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十幾個強人如狼似虎的向自己這邊衝來,宋江只是愛學使槍棒,武藝卻也不過是泛泛之輩,加上這些剪徑的匪寇來得突然,他又怎生能夠抵擋?
綽着的朴刀被劈手奪下,宋江被幾個小嘍囉放翻在地,立刻又被麻繩縛了個結實,還有個匪盜忙不迭打開宋江的包裹,見裡面銀兩貫錢甚多,便朝着密林的方向大喊道:“兩位哥哥,這廝倒是個肥羊!”
“肥羊?恁的好!直娘賊,咱們被青州兩山那夥廝鳥追趕數日,逃到這山野荒林中金銀也不濟事,正好可將這牛子當做真肥羊宰了吃!”
面如土色的宋江又聽有人說罷,便見到兩個強人頭領也走出了密林,那兩個兇寇一個生得赤發黃須雙眼圓,臂長腰闊氣沖天;另一個則是五短身材,天青衲襖錦繡補的打扮,看其形貌崢嶸性粗鹵,一望便知絕非是甚麼善類。
生得赤發黃須的那個漢子真似是一頭欲擇人而噬的獅子般,他那對滿是兇光的招子在宋江身上瞧了半響,忽然舔了舔嘴脣,並獰聲笑道:“雖說數日沒得吃酒,嘴裡已淡出個鳥來,可剖了這牛子心肝,再做湯和也能一飽口福,小的們也剮了這廝,都吃上塊新鮮肉!”
那些嘍囉真如吃人的野獸一般,齊聲鼓譟起來!本來五短身材的那漢子不是沒有吃過人肉,可他也不似自己那結義大哥那般專好食人心肝,彷彿是在刻意向綠林同道顯示自己多麼心黑手狠,不能招惹一般,可他們逃命數日,已有些時日沒沾得葷腥,所以那矮漢子凝視瑟瑟發抖的宋江時,雙眼也似要冒出綠光!
矮漢子嘿嘿冷笑,說道:“哥哥稍候,待小弟開剝了這牛子,串起來烤着吃!”
五短身材那漢子話音剛落,手中已擎出把明晃晃的剜心尖刀來!眼見那矮漢子一步步的靠近自己,宋江不由到抽了一口涼氣,被人分而食之,還會有比這更慘的死法麼?
就在滿心絕望之際,宋江心中忽然發起一股狠意,就如當日他一刀、一刀狠狠捅在閻婆惜身上的時候!我平素廣結江湖好漢又所爲何用?道上的好漢喚我做及時雨,我又怎能輕易死在這些賊廝的手上!
念及此處,宋江忽然嘶聲咆哮道:“可惜我宋江死在這裡!”
持着剜心尖刀的矮漢子剛要伸手扯開宋江的衣襟,可聽到宋江那聲吶喊,手上的動作忽然停滯住了。赤發黃須的那個強人頭領聽罷臉色立變,他忙道:“兀那漢子,你說你喚作宋江?你又是哪裡來的宋江?”
看到眼前那兩個漢子的反應,宋江內心深處就似有另個人冷笑一聲,並悠悠說道:今日,我還死不了!
可宋江臉上依然滿是恐懼與惶然,他立刻回道:“我是濟州鄆城縣做押司的宋江。”
“哎呀!恁莫不就是人稱山東及時雨宋公明,那殺了閻婆惜,逃出在江湖上的宋公明哥哥麼?”
生得赤發黃須與五短身材的那兩個強人頭領立刻跪倒在地,並向宋江說道:“是小弟有眼無珠,原來不識好人!今日一時魯莽,爭些兒壞了義士的性命。若是早知是宋公明哥哥至此,我等又怎敢冒犯!”
這個轉變來得十分突然,可是宋江從剛纔兩人的神情瞧來,對於這兩個明明要將自己剖腹挖心、剮了吃肉的強人現在對自己截然相反的態度,卻一點也不另他感覺到意外。
因爲我是江湖人稱山東呼保義、江湖及時雨,能教好漢納頭便拜的孝義黑三郎宋江!
其實宋江也知道並不是因爲自己的名頭有甚麼魔力,而使得那些與他素未謀面的江湖草莽納頭便拜。綠林中人對他恭敬有加,不敢有絲毫怠慢,也並不是因爲他們就真的十分豪爽,肯立刻將性命相托給一個初次見面的江湖成名人物......
宋江能讓許多綠林草莽對他納頭便拜的理由,不是因爲他本身,而是因爲這個時代江湖中的規矩,而那種規矩,叫做人情關係。
刀筆小吏出身的宋江毫不吝嗇的接濟落難的好漢,不惜錢財也在江湖中砸出個好名聲,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爲他喜歡那種受人敬重,被綠林中人誇讚的感覺,而更重要的理由是宋江知道當自己在江湖中的名望傳遍山東、河北,甚至周遭各路之後,綠林強人要殺他容易,可是也都要揹負上“壞了江湖中義氣豪傑”的惡名。誰敢擅殺他宋江,屆時不管是否被宋江資助過的道上人物,也都有可能成爲自己的仇家。
殺了不能殺的人,就是壞了江湖的規矩,而至少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宋江就是規矩。
反過來說,宋江也十分清楚綠林中有誰一旦與他打好關係,也意味那些人會在綠林中甚有可能左右逢源,他們無論是與其他強人結了仇,還是說自己落得走投無路,一句“我與宋公明哥哥交情深厚”就有可能化解掉許多麻煩。宋江不是綠林強人,可是他卻知道利用自己在江湖中的名聲,在綠林諸方勢力之間遊走。無論俠義爲先的江湖豪傑也好,殺人越貨的殘暴兇徒也罷,當他們面對宋江時,所要思慮的就不是單單一個宋江,而是那個江湖及時雨身後代表的整個江湖的遊戲規則。
這些事,宋江心裡都清楚的很,而當他身上的麻繩被嘍囉解開之後,宋江又立刻上前扶起了那兩個強人頭領,並說道:“不知兩位好漢如何稱呼?量宋江又有何德能能,教兩位好漢如此掛心錯愛!”
那生得赤發黃須的強人頭領先說道:“小弟姓燕、名順,祖貫山東萊州人氏,江湖人稱錦毛虎,原是販羊馬客商出身,只因消折了本錢,流落在綠林叢內打劫爲生。”
那個生得五短身材的漢子繼而說道:“小弟姓王,名英,江湖上喚我做矮腳虎,祖貫兩淮人氏......呃,我與燕順哥哥義氣相投,便一併在清風山嘯聚落草,我們哥倆在江湖上綠林叢中行走甚久,聞得公明哥哥仗義疏財、濟困扶危的大名,只恨緣分淺薄,不能拜識尊顏。今日竟與哥哥在此相會,實乃三生有幸!”
我若不是宋江,在此處撞見你們兩個要剖人心肝的,只怕是上輩子造下了潑天般的罪孽!
心有餘悸的宋江只在心裡暗道了聲,可仍撫住燕順、王英二人的手,說道:“只是我聽兩位頭領是在青州清風山嘯聚的好漢,如何卻到了這滄州臨津地界來剪徑?聽聞青州二龍山、清風山同氣連枝,兩位可是與近些時日聲名鵲起的那全羽大頭領聚義的兄弟?”
宋江心中還有一個疑問沒向燕順、王英二人問及,就是他聽聞青州二龍山、清風山兩座山寨在江湖中名聲極好,從來不肯傷害尋常百姓。那又怎麼可能容許這錦毛虎、矮腳虎擅殺無辜行人,甚至還要同類相食?
燕順聽宋江問罷,臉上驀的滿是怨毒之色,他嘶聲說道:“公明哥哥不問還罷,一問小弟心中便涌起無窮的恨意!那時我與王英嘯聚清風山,與道上的好漢井水不犯河水,可那夥廝鳥恁的可惡,竟然派出個使雙劍的強人率兵強奪了我清風山寨!若不是那廝們不講江湖規矩,我們二人又何至流落至此!?”
王英往地上唾了口濃痰,也忿聲罵道:“更可恨的是那廝們兀自要趕盡殺絕!本來小弟與燕順哥哥已被那些腌臢廝趕到德州地界廝混,可數日前被他們探清我等的下落,竟又派兵馬前來截殺我與燕順哥哥,許多好兄弟遭了那廝們的毒手,我們兄弟兩個也險些被他們壞了性命!我與燕順哥哥不得已才又逃到此處,這才見得公明哥哥尊顏......
哥哥恁且說,那個喚作全羽的,又戴着副面具裝神弄鬼的鳥人只因自己麾下許多能人,便對江湖同道這般狠毒!咱們在綠林中廝混的好漢,又怎能容得他這般欺辱!?”
聽燕順、王英二人發泄一通心中怨恨,宋江心中則暗付道:如今綠林中當真是豪傑輩出,逃亡時我聽聞蕭任俠並未在遼東遇難,此時應該已返回宋境,而晁天王也佔據了梁山泊大寨聚集許多人馬......那個全羽又是甚麼來頭,竟能在江湖中如此大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