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侄節哀順變,令尊爲賊人所害,便如損吾股肱,也不由教我連心透骨苦痛......只是我等還要以大事爲念,須鎮靜思量,方纔有機會能爲令尊報讎。”
房舍裡除了雲龍忿怒怨恨已極的咒罵聲外,又有一個人出言向他勸慰道。又過了片刻,房舍的門吱呀呀的被打開,就在門口處的祝朝奉、祝萬年二人就見有個生得眼如秋水、丹朱口脣,扮相有幾分似是修真道士的人走了出來,只是此人現在面沉如水,似是被一層寒霜覆蓋,少了幾分修道真人虛懷若谷的飄逸,眉宇間卻透着股猙獰的恨意。
而這個人同樣是此番聯決各地勢力征討京東路三山大寨的首腦人物之一,在東京汴梁時也是蕭唐的死對頭,現在卻成爲莊中祝朝奉、祝永清等人心中倚仗的陳希真。
眼見陳希真走出門來,祝朝奉也立刻趨步上前,說道:“陳道子,雖然雲統制與幼弟率領衆部與賊軍鏖殺,徵陣勞神,可是今番吃了敗仗,就連雲統制也不幸戰死。三山賊寇必不肯善罷甘休,如何與強敵打熬,還須恁好生計較啊......”
陳希真按捺住心中火氣,又擺出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而對祝朝奉說道:“青州兩山強賊頭領全羽那廝,的確是詭計多謀,不可輕敵,如今再有梁山寇宋軍、吳用等肯與他做成一路,雖說失了先機,只宜退守。可是朝奉稍安勿驚,犬女既然與令弟做成姻親,我自然與祝家上下也是同氣連枝,必當與貴莊同舟共濟,以御強寇。
何況我也請動了從汴京錦衣返鄉的那位相公,連同幾處兵馬,正好用計。賊軍一朝得勝,正是猖狂驕縱之時,我等只須堅固寨牆,誘那些賊子進兵攻打。那時卻教其不得提防後路有雄兵殺至,屆時一個個生擒活捉,他日拿了全羽、宋江,一併解上東京去......依舊能教祝家莊在天下傳名。”
陳希真確也是能言善道,說動得祝朝奉心中稍安,又道:“多幸得陳道子相助,想是那青州兩山,還有那水泊梁山的草寇合是當滅也。”
又與祝朝奉、祝萬年說些莊內防事整頓,如何調撥現有的兵馬禦敵,以及安撫因吃慘敗而士氣低迷的一些部曲之時,陳希真就見另有自己的親隨走上前來,說道:“稟告陳道子,恁相請的那位相公,還有那位節度使已到了莊子口處,小人已派人打點,請其至主府廳堂暫歇,只等陳道子前去與那位相公相商大事。”
陳希真聞言眉毛一挑,說道:“哦?那人卻是怠慢不得,朝奉稍少歇,且先由我去與那位相公計較個分明,待敲定了大事,再由我做個引薦,教你與那位相公結識。”
祝朝奉倒也知陳希真老謀深算,而且他在汴京背後的殿帥府,與那個相公倚仗的朝中權臣似乎也有過些來往。雖然在此間自己是東道主,可是他也只是地方大戶的身份,並非有官爵在身,這條線既然也是陳希真搭上的,起初自然還是由他前去與那位相公單獨商榷更爲穩妥些。是以也連聲說陳道子勞苦,萬幸有恁爲敝莊分憂云云。
陳希真又客套幾句,便與祝朝奉、祝萬年暫做話別,前去拜會那個他請來的人物。只是陳希真剛轉身離去時,他的面色驀的又沉了下來,心中還暗付道:祝家莊這一夥,除了祝永清、祝萬年兩個確有本領,可是那祝朝奉膝下三子眼高手低,說白了都是些不成器的貨色。只是他這莊子地勢要緊,正可在此招聚人手以征剿賊軍,再者永清賢婿是那祝朝奉的幼弟,也不得不給他幾分薄面,否則我又怎耐煩與那祝朝奉多做搭纏!?
只是陳希真也沒有料到前番戰事會慘敗的那麼幹脆,本來按他想來,由雲天彪、祝永清這等能征善戰的將才率先會是去與敵軍鏖戰,再有博州、東平府治所等官軍協助已呈犄角之勢,在與敵軍戰勢最爲膠着之際再由他請動那幾路賊軍料不到的強援從後路截殺,攻其不備,必能大破賊軍。
可是陳希真沒有想到那三山大寨之中,卻也有見識機謀高深之人,在第一時間就攛掇着京東路三處大寨綠林兵馬聯合在一處,又搶先分頭出兵攻打下了博州與東平府的治所,斬斷己方兵馬的兩翼。至於雲天彪率部長途奔襲,立刻選擇向三山連營發動夜襲劫營,卻反遭賊軍重重伏擊圍殲......陳希真也知雲天彪絕不是有勇無謀之輩,他當時選擇趁夜奇襲聽聞也有內應輔助,按說也須當機立斷攻敵軟肋。可是那數山共主“全羽”,還有梁山宋江、吳用那夥又爲何能未卜先知的料定己方兵馬必去劫營,反過來將計就計斬獲大勝......這卻是陳希真猜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蹊蹺事。
而自己麾下的心腹真祥麟、真大義、苟英等一衆人或是在亂戰中被殺被擒,只怕他們的性命也都是保不住了......陳希真念及至此,也不由切齒忿恨,當年自己從猿臂寨那邊招募那的幫手之中現在也僅剩下苟桓、範成龍等人,這些血仇固然要報,可是陳希真也很清楚更要保持冷靜,不能讓心中的怒火影響自己對於戰局部署的判斷。
現在我依然還有機會,就算折了些人手,於我心中真正想做成的大事卻並無妨礙......陳希真心中暗付,他雖然必要掃蕩京東路地界聲勢最爲浩大的幾處強寇,來做爲自己能在朝中得以重用的晉身之資,陳希真也從來沒有打算過一輩子就要靠帶兵打仗而建功於國,大宋朝以文制武,只做個行伍軍將又能有甚麼盼頭?
所謂的蕩寇戰功,對於陳希真來說,也只不過是一塊極有分量的敲門磚罷了。
在陳希真看來,雖然自己很瞧不起,但是眼下也不得不倚仗他勢要的高俅是如何發跡的?說白了就是能踢得幾腳好氣毬,那個潑皮出身的腌臢廝又有機緣在官家還沒登基之前便在他府中做個幫閒,這才能於官場中平步青雲,到了如今竟然能做得統管東京汴梁八十萬禁軍的三衙太尉這等在武勳裡幾近位極人臣的要職;
還有那與自己素來衝突頗多,到了現在雙方也幾近演變成不死不休之勢的蕭唐又是如何在朝中官身爵祿一路水漲船高的?只是憑他以往積累的戰功?說白了不就是那廝在自己開創的金風玉露樓中傳唱出許多好曲兒,而使得對音律品調也極爲熱衷的官家對他屢次破格提拔的?
陳希真也知道自己只不過欠缺受官家傳喚覲見的機會,而他也有能讓方今天子對他恩寵厚賞的本錢。而陳希真自信能讓官家信寵於他的,就是自己的道術。
方今天子崇奉道教早已算是走火入了魔,他讓朝臣尊他爲“道君皇帝”,自稱教主道君皇帝,而且他信任有加的道士都要擢升官位做得要職,這些年來又大興土木廣建玉清和陽宮(後改稱玉清神霄宮)、葆真觀、上清寶籙宮,下令將全國的天寧觀冊名神霄玉清萬壽宮,供奉長生大帝君、青華帝君聖像,前兩年又在京師修築神霄宮,並親自撰《神霄玉清萬壽宮記》,還下詔集古今道教事,修輯《道史》、《道典》,也正要廣納道法精修之人,而陳希真自詡曾加註《道德經》、《參同契》、《陰符經》、《悟真篇》、《青華秘錄》等到家典籍,修煉內外丹經、符籙秘法,再加上自己爲人處世、拿捏人情的手段,推崇道教極爲狂熱的官家又怎能不重用自己?
我苦心孤詣、隱忍至今,待終能得償所願時,又何必再瞧那高俅的臉色?便是蕭唐那廝...也不愁再覬覦他在朝中的勢要,終有能尋他報怨的機會......
陳希真心中念着,他已然到了祝家莊主府中的廳堂門前,待他推門進去,就見有兩人正端坐在堂中。那兩個人其中一個身披戎裝,做朝廷軍健打扮,而另一個衣着華貴,正坐在正首,而那個人卻正是先前得蔡京提拔,在京東路提點刑獄司謀得要職的西門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