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爲大宋來使,又非遼朝治下子民,獻歌舞之舉,實在於禮不符。”蕭唐將拳頭攥得緊緊的,以十分生硬的口氣向天祚帝說道。
天祚帝臉色一沉,他嘿嘿冷笑了聲,又說道:“我大遼幅員萬里,諸族萬邦都要向朕獻歌獻舞,爲何偏偏你這難投宋地的契丹人就不成?漢人那句話是如何說的?是了,你敢對朕不敬,豈非是數典忘祖?”
場面一度僵持下來,在場的遼國百官神情不一,都在注視着蕭唐會作何反應。他們也深知天祚帝驕縱跋扈慣了,很喜歡以這種方式羞辱對方,來體現他一國君主高高在上的地位。
鄭允中、童貫二人的眉頭也擰成老大的一個疙瘩,他們知道天祚帝輕佻荒唐,卻不知他更會如此傲慢無禮。
何況這般無禮的要求如果換到他們兩個身上,鄭允中與童貫一時間也不可能想出個對策。不唱歌跳舞,惹得天祚帝怫然恚怒,此次外交事宜到此而止;可去順應天祚帝似歌女舞婢般伺候順從,不止是他們這兩個朝廷大員絕不能接受,他們是大宋來使,也更不可能有辱國體。
依蕭唐自己的性子,他做不了爲吳王夫差嘗糞的越王勾踐,也無法做甘願忍受胯下之辱的韓信。對於這種近乎踩在他頭上羞辱的要求,即便是人在屋檐下,可他也絕對不想低下頭來。是以捺鉢大帳氛圍愈凝重,無論是蕭唐與天祚帝,都不給做絲毫的退讓。
就在這時,耶律大石卻忽然從遼國羣臣中站出身來,並向天祚帝躬身說道“陛下,依臣看來,宋使並非是對陛下不敬。似蕭都虞候這般人物之所以南投宋邦,也是如我大遼上下臣子一般,受朝中奸佞所迫。”
天祚帝面色陰沉地望向耶律大石,問道:“大石沙裡(沙裡,郎君、勇士之意,契丹貴族子弟稱謂),你這話又是甚麼意思?”
耶律大石躬身打拱,侃侃而談道:“蕭都虞候之父蕭賀,本爲我大遼南院敵烈麻都司之長,當年因耶律乙辛那奸賊專政弄權、禍亂朝綱,以致我國大亂,先帝大孝順聖皇帝罹難,陛下當年也險些被那賊子所害,蕭都虞候之父也如許多不齒與耶律乙辛那奸賊同流合污的臣子一般,不得已下才南投宋境。
天佑我大遼,叫耶律乙辛那佞賊正刑伏誅,而蕭都虞候這等人傑爲南朝所用,也皆是因前朝奸佞遺禍所致。陛下聖明,恩澤四海,遠比耶律乙辛那奸賊器量闊達,蕭都虞候既身爲南朝來使,又何必非叫其以歌舞之禮侍奉陛下?”
本來斜倚在側、翹腳半臥的天祚帝聽耶律大石言及自己的生父,他立刻坐直了身子,臉上輕佻放縱的神情也收斂起來。
當年權奸耶律乙辛專擅朝政達十四年之久,更是接連謀劃數起冤案,殺害大批契丹貴族與官員,而使得遼國元氣大傷。天祚帝的生父遼國大孝順聖皇帝耶律浚,也是遭耶律乙辛等人陷害先被廢爲庶人,之後又被暗殺身死。
而天祚帝耶律延禧在少年時也曾險些被耶律乙辛暗殺,一番周折後待耶律乙辛終於被處死後,才安然登上皇位。所以就算天祚帝就算再輕佻再混賬,聽耶律大石言及自己的生父與前朝舊事時,也不由地慎重起來。
本來天祚帝也是因爲蕭唐身爲契丹人,卻做了宋人的使臣出使來到他面前,便想趁此機會羞辱他一番,可是聽耶律大石把話扯到當年乙辛亂政時,自己反而不好作起來。
思量半響,天祚帝終於重重地哼了一聲,他揮手說道:“罷了!南朝使者遠道而來爲朕慶賀生辰,且先看座再做詳談!”
蕭唐緊握的雙拳也漸漸放鬆下來,他向耶律大石看去,向他微微頷,報以感謝。而耶律大石向蕭唐這邊望來,也微笑着向蕭唐點頭示意......
下面的事便要由鄭允中、童貫這兩個大宋使團的正使、副使,去與遼國在場的臣子周旋了。遼方因前宋夏兩國交鋒時,宋軍進逼夏境橫山各地,不但沒有退兵返還夏國土地,反而在橫山四處建堡設寨,身爲西夏老大哥的遼國自然要趁此機會向童貫難,責問他爲何不按雙方協議退兵,反而步步爲營,仍要伺機進攻西夏。
童貫這次自薦出使遼國,也是有備而來,他以橫山羌數次糾集吐蕃諸部進犯宋地,自當以率軍設寨壘戎衛邊地爲由,與遼國一衆官員扯起皮來。宋遼兩國南北對持一百餘年,雖然並未重燃戰火,可是相互制約經略總是免不了的。雙方現在都自認沒有徹底壓制住對方的國力,涉及到這種牽涉第三方的軍事談判,不但都很難達到共識,也不是在一朝一夕間能夠談攏的。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鄭允中、童貫還要留在遼國南京析津府與遼臣繼續談判周旋,而蕭唐與燕青、許貫忠、段景住等五個心腹兄弟則要按趙佶的旨意前往遼東採購北珠。
蕭唐也正要趁此良機詳探遼東各地的局勢,只是南京統軍司內依舊派阿里奇、瓊妖納延兩名將官率五百鐵騎,去護送蕭唐至遼國東京遼陽府(今遼寧省遼陽市)以東的生女真人聚集區。雖然通過這些時日的相處,阿里奇、瓊妖納又延敬服蕭唐的武勇,彼此間也愈熟絡起來,可是有着五百遼兵一路陪同,也不免使得蕭唐暗中行事時束手束腳。
蕭唐等一行人馬由析津府出,過檀州入中京道後便已到了關外地界。在穿過地域東至今遼寧錦州,北抵內蒙赤峰,南至河北秦皇島市,西爲河北灤河流域的中京道時,天氣也漸漸的寒冷起來。一路上漢家的村落農田也漸漸稀疏,而時不時能夠瞧見四處遷徙的契丹、渤海、奚人等遊牧部落,蕭唐呼吸時已經清晰地能瞧見嘴中冒出來的熱氣,他將身上的貂裘裹得更緊了些,卻仍擋住陣陣寒氣直往衣襟裡鑽。
“蕭都虞候,喝口烈酒,驅驅寒氣。”這時阿里奇駕馬湊上前來,並將手中酒囊向蕭唐拋去。
蕭唐接過酒囊道了聲謝,隨即又向阿里奇問道:“阿里奇詳穩,這東京道地處偏遠、諸族混雜,平日可還算太平?”
阿里奇聽罷一笑,說道:“蕭都虞候可是擔心購北珠時,會有匪寇生事?儘管放心便是,我與瓊詳穩帶得這五百輕騎,都是南京統軍司中遠攔子軍的精銳,甚麼流寇馬匪膽敢來冒犯,那是自尋死路!”
蕭唐心中想到現在他們與生女真諸部的棲息之處已越來越近,便有意向阿里奇問道:“我曾聽聞東京遼陽府之東,白山黑水中的生女真諸部彪悍善戰,當年遼國採北珠開鷹路時,也曾與那生女真諸部數次兵戎相見,如今情況又如何?”
“那夥蠻子值個甚麼?強似他們的匪盜亂軍,被我大遼軍中兒郎殺了萬千!”阿里奇仰天打個哈哈,又說道:“不過蕭都虞候既然有意詢問,我也不藏着掖着,在東京道境內確實有幾撥逆賊時常作亂,比起那廝們,那生女真根本不算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