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晁蓋言語中尚有爲宋江開脫之意,阮小七本就是直言快語的性子,當即他再坐不住了,便立刻說道:“晁天王,你在東溪村與我們兄弟三個出身的石碣村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當初我等便都曾聽聞你是仗義疏財的好男子,往日緣分淺薄,聞名不曾相會。饒是曾與蕭唐哥哥有些紛爭糾葛,直到一併共聚大義以來,我阮小七素來也都敬你是義氣深重的好漢,只是如今你又何必在護着宋江那廝?
那宋黑子當初坑害得你憤而下山,而奪了梁山寨主之位,又一門心思的只顧受朝廷招安去做奴才,不惜對蕭唐哥哥與你兵刃相向,也教投歸於他的不少頭領心寒齒冷,又可曾顧念半點江湖道義?前番只恨教他跑了去,到底還是在江南拼光了家底,也只得藏匿起來。戰陣上若是教俺撞見那廝,也定要捅他十幾個透明窟窿!那宋黑子極是熱衷功名,宋朝的官卻做不得,卻又如何不會投奔金國韃子以求功名?”
晁蓋默然片刻,面對阮小七的質疑,眼見聚義廳中向來對自己馬首是瞻的劉唐此時竟也緘口不語,他緩緩搖頭,又道:“宋江固然與我等不是一路人,但是他當初犯下大罪,無處容身而只得入夥梁山,彼時便曾提及只待朝廷赦罪招安,爲了達成所願,他不惜虧欠與一衆兄弟聚義之情,但也的確忠心於宋朝。若是宋江得朝廷任用再來與我等爲敵,那種事,他做得出,可是投奔金虜韃子而背反大宋......這絕無可能。”
聽晁蓋長聲說罷,聚義廳中公孫勝躊躇片刻,也不動聲色的微微點頭,阮小七見說本待出言反駁,可是他只張了張嘴,卻又感無從說起,而悻悻的坐下。而在旁一直思量籌謀的許貫忠忽然開口說道:“就算金軍內雖有熟知梁山水情的奸廝,金虜也仍是非仗舟船,不能前進,所幸阮家三雄率部守住水泊屏障,我等再嚴防把守住三關與幾處旱寨險要,也能保住主寨不失,憑梁山現有的兵力也能堅守得住。
如今蕭唐哥哥揮軍已抵至相州,正要與河北義兵都總管宗澤,河北西路招撫使張所統管兵馬會合,只待督管寨內馬軍拴束馬匹,步軍安排軍器,水軍整頓船隻,蕭唐哥哥那邊飛鴿書信來時,正可裡應外合夾攻金軍,距離於梁山水畔與敵決戰之時......也已不遠了。”
聚義廳中衆頭領聽許貫忠說罷也轉過話頭,計議在一面抵擋金軍與僞齊兵馬侵攻梁山的時候,一面準備集結兵力待蕭唐揮軍殺至展開全面反攻。而晁蓋一時間沉吟不語,他怔怔的往聚義廳正中心望去。
恍惚間,晁蓋又追憶起當年自己親自率一彪心腹至江州救下宋江返至梁山,彼此推讓梁山之主時的情形仍是歷歷在目,晁蓋暗歎了一聲,付道:賢弟,你執意受朝廷招安,殞折了許多弟兄,終究卻也只得受奸佞擺佈,你認定的那條路,到底還是錯了...可是你的確也有報國心思不假,方今蕭任俠整軍經武、亢扞國難後爲衆兄弟謀個出身,這纔是我梁山的出路......如今恁般時節,你又身在何處?卻又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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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東東路襲慶府,太平鎮。
來往呼喝叱罵的聲音愈響,其中還夾雜着無數鎮內百姓淒厲的哭喊聲間,潰亂的人羣如沒頭蒼蠅也似的到處亂撞,可是幾處進出鎮子的要道都被韃子兵馬堵住,鎮內道路上面百姓橫七豎八的屍身比比皆是,大批如狼似虎的女真、渤海、契丹、雜胡軍卒只要撞見奔逃的宋民百姓,但凡是男子不由分說先是以刀槍搠倒剁翻,再去拾取屍體上的細軟財物,則女子被抓髻肩抗的被那些兇兵擄走。就算是緊閉房門躲藏在自家舍中的,立刻也有兵卒上前踹斷了門閂,涌將上進,隨即刀刃入肉的悶響聲與撕心裂肺的慘嚎聲交織響起...鎮中燒搶劫掠,渾如煉獄修羅般的景象於各處上演,連天的哭喊聲也愈發的淒厲起來......
本來由金國扶植起來的劉豫僞齊傀儡政權須侵吞京東路治下州府,佔據大片地區輔助金朝加以統治,京東東路襲慶府太平鎮乃至周圍一些縣鎮雖一時爲金軍與僞齊兵馬佔據,好歹做爲淪陷地域也須有百姓人丁,治下的宋民雖然要受金國、僞齊刑法賦斂重重盤剝壓榨,也尚能苟活安生一時。
可是先前蕭嘉穗、劉法主持諸部義軍於京東路與金軍大小殺伐十數陣,如今蕭唐率領大軍與宗澤、張所統管的官軍義勇會師集結,已準備奔赴東平府、濟州、襲慶府等淪陷區域。金軍主力也做勢收縮集結準備會戰,襲慶府太平鎮等非是兵家要地的去處反倒無關緊要,與其再教蕭唐所部義軍與宋廷禁軍再復奪回去,也莫不如就此洗盪村坊,將人丁、牲畜、糧秣、財物搜刮一空。大肆燒殺搶掠過後,蕭唐與宋軍能復奪還回去的,也只有一片片斷瓦殘垣的死地!
亂世人命如草賤,而對於金軍當中北地諸部心中對富庶宋境的嫉恨與貪污一旦得以宣泄開來時,女真契丹、雜胡部族無不癲狂眼紅得要搶得盆滿鉢滿,爲了宋人的女子、牲口、財貨、糧秣,他們都形如飢餓發狂的野獸如犬羊一般屠殺掠奪着此間南朝百姓。
而位於太平鎮南側的一間府宅門前,昔日梁山寨主宋江的嫡親兄弟鐵扇子宋清口中嘔出一大口鮮血,他低頭怔怔的望着胸脯間泊泊有鮮血涌出的傷口,腳下踉蹌倒退了數步,終於還是轟然倒在地上。直將宋清一刀給搠了個透心涼的那個雜胡軍將只亂一擦拭滴血的刀鋒,隨即率領麾下族兵急不可耐的衝殺進來。
眼見此間府宅看來是南朝大戶人家的居所,這雜胡軍將與隨着他大肆掠殺的軍卒搶先直衝進府門,也正要劫掠關這間府宅內的糧秣財物,屠戮殺盡此處的宋人之時,也正望見從正堂處有個黑矮漢子帶着幾個家丁僕役衝將出來......
那黑矮漢子,自然便是受了朝廷招安後被寬胥原罪,卻因功過相抵也並沒有得到任何官爵名分,而黯然返鄉爲民的及時雨宋江。
收拾盡莊院田產、傢俬什物從京東路濟州鄆城縣宋家村遷居於此後不久,父親宋太公便已病故,宋江與胞弟宋清修建功果、薦拔亡過父母宗親,只在此處招攏些莊客鄉中務農。
金軍南下侵宋,直到劉豫背宋投金時節,宋江倒也曾動過招聚些義勇抗金保國的心思,然而既曾受朝廷招安先討蕭唐、後伐方臘,如今反倒要被綠林中人視爲甘肯從朝廷鷹犬的宵小奴才,論及名望也早不是當年那個教江湖羣豪聞名納頭便拜的山東呼保義了,哪個又肯再來投奔於他?
至於杜壆、吳用、董平、戴宗等舊時的心腹兄弟也早已四散歸隱,不知所蹤,京東路濟州、襲慶府等地先後爲金軍、僞齊兵馬侵佔,宋江也曾打算遷居南移,只是如今只得守着並下的田園過活,又是兵荒馬亂時節,再於江湖上走動恐怕已不會到處逢源的宋江正值躊躇時,金軍卻已然下令大開殺戮,要將太平鎮地界洗盪一空......
剛匆忙的奔將出來,就驚然覷見自己的胞弟宋清倒在血泊當中,宋江如遭雷劈,渾身不由微微顫抖起來,然而正當他怒目直向眼前那些韃虜瞪視過去時,那些殺將進來的雜胡軍兵也已嘶聲怪吼的揮舞軍械,直朝着宋江這邊奔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