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我大概只睡了兩三個小時,早上起牀後頂着兩隻熊貓眼,挺臭美的想象,我是那條蜿蜒清澈,流過廖書偉生命的河~~~。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懲罰我想的太多,大早的陽光下,我見到了另外一條,看起來絕對比我清澈蜿蜒,似乎更適合流過廖書偉生命的河~~。
那條河是自從數月前在我家匆匆而過後我就再沒見過的陳妮,她站在食堂附近的一大片陽光裡,穿件純白的無袖連衣裙,腰間是同色的皮帶,腳下踩同色的長靴,微卷的髮絲飄在肩頭。我不能不佩服,陳妮每次出現,從頭到腳,永遠都這麼完美無缺。食堂附近人不算少,陳小姐高調現身,引無數男女頻頻回顧。我本待上前去打個招呼,卻見廖書偉風姿疏朗的步出食堂,捏着一紙袋包子豆漿與陳妮共享。陳妮與廖書偉極熟悉的樣子,廖書偉還替她擦掉嘴角的油漬,好親暱`~~,他們邊走邊說,最後,我看到陳妮把頭靠去廖書偉的肩上------
我的早餐也要了包子豆漿,唐可欣攜着男友坐到我身邊,我氣不順,“搞什麼,大清早的膩一塊兒,煩不煩啊。”一口把包子塞到嘴裡,灌下豆漿,也不理傻看着我的唐可欣,自顧自走人,邊走邊嚼嘴裡那口難以下嚥的食物,幾乎憋死。陳妮,哭着跟我舅說要娶也該先娶她的陳妮,跟廖書還挺曖昧的嘛,其實,這就是廖書偉回國後沒找舅舅的原因吧?他愛上了和舅舅有關係的女人。啊,舅舅,廖書偉,陳妮,他們之前都在美國讀書,雖然不在一個城市,應該也有很多機會見面的,他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不會真是在玩三角戀吧?很土誒。
我的英文老師講課依然精彩絕倫,我卻精神不振。活生生見到意中人在早上與一名美女親密的共用早餐,神仙也不會有精神啊~~
“同學,你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需要我幫忙嗎?”廖書偉手握卷教材,溫文儒雅的站在我的課桌邊問我。
“不用,我因爲鬧肚子夜裡沒睡好。”
廖書偉放過我,點點頭走開了。鬧肚子,應該是廖書偉最熟悉最信任的理由,我怕廖書偉把我從課堂請回宿舍去。這位看似寬容的老師其實有極嚴苛的一部分,他不喜歡學生上課精神不集中,他常說,“要麼玩,要麼學,不要又沒玩到又沒學到的浪費時間。”可他一定不知道,我上他的課,精神好難集中,盯着他的臉就沒辦法認真聽他講的內容,就算不看他的臉又覺得他的聲音太迷人,講什麼還是聽不真,想看清楚聽清楚,實在要動用整個腦容量,蠻累人的,是不是愛情,都這麼累人的?
我沉悶數日後,週末回家,路上我去KFC幫舅媽買了漢堡,舅媽很喜歡吃漢堡,只不過因爲怕胖,所以不敢多吃。現在她身心受創,吃點喜歡的東西慰勞自己一下總不過分。
我家的氣氛依舊祥和,外公外婆看電視,我爸在廚房猛砍肉骨頭,他說今天晚餐他親自張羅。我媽躲在房間裡和舅媽聊天,她們沒發現我進去,聊的很投入。我媽說,“也沒關係,以後孩子還會有的。”
舅媽平靜的迴應,“應該不會有了,我覺得家明會和我離婚。”
“離婚?怎麼可能?家明多疼你啊---”我媽沒說完轉眼看到我,瞪眼,“咦~~,進來怎麼不敲門?”
“你根本沒關門嘛,”我悶悶的把漢堡給舅媽,“給你買的,還熱着呢。”
“謝謝,”舅媽接過漢堡,聞聞,“嗯,好香。”
“舅媽,你真的會和舅舅離婚哦。”我大着膽子問,沒辦法,這條消息太驚人了。
“大人說話下孩子不要插嘴,”我媽喝止我,“好了,出去玩吧。”
我走出房間,把門帶上,門縫裡漸漸隱沒舅媽一張憂傷隱忍的臉。
舅舅真要離婚嗎?爲了誰?我腦海中浮現出一身純白的陳妮,可是陳妮現在不是和廖書偉嗎?吼,真是夠了,這麼又亂又複雜的事情,爲什麼我要思考?我躲在洗手間苦惱不堪,外婆來敲門,“詠哲,你拉肚子還沒好嗎?”
“好了好了。”我叫。
外婆嘀咕,“不拉肚子也要在裡面呆那麼久?”
我把馬桶的沖水開關按一下,翻眼睛,拉屎放屁都有人關心,啊~~~這日子沒法過了。是誰說的呢?日子難過也要天天過。我又失眠了,昨天晚上失眠,是覺得自己戀愛了,今天,好象我就失戀了,什麼東西嘛。我翻來覆去,如困愁城,怎麼辦呢?我該怎麼辦呢?我發現,我不由自主的招惹到了一個我不太能應付和了解的人,廖書偉的世界,是我不太熟悉的大人的世界,愛他又期待被他愛上,絕對是件高難度的事情。不過,假如單小舞能應付,沒道理我就不行吧?不就是陳妮嗎?我給自己打氣,我不會輸給她的,想是這樣想沒錯,坦白講我想的很心虛。
後半夜,下起了小雨,淅瀝淅瀝。直到即將天明,我方枕着雨聲入眠。睡後有夢,我夢到天亮的時候,雨還在下,舅舅叫我起牀,說帶我去喝早茶。我跟舅舅去了一家茶樓,廖書偉和陳妮都在,我坐在廖書偉旁邊,用一種哀慟莫名的絕望心情,膽大包天,對他講,“說愛我,說愛我---”
他淺淺笑,沒言語,靠過來,溫柔的吻我的脣,那一吻的溫柔讓我想起落在湖面的雨點,一小圈一小圈的洇開-------
“詠哲,起牀了,喂,快起來。”一聲巨吼驚醒我的春夢,我睜開眼睛,極端不情願。怎麼是舅舅來叫我起牀?舅舅拍拍我的面孔,“快起來,我帶你去喝早茶。”誒?哇塞,這個和我的夢很象哦,這樣的巧合算是今天的一個好開始嗎?
緊趕慢趕的去了茶樓,靠窗的位置那邊赫然坐着廖書偉和陳妮,陳妮面如春花,見我們招招手,嗔怪,“這麼晚,再等等就吃中飯好了,還喝什麼茶啊。”
我一步步走過去,直覺得自己生生見了鬼,假如,有人看到夢境就在眼前上演了,一定會覺得這是見鬼了對不對?或者,我有超能力預知未來?我被舅舅安排在廖書偉旁邊坐,他坐到我對面。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啊,我真的坐在廖書偉旁邊誒,那麼 ,接下來我要不要向他要求,說愛我!說愛我!他會不會吻我?象夢裡那樣,雨點落在湖面,一圈圈洇開,漣漪盪漾的溫柔?不過這裡人很多人是不是不太方便,不不不,我是不是還沒睡醒,仍在做夢?我偷偷掐了下自己手背上的肉,蠻痛的,不是做夢吧~~
陳妮搖晃我,“詠哲,你怎麼了?發什麼呆,我跟你說話都聽不見?“
“哦,對不起,”我搪塞,“我有點困。”上帝,尷尬死了,沒人看穿我大腦皮層下的念頭嗎?我瞥眼廖書偉,他正和舅舅開我的玩笑,“你怎麼把外甥女變成只木頭木腦的殭屍才從家裡帶出來??”
陳妮很熱情,爲我斟茶,“來喝點茶精神精神。”又數落我舅舅,“你也是,孩子沒睡醒幹嘛硬把她拖起來?”
舅舅解釋,“我這段時間忙,很少在家,再說詠哲開學後我們都沒聊天過,難得今天有空,當然要帶她出來補償一下嘛,誰知道她睡的象只小豬頭。”
“哦,原來如此,”廖書偉糗我,不無惡毒,“你也奇怪,爲什麼要老頭子陪?自己不肯好好找個人來談戀愛,讓男朋友陪呢?喂,你好象失戀很久了吧?”
“我不是老頭子,”舅舅想是餓了,邊狼吞虎嚥的對付一籠蝦餃邊跟廖書偉抗議。
“你是,”廖書偉擡槓,“只有老頭子纔會不服老的不肯承認自己老。”
我根本無心在意廖書偉的調侃,好象聽到陳妮又說了什麼,但我沒記住,我只拼命考慮昨天晚上的夢到底有哪些細節?在夢裡的內容和現在是不是一樣?到底,廖書偉是在做了哪個動作之後吻我的?
有人在我耳邊說了句話,正處於做賊心虛狀態的我猛嚇一跳,整個人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然後淅瀝嘩啦,我旁邊的一個服務生手裡的托盤,茶壺,茶杯推金山倒玉柱樣翻掉,對着廖書偉就砸下去,幸虧舅舅眼明手快,一伸手把廖書偉揪到他懷裡去,不過仍有幾點茶汁濺到他身上。糟,我闖禍了~~。
我們一桌子人在驚愕中過了三秒後才能運用正常的語言邏輯。
舅舅先是扶廖書偉起來,問,“怎麼樣,燙傷了沒有?”又問我,“詠哲你還好嗎?”
服務生處理着一地狼籍的瓷片杯盤,一路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陳妮關切的詢問,“你們兩個到底燙到沒有?”
不一樣,這和我昨天晚上夢到的不一樣,事實證明我沒撞鬼,也沒有超能力,OK,壓力消除,我終於清醒,“沒有,我沒燙到。”和服務生一起拼命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突然站起來。”
服務生委屈的端着一盤子碎瓷片衝我說,“小姐,剛纔我有跟你說麻煩您讓讓,茶來了,可是你好象被嚇到,突然很快的站起來,我來不及躲,結果就~~~”
啊`~真是超級糗,我心虛氣短,繼續,“對不起,對不起,”三雙眼睛或迷惑或責怪或好奇的望着我,我咬着舌頭胡扯,“就是,就是~~好吧,我撞鬼,剛纔鬼~~上,那個身。”
舅舅無奈搖頭,“你對着燒賣,蛋撻,也要做深度思考嗎?”
“沒有啦。”我愧疚到不行,望向廖書偉,從剛纔到現在,他一直沒說話,舅舅的手一直保護性的攬着他肩膀,他的淺色長褲上灘着一團茶漬,我對他說,“對不起。”
接觸到我的目光,廖書偉竟有幾分羞赫,不落痕跡的掙脫舅舅扶在他肩上的手,臉紅。咦?他幹嘛臉紅?難道他能感應到我想什麼嗎?吼~~打住打住,不能在胡思亂想下去了,不然誰知道我會再做出什麼事情來?
“沒關係,不干你的事。”廖書偉盡力消除我的內疚。又用手背反拍拍我舅的胸口,“我沒事,兄弟,謝了。”他抽張紙巾彎腰擦褲子上的茶漬,道,“你們先吃,我去洗手間整理一下。”
“我帶你去,先生。”服務生陪同廖書偉離開。
我在位置上坐定,呵呵乾笑,“我和廖老師八字不合,不是害他拉肚子,就是潑他一身水。”
“是哦,你以後離他遠點吧。”舅舅也這樣說。
不知怎的,陳妮突然笑了,纖細透明的手捂着嘴,瞅着舅舅,直笑得花枝亂顫。舅舅的耳朵微微發熱,與笑着的陳妮面面相覷良久,他用筷子去敲陳妮的頭,呵斥,“還笑,再笑把你賣到蘇丹伺候土財主去。”
舅舅與陳妮這一笑一罵,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境界,只有我是一頭霧水。本想追問她幹嘛笑成那樣,卻被回席的廖書偉打斷,他看起來整齊一點了,陳妮巧笑倩兮,送上點心,“書偉,嚐嚐,你最喜歡吃的。”
我察覺,陳妮對書偉的態度與對舅舅的態度有所差異。她對廖書偉是那種眼角含情,溫柔脈脈的。對舅舅,則有點飛揚佻達,哥們式的豪邁,但是很有默契。他們三個假如是三角關係,也是那種超級牢固的不鏽鋼三角,在旁邊的人,很難融入他們。不過我倒是沒有被冷落,因爲話題差不多是在我身上打轉,舅舅問書偉我在課堂上是不是個容易神遊宇宙的小孩。
我正經反駁,“不是,我從不跑神。”
廖書偉對舅舅說,“我們做長輩的不要經常羅嗦這些有的沒的,詠哲測驗成績過得去啊,別的就不要計較了。”轉頭又問我,“你小子是從不跑神,還是沒少跑神?”
我汗滴禾下土,斟茶如儀,“喝茶,喝茶-----”
我對廖書偉的感情我很清楚,旭日昭昭,明明白白。我現在很需要搞清楚他對我的感覺,他喜歡我,當然好,不喜歡我,我該怎麼辦?我暗暗發誓,那我可以把他搶過來。可是,對手萬一比我強呢?比如說,陳妮。
已經連着三個早上見到陳妮從書偉的教師宿舍出來了,我覺得自己的肚腸子都已經被妒火燒成青綠的顏色,這樣的我,仍能保證正常的生活規律進行,實在是需要佩服一下自己。當然,我偶爾也情緒失控,那時侯我就抓住身邊隨便一個誰的腦袋對着我的腦袋,說,“來,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藍色的?”
有一次,在圖書館,我又發作,揪了姜佑謙的耳朵這樣問,姜佑謙尷尬不已,結結巴巴的說,“是啊,是,是,是,藍色的。”
當時坐我對面的唐可欣以手蒙面,笑的幾乎掉到桌子底下去。
“你最近好奇怪哦,”唐可欣事後說,“前些日子還一大早耍脾氣,你是心情太好,還是心情不好?”
“太好,也不好。”我這樣回答。
可欣咬牙,“小姐,我們是人鬼殊途嗎?爲什麼你說的話我聽不懂?”
我揉揉眼睛,覺得實在是疲憊,“我也不懂啊。”問可欣,“你知道戀愛是怎麼回事情嗎?”
“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欣挺甜蜜的笑,“就是讓自己喜歡的人也非常喜歡自己,所以,我們就戀愛了,戀愛,是個奇蹟。”
我承認,戀愛是個奇蹟,今天早上,我聽到有同學討論廖書偉,說我們的老師哪裡都好,就是個子有點小,身材有點糟,頭頂謝的有點早。
可我就是愛他,不斤斤計較,傻頭傻腦,知難不退,亮出自己的命門,拼卻性命無拘無束。
他不高,從此以後就喜歡矮子,他不瘦,我就喜歡胖子,他禿頭,禿頭就是美,我沒辦法,我之前對事物對價值的種種標準,今天因爲一個廖書偉全軍覆沒,這不是奇蹟嗎?我愛他,我拿自己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