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趙佶感激涕零的模樣,非但絕口不提自己背反朝廷,好像他這太上皇一直苦巴巴的盼望要與昔日的近臣愛卿相會一般,這般作態教蕭唐也不由一怔,旋即他回過神來,也不由冷笑一聲,暗付道:這趙佶爲了儘快能夠得以安然返回汴京,當真也是煞費苦心啊......
如今看來金軍算是徹底的將趙佶、趙桓父子二人“調教”得明明白白的了。本來身爲九五之尊,被皇位上拉下來後就連自己妻妾、子女都要匍匐在外寇腳下爲婢爲奴,自己苦受百般羞辱,已是絕望至極的情況下,但凡是有人能拯救他們脫離金人的魔爪,就算是背反了朝廷的蕭唐,他們也是心甘情願的認了。
只是就算如今的處境要比任由着金軍押解至北地更能接受,可是趙佶自也不知蕭唐又將如何處置自己與趙氏宗室子嗣,所以他絕口不提蕭唐身爲叛臣賊子的身份,不但當場許諾必將厚封重賞,甚至不惜將趙氏皇族先帝祖宗也都搬出來賭咒立誓......
換而言之,除了懇請繼續留着他老趙家能坐得皇位,趙佶的大致意思便是隻要能放我等宋廷宗室返歸汴京,其它不管任何條件,你蕭唐隨便開。
本來顫巍巍肅手立在趙佶身旁的趙桓,似乎這時候也纔想起自己大宋官家的身份,也立刻站出身來,更爲迫切懇摯的說道:“父皇所言正是!蕭愛卿武毅威雄、忠心義烈,當國家之多難,保社稷以無虞,摧鋒破敵立下匡扶社稷大功,此實爲不世之功也!如此豐功偉績,便是爵封王位,亦不爲過!”
饒是趙桓苦求擺脫險境心切,便信口開出了足以教宋廷羣臣一生望之莫及的條件。而蕭唐端坐在馬上冷眼瞧過去乜了翹首以盼的趙桓一眼,暗付都說君無戲言,可是你這廝說過的話便跟放屁一樣,所下的承諾又有幾分是可信的?
北宋政權國運衰微,並最終走向滅亡的確是昏君趙佶乃至他寵信重用的一衆權奸所一手造成的,然而靖康之恥的發生,也同樣是因爲這趙桓的混賬無能所致。正史裡面這廝在位僅一年多的時間裡面,便罷換二十六名宰執大臣,何況還是在金軍長驅南下,先後兩度上至東京汴梁的要緊時節......只怕說他是昏聵無能已是輕的。
何況按原本的軌跡趙桓在面對金軍入侵時的反應看來,他先是在被迫繼位後也意圖逃離汴京;隨後在種師道率軍挺進汴京之後,忽然又抽風似的不再提講和,而不停催促本來力諫等待勤王兵馬集結再反攻金軍的种師道倉促出戰;等到金軍第一路南侵退兵時,趙桓再度變卦不許种師道出兵;而老種相公再提議修築防線,以防金兵再至,卻趙桓仍是先行同意、隨後否決......本來就風雨飄搖、國難臨頭的大宋朝廷,又貪上這麼一個每逢大事決策似乎不變幾次卦就難受的神經病皇帝,又焉能得以保全?
蕭唐深知趙桓就算說的再是懇切,待這廝終能保得周全後多半仍要變卦,而他們爺倆如今許下的厚封條件看似誘人,也仍要受宋廷的節制約束,自然也未教蕭唐看在眼裡。
官封一品,坐享王爵,屁用沒有。蕭唐現在要趙佶、趙桓這兩個糊塗皇帝必須承認答應的,是朝廷許以自己率領麾下義軍勢力與金國攻伐時,能夠得以自治自立的名義。
如今這兩個昏君最大的作用,除了留在汴京當他們的擺設,好歹維持住中原江山大致統一對外的局面之外,就是還能給自己麾下諸路義軍人馬許下個名位身份。一個能夠保留自己勢力的獨立編制,而得宋廷認可於收復失地之際往北擴張的同時,起碼於現階段能夠敕令大宋諸地仍死忠於朝廷的禁軍不得與自己麾下統領的諸路義軍內鬥攻伐,再度與來犯的金國大軍鏖戰之際,甚至還可與宋廷禁軍協同作戰的名分。
就算趙桓不打算讓蕭唐這個曾背反宋廷的逆臣反賊另立門戶,而終將出爾反爾,可是他與趙氏宗族在金軍手中慘遭蹂躪了許久剛被搭救得出,這次慘痛至極的教訓也足夠讓這昏君刻骨銘心了。兩害相較、則取其輕,起碼在有諸路義軍爲他抵擋金軍再度侵境時,蕭唐自知更可從中大做手腳,以抵禦外地的名義擅專軍權,也不必受朝廷挾制,名份上可合理合法的逐漸擴大轄域權力,形成類似唐朝時期兼管民政、財政,掌握全部軍政大權的地方割據藩鎮勢力,屆時等到金國對於宋朝已不再是最大的威脅,而趙桓終將反悔變卦時,既是已在足以顛覆金國政權的局勢下,蕭唐大致也能預判到己方勢力也具備與大國抗衡的實力。
畢竟方今時節還是君王家天下,你這兩個昏君,雖死有餘辜,可是也只有暫且教你這廝們仍坐得龍椅,我一衆兄弟所統領的義軍纔有與老小種經略相公、吳玠、劉錡...當然還有岳飛等衆多仍效忠於宋廷的國家良將同仇敵愾的機會。
蕭唐心中暗念,雖然在此番與趙佶重逢之前,也早與蕭嘉穗、許貫忠等兄弟細議得分明,而如今親眼覷見這兩個昏君這副窩囊討好的模樣,心中一股火氣也仍不由騰的竄起,當下也絲毫不顧及趙佶、趙桓九五之尊的身份,而沉聲怒斥道:“我與共聚大義的心腹兄弟忘生捨死,於如今國難之時力抗外辱,挽狂瀾於危難,自是無愧立於天地間。可是你二人卻枉爲人君,驕奢淫逸,狎近奸諛,任由權佞當道,賦斂竭生民之財、戍役困軍伍之力,而致使天下盜賊蜂起,任由外寇猖獗,可也不止是你趙氏宗室子女慘遭累害,更教黎民百姓慘遭韃虜凌暴禍害,心裡又可曾有過半點愧疚!?”
而蕭唐如此當面叱罵自己,趙佶面色一變,隨即又做出副自責愧疚的模樣,而捶胸頓足的說道:“蕭愛卿所言甚是!朕枉爲人君,實感慚愧!全因朕放逸輕佻,恩幸持權而使貪饕得志,朝中言路壅蔽、導諛日聞,直教冗食者坐享富貴,災異讁見而朕不悟,衆庶怨懟而朕不知......方今鑄成大錯,卻累害了趙氏宗室,致使萬民塗炭,追惟己愆,悔之何及!”
不止是趙佶連聲悲呼引咎自責,在一旁的趙桓也是悲愧交集,槌胸蹋地的連稱朕庸懦無能,上累於祖宗,下負於萬民云云...除了在蕭唐面前幾近附和屈從之態,而出自於能得對方首肯放還他們返回東京汴梁的因由外,有了被金軍虜獲羞辱的這一段慘痛經歷,身臨絕境方知悔,趙佶與趙桓起碼能意識到釀成如今這般滔天大禍,自己的確難辭其咎。早在金軍手底受盡屈辱,眼下也顧不得甚麼皇帝威嚴,這父子二人乾嚎着自責,倒也並非是在做戲以求苟全......
只不過趙佶、趙桓二人雖然眼下已然顧不得甚麼天子顏面,可是在他們身後還有許多一併被金軍所擄,如今被收攏至一處的朝廷臣子。其中當即已先有個人站出身來,並憤慨激昂的說道:“爲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蕭頭領,雖然恁如今肯率綠林兵馬爲勤王義師,於此力戰金賊救還二帝,立下戡定外寇禍亂恁般功業,但也不可如此侮毀聖上!”?
忠君報國的理念,到底還是深刻在方今時節許多文人的骨子裡面......雖然眼見那文臣率先跳出來指責自己,蕭唐只是心中暗歎一聲,他也絲毫不惱,反而對那臣子還抱着幾分敬意,而問道:“卻不知這位相公尊姓大名?”
那文臣見蕭唐不見惱怒,言語客氣,也四平八穩的作了一揖。哪知待那人自報過名號之後,蕭唐那張臉唰的下拉了下來:“不敢當,我乃秦檜秦會之,政和五年進士及第,蒙受皇恩,如今官居御史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