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勢迅猛的長槍鋒尖到底還是狠狠搠在了縻貹的胸脯上,可是驟然響起的,卻不是利器捅穿血肉的悶響聲,火星迸射四濺,旋即響起的確卻是一陣教人聞之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饒是剽悍好戰,廝殺渾不畏死的縻貹也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這一刺的慣性勁力襲來使得他心脈也是驀的一滯,好歹縻貹生得體魄雄健,在疾奔的戰馬上顛簸了陣,也沒有被一槍搠翻墜倒。而謀良虎當時更是一怔,旋即他也意識到:這廝是穿了甚貼身的好甲!?
原來山寨之中精於打造軍械衣甲的金錢豹子湯隆看覷他表兄徐寧家傳之寶雁翎圈金甲做工,當年便曾向蕭唐報說先後已打造出十二副刀槍難入、盈飄輕捷的貼身軟甲,雖是隻能憑着湯隆獨特的手藝火候先後嘗試,難以量產,可是日積月累,寨中軍械作坊也又得以打製出十一副寶甲。蕭唐原本便思付麾下弟兄裡面有秦明、索超等以剛猛勇烈著稱,可是作戰風格與戰場上用途突騎破陣,首當其衝,傷亡概率也是極高的直莽猛將。二十三副積累下來在戰場上有保命奇效的貼身好甲,也自當側重配備給那些常好陷陣亂戰,不避刀斧的衝陣騎將。
而黑雷虎縻貹,無疑也正是其中一個。
兩騎疾馳、錯身而過,縻貹旋即回身怒目瞪視着那員險些一擊偷襲自己得手的金軍大將。而謀良虎的身後鋪天蓋地的喊殺聲、隆隆不絕的馬蹄聲驟然間再度紛沓而至,預想中敵騎驚濤駭浪般的衝擊亦又朝着縻貹這邊如潮水一般涌來!
“狗韃子!休得傷我兄長!”
卻是馬勥、馬勁二將率領數百騎從斜側截殺而至,一片人喊馬嘶之中,奔殺向縻貹的十數騎戰馬頹然倒地,也教馬背上的女真騎手也惡狠狠地摔將下去,另有無數支鋒利的長矛攢刺過來,頃刻間又在後方若干敵騎身上搠出十幾個血窟窿。然而排山倒海般的吶喊聲中,女真騎衆兀自如怒濤般洶涌殺來。縻貹見狀狠狠咬了咬牙,策馬衝將上去與馬勥、馬勁合兵一處,顧不得尋覓方纔那員身手奢遮的金軍大將,而竭力聚攏麾下弟兄繼續與奔騰疾馳的敵軍鏖戰,混戰愈演愈烈......
時常主動請命鏖戰,也經歷過大小無數戰事的縻貹此時也能切身的體會到,今番與這些女真勁騎正面對決,所面對的敵軍恐怕也是他至今爲止最爲強悍、最是善戰的對手!
這一次雙方騎兵的正面衝擊,謀良虎所率領的女真諸部按謀克編制指揮行動都端的敏捷,無論是聚攏強攻,還是分撥催騎與敵軍遊鬥,自然而然的轉換隊形。騎兵交戰之中戰馬的衝勢,不但個人騎戰的本事勇武,更似是一羣遵循着本能聚攏衝殺的獸羣,反覆聚攏分散,進退自如,是以衝鋒的人數雖然少於紀山軍騎兵與蕩騎軍兩支部曲,可是場面上完全不落下風,只單以步調如一迅速調動騎陣隨機應變,對方的確要在牛皋、縻貹這些善於騎戰的猛將之上。
饒是牛皋、縻貹皆是驍勇善戰的猛將,麾下統管的馬軍健兒平素操習訓練也不曾怠懈,與宋廷禁軍騎兵軍旅廝殺,遮莫便是西軍精銳也有一戰之力,可是馬背上廝殺的本領到底也有北地遊牧狩獵諸族可說與生俱來的本事,更何況是如今時節戰力最爲鼎盛的女真諸部......
蕭唐心中暗念,他面沉如水坐鎮中軍,關注着前方愈發激烈的騎兵混戰,他也想起正史中宋人分析宋軍不敵金軍屢次慘敗因由時曾說“金人起燕薊,歷趙魏,絕大河,至汴宋,皆平原廣野,騎兵馳突,四通八達,步人不能抗,此所以多敗也”......可也不止是金軍善於憑藉騎兵快速機動、靈活應變的優勢在入侵宋境初期所向披靡,然而大遼就算國政糜爛,軍事怠懈,可是同樣是馬背民族出身的契丹人集結數十萬之衆卻被人數處於絕對劣勢的金軍衝殺得一潰千里,最爲關鍵的原因又是甚麼?
不止是剽悍嗜戰,至少在如今恁般時節,這支民族所展現出來韌性實在忒過恐怖。
再是自誇武勇善戰的軍旅,也總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時候,可卻女真人更善於利用騎兵的機動性重整隊形、連續衝鋒,往往於平原曠野處與敵軍鏖戰時總能佔得上風,兩軍對壘時主要以騎兵往來衝殺,就算與敵軍初次交鋒後沒有達到奇效,但是利用麾下勁騎連續作戰的能力,當敵軍軍心出現鬆動之際仍然反覆硬鑿,輪番衝刺,往來馳騁...而不給敵方絲毫喘息的機會(正史中宋人描述與金軍的交戰時所留戰爭場面的記載:“虜用兵多用銳陣,一陣退,復一陣來,每一陣重如一陣”、“勝則整隊而緩追,敗則復聚而不散,其分合出入,應變若神,人自爲戰則勝。”、“虜有流言曰‘不能打一百餘個回合,何以謂馬軍!’蓋騎善乎往來衝突而已”)......
緊攥的手掌心中捂出汗水,蕭唐果然覷見金軍那員大將率部從正面衝殺一番,與牛皋、縻貹麾下馬軍錯身而過之後策馬兜了個圈子,迅速調整陣型,並且躍躍欲試的準備發動向攔截住己方兵馬衝勢的敵軍發動第二輪強攻。雖然兩三百多名女真騎士的屍首墜馬橫在戰場之上,可是這一輪的衝鋒過後,牛皋、縻貹麾下的馬軍騎衆傷亡明顯要多上不少。
如此戰法看似簡單粗暴,然而一旦我軍軍心潰動,金軍兀自反覆衝擊硬鑿,完全是憑着過人的血氣與韌性拖垮繼續,進而窮追不捨,直到將敵軍徹底殺潰......無外乎就是要比拼哪一方更是堅韌不肯,硬抗死耗到最後一刻,蕭唐雖然也相信牛皋、縻貹皆是性情剛毅的驍將,衝鋒廝殺過一輪之後仍能率麾下兒郎咬牙挺住,他的目光又往遠處金軍本陣的方向眺望過去,心中思付道:既然金人善於反覆衝鋒拖垮敵軍,遮莫那廝們眼見我軍能頂住強攻一時,也磨耗了這千餘女真騎兵中兩三成的人馬,也必然會另有所動彈吧......
而與此同時,金軍陣中,同樣正關注着前方敵我兩撥勁騎衝殺的完顏闍母冷冷一笑,說道:“這幹廝鳥倒也一股子銳氣,不似那幹早被俺女真兒郎殺破了膽的契丹狗子,一輪廝殺,竟大概鬥得個旗鼓相當,可卻又能硬扛得幾輪,須知若論能熬耐戰,不能連續衝殺百來合,也算甚我女真好兒郎?聽某的軍令,教另外兩千我族兵馬壓上去,也由謀良虎統御繼續反覆衝殺,且瞧那廝們又能硬抗的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