運氣大,遇見了沈騎都尉……”
想起了那晚璀璨星空下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顧成卉忽然心口一悸,好像皮膚都在微微發燙——她忽略了這種奇怪的感覺,道:“……自那以後,恐怕馮立就恨上了我,心心念念要報復。要去別邸的事兒,想必我的好三哥給他通風報信了,馮立馬上就跟來了望月山谷。後來的事兒,你們都知道啦。”她一攤手。
細辛忙道:“姑娘可還有好些事兒沒說明白呢——那腰牌——”
話還沒說完,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囂聲,似乎正朝着關月山居而來,隱隱約約之間好像還聽見有人在叫:“三少爺……慢點……”
屋裡衆人一下子都靜了下來,對視了一眼。顧成卉沉聲吩咐道:“我們出去看看。”說罷站起身來。身後三個丫鬟忙跟上了,惴惴不安地出了屋。
剛走進院子裡,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晚飯後才關上的院門,就被人一腳狠狠踢開——院裡乘涼的幾個小丫頭一下子都嚇住了,緊接着顧明柏渾身怒氣,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一臉惶恐的小廝
。
顧成卉瞧了他一眼,心下不由吃了一驚——顧明柏一身海青道袍上沾得盡是灰塵泥土,xiong口腰間還有好幾個烏黑的腳印。他原本漂亮的臉早已沒法看了,淤青發紫,額頭臉頰上的傷口處腫得高高的。瞧他不良於行的模樣,衣服底下受的傷只會更重,絕不會輕。
見了顧成卉毫髮無損、好端端的站在院裡,顧明柏神情yin鬱可怕,腮幫子上一鼓一鼓的——他在院子裡掃視一圈,嘶聲道:“今天老子要教訓妹妹,誰敢攔着我,立刻發賣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