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井寨中千餘羌人大多人綽刀持槍擁作一團,他們正要排成密集的陣形與宋軍廝殺,而宣贊、郝思文與麾下官軍此時早將百井寨幾處出入口牢牢堵住,那些宋軍馬軍揮舞刀槍、騎着戰馬,反倒似以騎術更爲聞名的党項族人那般阻止騎陣衝殺進寨子中去。
嵬名諒統領的這些党項族民也知道己方的弱處在於人少,他們不敢似其他人多勢衆的党項部落那般公然與大批宋軍廝殺,只打算趁着己方勢力殺得熱火朝天時能夠趁火打劫,在宋境內做上幾票大的。可是聽對面宋將的言語,似乎是定要將入境經略的党項牧民盡數趕盡殺絕,嵬名諒眼下也甚是驚慌失措,他眼見着突然殺出的這對宋軍個個驍勇,在那兩個宋軍官將的帶領下衝入寨中尋自己的族民捉對兒廝殺,許多倉促間未來得及上馬的党項族民擁擠成一團,任由着那些宋軍騎兵在寨中盤旋衝殺着,一時間便已有百餘人被射殺戳翻!
嵬名諒一邊呼喝麾下族民禦敵人,一邊又不得不注意着寨子外宋軍的動向。雖然在百井寨駐紮之前,嵬名諒也曾在周圍設下些遊騎哨探,可是奉蕭唐之命要肅清太原府周遭地界敵酋、賊衆的部隊的確並非只有宣贊、郝思文這一路人馬,其他將官不止也率部沿途針對過往的賊軍設下重重埋伏,每支部隊也都有深諳党項人行兵戰法,並且戰場竟然極爲豐富的部曲協同作戰。
饒是嵬名諒有意提防,可是姚平仲所統領的那六營西軍將士以往與夏軍攻伐時,包抄敵軍後路、設伏奇襲的戰術早已運用得得心應手,許多夏軍精銳也曾與他們的戰爭中着了道,何況現在偷襲的目標只是受嵬名諒統領,戰力卻並不算出衆的這支党項部族?
在將敵人殺得個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那些衝入敵陣的宋軍騎兵都顯得十分驍勇。個個人如虎、馬如虎,他們與剛騎上戰馬的党項族民在寨中街坊間衝馳遊鬥時竟然也絲毫不落下風。待嵬名諒猛然發現又有近千名宋軍向百井寨中涌入,他心中最後一點負隅頑抗的心思終於也消逝不見,嵬名諒忙打了聲唿哨,命令擁簇在自己周圍數百名騎士尋路徑打算突圍出去。
偏生嵬名諒的獨子嵬名察卻殺紅了眼,他翻身上馬後親手將兩個宋軍騎兵剁於馬下,旋即又呼喝着聚集了五六十騎,並朝着宋軍中那個生得兇惡,弓箭本事卻極爲了得的將官那邊衝殺了過去!
宣贊這邊剛揮舞手中鋒刃雪亮的鋼刀殺出條血路,他忽然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個党項少年收起彎刀、擎出騎弓,但見弦拉開,如滿月。搭在緊繃弓弦上的箭矢已經穩穩地瞄向了自己的心窩。
雖然見那要用弓箭偷襲自己的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年,可是宣贊並沒有心生半點輕視之意,他也十分明白遊牧民族靠騎射的本領在草原大漠間立足,一個能齊得馬、開得弓的孩子,照樣也會是個甚有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敵人。
可是嵬名察卻認爲自己要用弓箭取了眼前那生得醜陋的宋將性命乃是十拿九穩,就算對方是個行伍官將,可是他一上來便以弓箭接連射殺自己的族民,按照漢人的話來說,這豈不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似嵬名察這般年紀不但血氣方剛,而且也甚容易受外界的言論煽動蠱惑。他對於宋人的印象除了羣拿慣了鋤頭的農夫,便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書生商賈,而草原遊牧弱肉強食,但是要讓自己的族民生存下去便不知要經歷多少兇險廝殺,既然如此,党項兒郎又豈能輸於那些孬弱的宋人?前番夏國被宋軍殺敗,這已經使得血氣旺盛的嵬名察深感恥辱,這次見到那宋將賣弄弓箭本事,倒更將他滿腔的國仇家恨之情給挑撥了起來。
管你是兵是民,宋人礙眼,我現在正要見一個殺一個,你們宋國既然侵犯我羌人的疆土,今日我便要在你們土地上予取予奪,殺個爽利!
周圍廝殺慘嚎聲連綿不絕,嵬名察卻不爲所動,他現在覷準的只有宣贊一個人,並任由着周圍的親隨族民截殺住從四面衝殺過來的宋軍騎兵。以往在自己的部族中嵬名察也是個以弓馬射術聞名的勇士,他相信自己只要一鬆手,眼前的那個宋江就絕難活命。儘管周圍形勢亂作一團,可是嵬名察仍舊深吸了一口氣,驀的放弦箭發,直要致那宋將於死地!
箭發似流星,嵬名察射出的這一箭的確既準又狠,他同時也大致預判到了那個宋將會躲閃的方向,又將手探到了背後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簇,並不打算給宣贊任何喘息之機。
然而宣贊根本沒有躲閃,他凝視着那支襲至他胸脯前的利箭,忽然探手一綽,便將那支箭簇死死的攥在手中。正如他當年還在汴京步司衙門時,曾以連珠箭等騎射手段鬥贏番將所使的手段一般。
當年那個吐蕃番將驚疑不信,到敬服恭順的神情現在仍是歷歷在目,宣贊回憶起當年也算是他在京師最爲風光的場景,周圍步司衙門中的袍澤同僚歡聲如雷,甚至還得到宗室王族的青睞,並將郡主許配給自己做得個郡馬爺。
可是再後來的事......不提也罷。
宣贊手指一轉,綽在手中的箭簇滴溜溜的轉了個彎,反而被他搭在了弦上,並將前面五六十步開外,那個滿臉不可置信的党項少年覷個真切。
“不問出身、不經審判、不留活口......”
宣贊口中默唸着蕭唐命令諸部軍旅出動之前頒佈下的軍令,他也十分清楚現在可不是與對方切磋對視騎射的本領,真刀真槍的生死廝殺,當你決定拾起屠刀毫不顧忌的去傷害那些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無論你的年紀、你的出身、你的理由......也都要切身體會戰場上真正殘忍的一面!
宣贊雙目瞳孔倏然收縮,弓弦一蕩,箭簇激射!緊接着又有三枝利箭例不虛發,在與那撥党項騎兵相距五六十步的距離下,宣贊卻又施展出他百步穿楊的連珠箭法之下,登時將正要擋在嵬名察身前的兩個党項族民射翻墜馬!
嵬名察驚呼一聲,他下意識的側身避閃,可是宣贊連環射來的利箭卻似生了眼睛一般,登時狠狠的刺入他的咽喉!嵬名察雙目一突,身子直直跌將墜馬,雖然咽喉上插着一根利箭,可是嵬名察此時卻並沒斃命,他伸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咽喉,此時雙眼中也流露恐懼之色,而嵬名察正噴着血沫的口中,也含糊不清的呻吟道:“爹...阿爹...我...我......”
宣贊面色鐵青,他收起騎弓又擎出鋼刀,與身後疾馳而至的官軍騎兵又向前衝殺,也要催馬去補上一刀,取了那個党項頭人的性命。
“我的兒啊!”
眼見自己的愛子被那個宋軍將官一箭射落,正躺在地上垂死掙扎,嵬名諒頓時似感到萬箭攢心,劇烈悲慟直如要撕扯開他的心肝一般!本來還要率部伺機突圍的嵬名諒此時滿臉的猙獰與怨毒,他駕馬也向宣贊疾衝而來,並嘶聲咆哮道:“你們這些宋狗殺我孩兒!我更你們拼啦!”
宣贊聞言冷哼一聲,他好整以暇的等待嵬名諒駕馬向自己襲來,口中還凝聲說道:“我們宋人便無父無母,無兒無女了麼?你這廝如果憐愛自己的孩兒,又爲何要攜他來害我大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