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毫無例外的回家,接到喜訊,舅媽懷孕了!她被外婆強迫性質的安排在牀上躺着安胎,無奈的對我說,“去幫舅媽跟外婆講情,還我自由啦。”
“請您安心休息,”我裝模做樣,促狹的調侃舅媽,“有什麼差遣,小的給您辦。”
外公又想開酒慶祝了,我媽和外婆在廚房猛研究菜譜。
我去舅舅的書房恭喜舅舅,順便說,“我喜歡弟弟,妹妹不好玩。”
舅舅心情不錯,拉拉我的長辮子,“收回你的話,請說,無論弟弟妹妹你都喜歡。”
我沒收回我的話,只是仔細研究舅舅的臉。
“看什麼?”舅舅疑惑,摸摸臉,“我臉上長花了?”
我搖頭,“沒長花,我是想說~~舅,你現在覺得自己幸福嗎?有了孩子,會不會還更幸福一點?”
“等待一個新生命來臨的感覺,都是幸福的,”舅舅安然微笑,“就象你出生的時候,我把那麼小小的你抱在手上的感覺,就很幸福很幸福。啊,你看,現在你都長這麼大了。”舅舅感慨
我心裡暗暗嘆氣,舅舅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想,有些遺憾,縱然是舉案齊眉,終究是意難平。
被酒莫驚春睡重,睡重遲遲不起牀。春天溫暖,纏綿,懶洋洋的氣候很適合睡覺,我依舊活的瑣碎平凡,日子無聊,睡覺倒成了生活中的頭等大事,我睡得連飯都不想吃。從不翹課的我,在極度瞌睡的情況下有很強烈的翹課慾望。問題在於我們寢室全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姑娘,唐可欣把我拍起來,小舞幫我買了飯回來,不過我沒時間把糧食填到胃裡,肖瞳瞳象監工一樣催催催,“今天新老師第一次上課,麻煩你給我快點好不好?”
“新老師?”我邊刷牙邊嗚嗚嚕嚕的問,“舊的呢?”
“舊的不是調到南京去了嗎?”肖瞳瞳叫,一向甜美的聲線被氣到變尖利,“黎詠哲,你笨得應該被埋到土裡去。”
好無辜,我確實沒什麼印象。抓了把草莓當早飯和中飯邊吃着邊混在人流裡往教室跑,肖瞳瞳還念,“我不要和你一起走,邊走路邊吃東西很丟臉。”
管她咧,我根本無暇她顧,樓梯上遇到姜佑謙,就和姜佑謙並排走,百忙中注意到的腦袋,“好稀奇,你什麼時候換髮型了?改長頭髮了誒,裝藝術青年是不是?”
姜佑謙帶了幾分忍無可忍的苦惱,“小姐,我改這個髮型已經很長時間了。”
是嗎?我仔細看看他,又發現新大陸,“你頭髮一長就很象一個人,就是那個日本的~~什麼來着?”冥思苦想ing~~。我前面走着的一位穿米白長褲橄欖綠外套的男人,他沉靜的背影讓我分了點心。
“象什麼?”姜佑謙在我旁邊追問。
我回神,“江口洋介,”我叫,“就是那個小鼻子小眼的江口洋介。”
“啊,真的哦,”姜佑謙靦腆的用手去摸鼻樑,傻傻的樣子,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麼知道日本明星的?她們說你不看長劇。”
我指指身後的單小舞,“她們逼我看的,一套片子還沒看完,拖沓到不行,我沒覺得好看。”
“你看的片子根本就是羣白癡在打架,也很難看的好不好?”小舞抗議。
我本想和小舞就動作片問題爭一爭,卻聽姜佑謙說,“那你喜歡看什麼?”他低頭數着樓梯臺階問我,“我可以請你看電影。”
“請我看電影?”我略有吃驚,上次被男生請看電影是我師傅阿衝,根據上次的經驗,這個~~
教室門口在望,穿橄欖綠外套的人仍走在我前面,估計是我們班同學。我回頭盯住一直陪我左右姜佑謙,“你不是電機系嗎?幹嘛來我們這邊上課?”
“不是,我在等你答覆,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可以看動作片哦。”
難道又來一個?我停下腳步,愁眉苦面,直視姜佑謙的眼睛,忍不住提高聲線,“喂,你想追我是不是?”
跟在我後面的小舞差點摔倒,扶着走廊上的窗櫺,哈哈哈的笑不可抑,肖瞳瞳拿她手裡的書敲我後腦一下,丟了一個字,“瞎。”
姜佑謙整張臉都紅了,連頭髮都象在冒煙,手足無措,末了,朝我欠欠身,“不好意思,我去上課了。”快步逃走。
咄~~不知所謂。上課鐘這當口火燒火燎的響起,我急忙把最後一個草莓塞到嘴裡,轉身欲進教室,卻見教室門口立着那位穿橄欖綠外套的人,他向我微笑,很智慧的,有點點狡猾的,帶着書卷味的笑,“草莓公主,該上課了,進來。”我對着他呆怔兩秒,無意識的嚥下那粒還來不及嚼的草莓,也忘了計較自己差點被噎死,機械性動作,木頭人樣走去自己的座位。上帝~~怎麼會在這裡,那夜失蹤的狐狸?溫哥華藍天下的神祗?他是誰?
“大家好,我是廖書偉------”橄欖綠外套站在講臺上,開始做介紹,我近乎癡呆的聽着,原來他就是我的新老師,他竟然是我的老師?!
我的老師行徑古怪,他做了自我介紹後對我們這羣學生提出一個要求,“大家不想上我的課的話可以翹課,去約會,去看電影,去上網,甚至去睡覺,去怎樣都可以,但是,只要是來上課的,就請集打起精神,不要給我混-------”
憑的心虛,這話好象是說給我的聽的,小女子生平別無所長,只會打混。再說,現在讓我專心上課實在也太難了點,呃~~他說話的聲音很柔和,很好聽,他專注着講事情的時候習慣的雙手抱胸,手中的一卷教案撐在下巴上--------。新鮮,我第一次聽到有老師公開原諒學生翹課。
“第一堂課,做個小測驗,
廖書偉一言驚醒夢遊的我,還要測驗?好狠~~
“這張捲紙上的題目請同學們儘量在十五分鐘內完成,都是選擇題,不需要緊張,答不完沒關係,我只想知道大家的程度如何。”我們的廖老師捧着捲紙,叫我身邊的肖瞳瞳,“瞳瞳,來幫忙發一下。”
咦?新老師喜歡漂亮女生~~
我們這一組的捲紙是廖書偉親自發的,發到我的時候,他向我微笑,“詠哲,加油哦。”他的眼睛深沉溫潤,笑容淺淺的,象春天湖面上的那層柔波。我腦子裡一瞬間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交張白卷,大概老師會找我去單獨訓話吧?God~~,我在想什麼?當然我只敢這麼想,不敢這麼做,虛榮心作祟,我不願意他覺得我是個沒大腦的爛學生,遂下筆如飛,拼命作答,讀書讀這麼久,第一次主動表現出我力爭上游的決心,我媽要是看到一定樂壞了。
十五分鐘一揮而過,我答完試卷,廖書偉則洋洋灑灑寫整黑板的蚯蚓字。他的字筆鋒剛健,頗有風格,看着很是眼熟。我無心追究眼熟的感覺何處而來,只眩惑於他的動作間的斯文優雅。板書內容與課文無關,應該是哪篇故事裡的片段,我媽以前教過我的,嗯,狐狸與王子?什麼書裡的來着?
“下面是遊戲時間,以後,我會在每堂課和大家玩這樣的遊戲。”我們的老師跟我們玩的是英文情景劇,這樣要求,“大家暫時忘記國籍,請把自己當洋鬼子,當然,如果有人願意把自己當成是會說英文的外星小王子和會說英文的狐狸就太棒了。遊戲時間我們要使用自己的英文名字,請大家稱呼我hurricane。”
我對着廖書偉的英文名字感慨良多,有這麼文質彬彬的狂風hurricane嗎?他不是狂風,甚至不是個男人,他是朵穿着褲子的雲。
Hurricane老師說小王子的故事應該太多太多人有讀過,大家應該都很熟悉,他要求我們讀的時候發音一定要標準,感情要充沛,不可以怯場。他先示範了一遍,他的示範過程讓我頭暈,不是不喜歡,而是覺得,一個人的聲音怎麼可以長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太太~~~,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
他讀,“the fox said,But if you tame me, it will be as if the sun came to shine on my life . I shall know the sound of a step that will be different from all the others.------------”
(狐狸對王子說,如果你馴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會是歡快的。我會辨認出一種與衆不同的腳步聲)
But you have hair that is the colour of gold. Think how wonderful that will be when you have tamed me! The grain, which is also golden, will bring me back the thought of you.
And I shall love to listen to the wind in the wheat..."
(你有着金黃色的頭髮。那麼,一旦你馴服了我,這就會十分美妙。麥子,是金黃色的,它就會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會喜歡那風吹麥浪的聲音…”)
小王子的故事,我媽曾經是拿教科書用來教我英文的,不過,我在之前,從來沒覺得這個故事特別過,現在,廖書偉的解讀卻令我心跳。春日下午的微風穿窗而入,醺人慾醉的,一絲絲,一縷縷,一小波一小波,夾帶着陽光和青草的芬芳,在教室裡吹來吹去,熨貼的彷彿廖書偉錚容有致的聲音,我眩惑着,傻兮兮的,一廂情願的,重新理解狐狸和王子的故事。
假如,在這個世界上,我與某個人建立了一種關係,那麼這個人就和別人不一樣了,別人的聲音對我而言,千篇一律,並無特色,而他的聲音,對我而言就是音樂,就是天籟,就是幸福的旗語。就象唐可欣的男朋友那樣,當他拖着長音,在樓下叫着可欣的名字的時候,可欣就會幸福的,甜甜的答應。因爲我和一個人建立了某種關係,當我走在林蔭路路上,看到那些搖晃在枝頭的樹葉,就會想起他的綠外套,想起他的眼睛,我就會微笑,遊在他眼睛的森林---------
said the fox.書偉仍繼續讀,said the fox. "If, for example, you come at four o'clock in the afternoon, then at three o'clock I shall begin to be happy. I shall feel happier and happier as the hour advances. At four o'clock, I shall already be worrying and jumping about. 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
(狐狸說道,“比如,你下午四點鐘來,那麼從三點鐘起,我就開始感到幸福。時間越臨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點鐘的時候,我就會坐立不安;我就會發現幸福的代價)
他的聲音,他的表情,他深如夜海的眼,都生動的象掛在樹梢上籠在一團月色裡的甜夢。
said the fox :“They are what make one day different from other days, one hour from other hours---”
(狐狸說,“它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
有人提問,“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該怎麼解釋?是說讓你看到我有多快樂還是應該說我就發現幸福的代價?可以用I find the happy cost-------”
幸福的代價?那是什麼?我神思翩然,聽不到教導者的文法解釋,眼睛對着黑板上的英文發怔。一卷教案輕輕的在我臉上拍拍,是廖書偉,他略有責備,“Attentive。(專心)”我臉紅,他越過我身邊,叫兩個同學演板書上的故事。一個演狐狸,一個演王子,實在不算精彩的演出,兩個同學磕磕絆絆,全無感情。老師評論,還不錯,發音算標準,就是今天的狀態不好,“like sick fox(象狐狸病了)。”大家善意發笑。
“Lee, tell me , what do you think about this story, OK? ”廖老師在臺上發問。
(Lee,告訴我,你對這個故事有什麼想法好嗎?)
我仍在神遊水星,沒聽到是在叫我,主要是我一直不能完全習慣自己的英文名字Lee,雖然它夠簡單。直到老師的問題重複了兩遍,肖瞳瞳拉我的辮子,我才收心,一下子跳起來,出鬼了,今天一直跑神。至於想法?我的想法很多啊,可我該怎麼說?教室裡安靜下來,同學等着我的答案,斯文的狂風Hurricane一隻手插在褲袋裡,一隻手摸着下巴上重長出來的碎胡茬,雙目熠熠,面孔溫柔而誠懇,我好象聽到風吹過教室的聲音,把我的語言功能給吹走了,完了,無論國語還是英語,我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我沉默着,額上冒出一層細汗,臉上慢慢發熱。
有同學竟然起鬨。“天啊,黎詠哲臉紅誒,誰帶了V8,快拍。”
廖書偉詫異,“怎麼?黎詠哲臉紅是新聞嗎?那太妙了,本來我以爲自己的課上的太爛,同學聽不明白,頗有遺憾,現在倒覺得賺到了。”
不知道哪個白目的開始居然帶頭鼓掌,實在不瞭解,興奮點在哪裡啊?一時間教室裡掌聲喧譁,還有人喊,“老師,很棒----”
廖書偉被逗樂,側着頭,笑,鼻樑皺起來,眼睛擠成兩條線,糗我們,“拜託,你們都是大學生誒,顧點自己的面子好不好?無聊不無聊啊,這有什麼好鼓掌的?好啦好啦,黎詠哲坐下-------”
我的問題換了肖瞳瞳回答,肖瞳瞳說的很好,她說,我們因爲喜歡一個人而與那個人建立了一種關係,也就是故事裡所說的馴養,所以,這個人對我們來說,就不一樣了,他是唯一的,是不能替代的。肖瞳瞳果然比我適合說人話,不過接下來她就扯出一個理論,對於讀小王子這個故事的人而言,她說,“All of us are foxes taming by the prince (我們都是王子馴養的狐狸)”我被這個邏輯引的大笑,不敢出太大聲音,趴在客桌上,肩膀抽動。
下課鈴適時響起,廖書偉走到我面前,“給我理由,這有什麼好笑的?”
我只好站起來,儘量壓抑,“我是覺得,千萬只狐狸對着麥田幻想王子的頭髮,實在太壯觀了。”
我的老師輕蹙着眉頭,手摸摸額角,很無奈很無奈的,責備,“你真是個奇怪的小孩,都沒有感動嗎?吼,我真想打你。”
慘,我的臉又熏熏的熱了上來,不敢看他,咬着下嘴脣,不讓自己太失態。
廖書偉倒是很輕易的放過了我,“OK,我們下課了。”
Hurricane前腳走出教室,我還沒等整理自己的情緒,就被肖瞳瞳掐住脖子一通亂搖,“黎詠哲,你去死-----”
我當然不會去死,我去了圖書館,還特別挑晚飯時間避開衆人,在圖書館森然聳立的書架間,啃着一隻麪包,重新翻閱《小王子》的故事。我可不能讓別人看到我這副德性,一向灑脫不羈的黎詠哲因爲上了堂英文課就突然間來翻舊書,我害怕人家問我爲什麼,因爲,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半夜時分,我被餓醒了,一天下來只吃了點草莓和麪包,實在撐不住,起牀找餅乾吃。體貼的唐可欣在帳子裡迷糊着跟我說,“我桌子上還有幾盒牛奶,喝了吧,只吃餅乾乾巴巴的。”真是個小甜心,瞧瞧小舞,睡的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我象只老鼠樣坐在黑暗裡喀喀嚓嚓啃餅乾,喝牛奶,驀然想起廖書偉讀的那段,“They are what make one day different from other days, one hour from other hours---”
狐狸說,“它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
現在,我坐在這裡,想着這樣的話,這樣的時間,這樣的情境是不是和其他日子,其他的時間也有什麼不同?有不同嗎?
“你在笑什麼?”我頭頂有個輕輕的聲音問,嚇的我差點把牛奶當暗器丟。費力嚥下口餅乾,我擡頭小聲罵,“肖瞳瞳,你想嚇死人啊。”
肖瞳瞳的腦袋露在帳子外面,一雙眼睛在暗夜裡寶光流轉,“你好象特別清醒,沒在睡覺嗎?”我驚魂稍定,問。
“你在笑什麼?”肖瞳瞳固執的,繼續問我這個冷到閃腰的問題。
“我哪裡有笑?”好奇怪,“再說你的腦袋在我上面,我又低着頭吃東西,你怎麼看到我笑了?”
“你就是在笑啊。”肖瞳瞳幽幽的說。
我翻眼睛,不耐,一字一頓的回她,“我沒有在笑。”
“好吧,那你告訴我,狐狸與王子的故事,你沒感覺嗎?”
我的心跳了跳,說沒是騙人,可我的感覺不太能說清楚,秉承一貫做人的原則,說不清楚的事情絕對不說,我斬釘截鐵,“沒有。”
“沒心沒肺。”肖瞳瞳冷冷丟下一句,鑽進帳子,再沒理我。我不知道她睡了沒有,不過被她一鬧,我也沒那麼餓了,還以爲自己半夜起來找東西吃夠神經的了,敢情還有更神經的。我擡腕看看手錶,呼~~,後半夜兩點,這個時間還能保持清醒,而且是在肚子不餓的狀況下,那就應該是失眠了?肖大小姐日常事物裡,有可以提供失眠理由的事情嗎?我只能說,象我這種進化不完全的生物,大概永遠也不可能擁有象肖瞳瞳那麼敏感的末梢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