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舅舅象是一陣龍捲風,每個人都被吹的象陀螺樣旋轉起來。喝不完的接風酒,吃不完的流水席,親戚,同學,朋友,走馬燈樣輪着請來請去,有很多天,家裡只剩下我獨自執行我媽交代給我的瘦身計劃。
其實就我個人而言,並沒覺得胖影響了我的生活,不明白爲什麼要改變呢?可我又不能不妥協於我媽的期望和命令,或者每個人都一樣吧,表面上無可奈何,循規蹈矩的活着,骨子裡卻藏着幅不爲人知的浮世繪。
又天早上,我躺在沙發上揹我媽佈置的功課,“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呃~~千里冰峰,萬里雪飄-----”
“是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舅舅從他房間出來接正確的,損我,“你真有高中畢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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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國家認可的高中畢業證書。”我說。今天舅舅可真帥,白長褲,深藍長袖襯衫,搭配藍底白點的頸巾,垂肩長髮乾淨而柔和,他整個人清爽俊朗的象畫中人物,可只要想想室外幾乎是燃燒起來的空氣,我就笑了,“舅,你約了誰?外面快四十度誒,還穿成這樣?”
舅長手長腳的攤在沙發上,吐口長氣,“去參加老同學辦的一個沙龍,他家冷氣開的太足,昨天去玩差點凍死我。”
“可憐,”我隨口說,估計舅舅也急着出門,沒打算和他聊下去,極其消化不良的繼續背,“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到處是淒涼--------”
“是無處話淒涼。”舅舅沒急着走,不厭其煩糾正我。
真是挫敗,我把詞選丟去茶几上,不爽透,跟我舅抱怨,“背這玩意到底能多有氣質?”
“氣質?”我舅舅楞了楞,“這跟氣質沒什麼關係?是和感情有關。”
我崩潰,哀號,“饒了我吧,一個氣質我還沒弄明白,這又來了個感情,安心讓我活不成。”
舅舅笑嘆,“看你媽把你逼的,算了,今天舅舅不出去。回來這麼多天除了吃飯就是吃飯,煩死,都沒看看這座我從小長大的城市變成了什麼樣子,詠哲,帶舅舅出去轉轉吧?”
“我媽不讓我出門,怕我曬黑。”我故意說,我知道,假如和舅舅出去,我媽也管不了。
舅舅扭曲着嘴角,做個鬼臉,我瞭解鬼臉下的含義,管她的呢。
“去換衣服,”我要求,“別指望我在這麼熱的天陪你衣冠楚楚的裝上流社會。”
“遵命,公主。”
我和舅舅所說的轉轉,其實就是懷舊。真的太有閒情逸致了,我們頂着太陽,踩着快被曬化了的馬路,尋去他讀書時候的中學。我幼年呆過的幼兒園,就在他中學附近。唉~~我爸媽對我和舅舅之間的親厚,常有不甘之意,卻不說那些年,他們因爲工作單位離幼兒園遠,接送我有難度,外公外婆也忙,舅舅不忍見家人受奔波之苦,主動承擔了接送我的任務。正當年少的他,每天用單車載着個白胖滾圓的小小孩子夾雜在一羣半大孩子中間招搖過市。
我童年有一大段的時光,就是晃悠在舅舅單車的後坐上,唱不知所謂的兒歌,和舅舅分享甜蜜的可樂這樣過來的。兒時的可樂,不是現在鋪天蓋地的藍色罐裝百事,而是最簡樸的透明瓶裝可口可樂,擺在路邊的店鋪門口,喝的時候老闆用瓶起子撬開瓶蓋,站在那裡大口灌完,馬上把瓶子還給老闆離開。
舅舅每次來接我時,都是踢完了足球大汗淋漓,風風火火衝進幼兒園,扯着嗓門叫詠哲。即使是小小年紀如我,也知道虛榮的,哪個家長也沒我舅那麼青春洋溢,活力四射,所以整個人就跩起來,竟從不覺爸媽不來接自己是遺憾,反刻薄其他小朋友,用力顯擺,“你奶奶走路太慢,我舅可以扛着我飛。”然後讓舅舅抱我坐到單車後坐,跟他去喝可樂。
舅舅偶爾也粗心,有幾次,他忙着買可樂,忘了把我從單車後坐上放下,直接單車撐腳一架,就衝進人滿爲患的雜務店門口去搶汽水。那年夏天,正是舅舅個子瘋長的時候,他穿着運動背心,微黑的皮膚上滾着汗珠,刷的短短的小平頭也溼碌碌的,鶴立雞羣整高出別的同學半個頭去,土匪樣橫衝直撞。
可憐我還在車上,人潮來去,撞到單車,我就在車上搖搖晃晃,隨時有摔到地上的可能。幸有好心的男同學幫忙扶着車子,我舅拎着兩瓶帶着冰珠冒着涼氣的可樂出來,脹紅了臉謝人家,“多謝學長。”
其實,現今回想起來,我舅的單車後坐跟別人很不一樣的附設一張藤編小椅坐,也不知道他在中學那幾年是怎麼混過來的。
事隔多年的如火陽光下面,踩着舊時街道,尋找舊時足跡,舅舅感慨,“現在的你,和舅舅當年一樣大呢,人生和時間,是多奇妙的的一件事情。”
“是,那家小店都改超市了。”我沒舅舅那麼詩意和善感,瞅着雪櫃裡的罐裝可樂,很現實的伸出四個手指頭,意思要四罐。打開拉環灌一口下肚,我不得不承認,我還是更愛玻璃瓶裝的可樂,我喜歡那種摸着掛滿冰珠的瓶身的沁涼感。可世界就是這樣啊,不斷變化着,掉進時光的洪荒裡的事物,無可挽救的被掩埋了,比如說,可樂瓶子,舊舊的小店,我們的年齡,笑和眼淚,還有~~~很多很多吧。
路過我以前就讀的那家幼兒園,喝着冰涼的罐裝百事,溜着路邊的樹蔭,我與舅舅去他的學校,在校門口與看更的老伯交涉半天才獲准進校園看看。逛到小禮堂,舅舅說:“變化蠻大,蓋了新校舍,也添了很多新設施。”說這話的時候,他凝視着小禮堂的舞臺沉默很久。
我以爲舅舅十想起他做畢業生代表上臺致詞的盛況,哪知舅舅卻說,“我有個朋友,在這裡演講過一個題目,《也談教育帶來的讀書恐懼》,很精彩。”
我衝口而出,“你那朋友現在還活着嗎?這題目很累誒,學校怎麼會允許他上臺?”
“有啊,他還活着,”舅舅溫柔淺笑,居然很驕傲的樣子,“我的朋友就能辦到,他是個很有勇氣也很有大智慧的人,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
很嚇人,我第一次見舅舅崇拜別人的樣子。平時我都覺得我舅只是外表謙和,其實他驕傲的很,幾乎沒崇拜過誰。
我本想問舅舅的朋友現在哪裡,可惜他行程表排太滿,很快進入下一項,“我們去哪裡吃中飯?”
我翻眼睛,“你不是說吃的煩死了嗎?還要吃?” 話是這麼說,我仍興致勃勃的,因爲,最想吃的是我。要求舅舅,“跟我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什麼?你帶我去吃的東西能吃嗎?”
“走了啦。”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舅舅的胳膊去搭車。
快餓瘋了的我,帶着舅舅去我高中學校附近的小吃街掃貨。放假期間,人不多,我從蔥油餅一路吃到椒鹽排骨,而且執意用我的零用錢請舅舅,“終於輪到我給你接風了。”
我舅一臉爲難,“我不喜歡女生幫我付帳。”
“你可以當我是男生。”我遞舅舅一個肉夾饅頭,“快吃,這和你以前從大學那邊買回來給我的味道差不多。”
重吃起當年鍾愛的食物,舅舅依然有興趣,讚歎,“味道好。”還給我感慨,“我們小時候吃的東西就是這樣,看起來髒兮兮味道卻好的不得了。”
“吃這個有點違反你現在的生活品質是不是?”我問舅舅
我舅倒挺坦白的“有點,不過可以接受。”,
我怒,“不許背叛你的青春。”
最後吃我最最最愛的一款椒鹽排骨的時候我舅再沒提生活品質的事情,我兩個人手忙嘴忙,滿臉油汗,把熱騰騰煮的火候老道的排骨以手拆開,蘸着椒鹽酣暢淋漓,狠吃了一通。舅舅拎着塊骨頭,學我的樣子在碟子裡用力磕,讓骨髓自然震落到碟子裡,邊磕還邊說,“過癮,這樣吃東西好過癮,終於知道你爲什麼會胖的跟正方形一樣了。”
“你應該慶幸你的外甥女不是橫放的長方形。”
“貧嘴,”舅舅笑罵,問,“在你教室窗外經過的男孩還好嗎?
“不知道誒,”
“你不是喜歡他嗎?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的情況?”
“喜歡他?沒有啊,”我好無辜,“你一直問我,我只好左看右看的,找個還看得下去的人跟你交代嘛,他的教室在我們教室後面,當然會偶爾經過我的窗前,別的我都不知道。”
“不會連名字都不知道吧?”舅舅驚訝
“對,不知道。”
“沒打聽過?”
“打聽這個幹嘛?誰在乎他叫什麼?”
我舅結論,“發現你有點無情無義,若能一直無情到老也不錯。”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舉起碗以湯代酒與舅舅乾杯,一口氣喝掉,這回滿足了,託着豐足的胃叫老闆,“結帳結帳。”
結帳完我尚餘一元RMB,請舅舅喝路邊賣的五角錢一杯的冰涼甘蔗汁,爲這次的出遊做了個完美的Ending,我跟我舅說,“你得把我帶回家,我沒錢了。”
我和舅舅回家的時候一身汗臭,加上在小吃店裡沾染上的滿身蔥花油煙味,一進門就被外婆識破,“你兩個去哪裡吃了?臭成這個樣子?”
我舅避重就輕的強調,“媽,這不是臭,是紅塵味道。”
外婆認可,自打舅舅回來後,外婆就處在即使舅舅指鹿爲馬,她也跟着指鹿爲馬的狀態,笑道,“是是,紅塵味道,我兒子這詞兒形容的,真是妙。”
我太高興了,只要有舅舅在,估計我以後可以經常出去混,人生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