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蕭唐尚不知威勝軍銅鞮縣那邊的變故,入境寇鈔的數支党項部族集結,他率領官軍人馬火速回援,趕赴至太原府以西的狐偃山一帶正要與王煥、韓存保所部兵馬合軍一處,抵禦再度打算於河東路北部大肆燒殺劫掠的夏人部落。
異邦遊牧部族入境劫掠,與大宋本國內強人侵莊“借糧”的危害自然更爲嚴重。畢竟雖然嘯聚爲盜的強人雖然比比皆是,哪怕是田虎這等專要造反割據,而故意派賊衆縱火燒房屋耕田、逼迫得百姓無活路尋覓只得入夥的,好歹在宋國境內朝廷只要靖平得當,危害的程度好歹也是在可以控制範圍之內的,而夏國遊牧部族在宋境內禍害一圈拍拍屁股再重返故土,官軍大多時候也只能提防,而無法徹底消除這等隱患。
“夏國那些党項部族實則也並沒甚麼了不得,只不過那廝們打得過就打,敵不過就逃,本就是善騎射而以遊牧爲主,一旦逃去四面八方皆可逃逸,卻是追無可追,若是不能聚而殲之,則頂多傷他皮毛,何況如今觀夏賊動向,那夥廝鳥看似是要迂迴繞路,不與我軍拼死廝殺,只要四處侵州奪縣拖垮我部人馬......”
帥帳之中,與夏軍作戰經驗豐富的姚平仲正向蕭唐娓娓說及夏人遊牧部族所擅長的戰法,還沒等蕭唐開口時,在旁的呼延灼立即請命說道:“饒是夏賊能騎善射,非是未將誇口,我在汝寧郡費心竭力選練起的三千勁騎也未必會輸於那些遊牧部落。正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此番既然是要阻截夏人迂回奔襲,末將願爭個頭功。”
姚平仲乜了呼延灼一眼,他卻搖了搖頭,說道:“以往我朝軍旅與夏人廝殺時或是倚仗建壁築壘,或是以步弓卒擺開戰陣,就是因我大宋本就缺馬,呼延統制統管一州軍司卻有三千馬軍,這已遠勝尋常州府指揮司禁軍馬軍的配置,可是三千兒郎三千戰馬,其餘各路州府軍司馬軍營所夠分配的戰馬也都是隻少不多,滿營三百馬軍卻只有一二百匹老瘦弱馬的情況也是屢見不鮮。可是党項諸部老少男女皆可騎射,休說是夏軍精銳,尋常一個牧民都擁有三四匹甚至五匹馬來輪換騎乘,使得其踵敗軍、絕糧道、迂迴打擊等長處可以發揮到極致。
呼延統制三千馬軍中,還有一千甲騎具裝的連環重騎,就算衝鋒破陣可以與夏軍重騎鐵鷂子一較長短,可是夏賊輕騎倏往忽來,倘若對方無意與呼延統制麾下重騎正面衝鋒又當如何?我大宋每軍設的輕騎馬軍都是爲隨機待動,須步騎協同,若只是一兩個夏人部族便罷,可是如今以銀州巧便寨爲首的夏賊部族馬軍衆多,呼延統制欲以騎兵制騎兵,只怕反倒要被夏人生生拖垮了。”
“這......”呼延灼登時被姚平仲噎得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按說這個大宋開國名將呼延讚的後人熱衷騎兵戰法,又怎麼會不清楚馬軍重騎輕騎面對各種戰爭情形時的長處與弊端?只不過兵無常勢,呼延灼也只是想爭先請戰,再臨陣根據形勢見機行事,又怎料姚平仲也不給他留半點面子,當衆便要指摘出呼延灼請戰有欠穩妥。
蕭唐與姚平仲相處多時,大致也能摸清楚他的脾氣秉性,這小子與他看得上的人相處還好,可是執拗勁兒一上來便是童貫那等權貴都不會放在眼裡,又何況呼延灼這個外州軍司的統制官?畢竟姚平仲與呼延灼也都是爲了商議如何剿除盡侵掠河東州縣的党項諸部,是以蕭唐便輕咳了聲,旋即說道:“姚都監所言甚是,不過呼延統制一心爲國家效命,其心可嘉,且先思量出個周全之策,你統管的那三千馬軍也必定能當得大用。”
蕭嘉穗聞言也點頭稱是道:“知戰之地,知戰之日,則可千里而會戰。前番於太原府殺熊嶺關都監雖然斬殺了党項巧便寨,可是其餘夏軍仗着馬戰之利仍逃脫了大半。若要標本兼治儘快將其盡數掃蕩,現在重中之重是要如何安排兵馬拖住諸部夏賊。”
而蕭唐又與帥帳中行伍將官與心腹兄弟細議了一番,忽有軍吏前來報說郵驛軍吏發金牌文書,有要緊軍情要報與節帥知曉。蕭唐心絃一動,心說宋時驛站事務都是由朝廷樞密院與兵部來統管調度,治下各部司分掌郵驛規約條令、人事調配、遞馬配備等事宜,快馬傳遞按務必送至的時間又按金牌、銀牌和銅牌等級來劃分,故而在宋時傳遞緊急軍事情報的方式又俗稱做“傳金牌。金牌郵驛攜軍情文書疾至,汴京朝堂或是其他軍州必定有十分緊要的軍事行動要速來報與他知曉。
蕭唐忙接過軍吏呈上的文書,拆開了仔細細細讀罷,臉上神情也漸漸舒展開來。
“原來如此......外邦賊酋入境寇鈔畢竟不同於國境內匪盜作祟生亂,本來朝廷也已準備對夏國用兵,在這般要緊的時候党項諸部至河東路生亂,汴京那邊得知此事又怎會無動於衷?”
蕭唐沉吟說罷,隨即長身而起,對帥帳中一衆將官與心腹朗聲說道:“如今夏賊合敗,能還河東百姓清平安樂一個的世道,也是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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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
距離狐偃山西側文水河畔,忽有蒼涼的號角聲起,隨之還有令人心絃震顫的胡笳聲與密集擂鼓也似的馬蹄聲連綿不絕,數隊身着党項服飾的遊牧民在四處遊弋巡視,位於河畔旁不遠的一片平地上也支起了幾座毛氈大帳。
一陣悠揚激昂的党項民歌在氈帳周圍迴盪,盤坐在大帳中的幾個部落頭人也都不由隨聲附和起來。坐在上首的一個年紀約莫五十上下的頭人忽然雙掌一拍,歌聲漸漸平息,所有人都向那個部族頭人望將過去。
這個時候忽然有個被髮跣足,夏人謂之廝乩的卜師彎腰踱進氈帳,他身上帶着血跡,散發出一股腥羶的味道,這個卜師手中捧着塊燒焦的羊脾骨,並對那個頭人說道:“白石天神在上,野亂魁頭人,我以跋焦、擗算、咒羊先後做過占卜...我們遠離故鄉時日已久,宋人又有大軍揮至,如果還要糾纏廝殺,只怕會有莫大的兇險......”
西夏極崇迷信,這般時節大多黨項族民篤信機鬼、尚詛咒,遇事問卜,可說是夏國上下的風尚,每逢出兵也要事先問吉凶。而當聽得那個卜師說在與宋軍交戰會招致大凶時,毛氈帳內其他部族的頭人在望向那個喚作野亂魁的党項長者,各自神情也都甚是複雜。
闔目沉思的野亂魁又緩緩的睜開了雙眼,眸子中似又精光稍顯既逝,他冷笑一聲,說道:“細母廝乩,你說再動刀兵不吉,可這到底是白石天神的旨意,還是你與各位頭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