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 我曾經聽舅媽講過,舅舅可能會和她離婚,不過, 事後舅媽和舅舅好象也沒怎樣, 所以, 我也就覺得, 那是舅媽在情緒下的不理性言論。可是暑假快結束的時候, 舅舅和舅媽之間,到底失控了。
那天一早,外婆把我搖醒, 問我要陳妮的電話號碼,我奇怪, “外婆, 你大早要人家的號碼幹嘛?”
外婆小小聲, “你舅舅夜不歸宿。”
我傻眼,讓我相信舅舅外遇, 很難,舅舅根本就不象是會那麼濫情的人。嗯,既然是這種事情,陳妮的電話號碼絕對不能交出來,我推託不知道, 又問外婆, “舅沒打電話回來?”
外婆手指戳一下我額頭, “打電話報備過就不叫夜不歸宿了, 而且他自己還關機。唉~~~”外婆走出我房間時一路嘀咕, “平時家明不會這麼沒輕沒重的啊。”
我飛快整理好衣物走進客廳,看見外公長吁短嘆, 我爸拿着手機搜尋號碼,我媽和曲冰坐在沙發一角,臉色都不太好。
我逐一向長輩們打過招呼,躲去洗手間,用自己的手機先打給陳妮詢問舅舅的行蹤,陳妮正在上班的路上,說,“要不你問問書偉,昨天晚上我們一起聊天來着。”我就再電話給廖書偉,接電話的卻是我舅?!
“舅,你怎麼了?一個晚上沒回來都不打電話回家,手機又關了,舅媽急得快上吊了。”
“我~~手機沒電了,再說我喝多了點,所以忘了打電話。”
“你還好吧?昨天晚上睡哪裡了?”
“我沒事,晚上住在書偉這裡了,呃~~幫我跟你舅媽說一聲,舅舅等等就回去。”
舅舅說話的聲音暗啞低沉,聽上去倒很象是宿醉,不知道沒事幹嘛喝那麼多?咦,忘了問廖書偉怎麼樣,不過既然是舅舅接的電話,想必是喝的爛醉了的。
我回到客廳,向大家說,“找到舅舅了,他昨天晚上和朋友一起多喝了幾杯,就住朋友那裡,他自己的電話沒電了,也忘了打電話回來,舅舅說等等就回家。”
“哦,那還好,”我媽先喘口大氣,“怎麼這麼糊塗啊,手機沒電也用座機嘛。”
“都說喝醉了,當然記不得。”我爲舅舅開脫。
“他去了哪個朋友家?”舅媽輕聲問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其實我能問的全部問過,他的朋友和同事都沒看到他,所以慌了,搞得大家這麼緊張。”
外公也問我,“你舅媽都沒找到人,你怎麼找到你舅舅的,那個朋友你認識?”
我臉紅,只因我心懷鬼胎,所以廖書偉這個名字從沒在家人面前提起過,這樣看好象是舅舅也沒跟舅媽提過,所以~~我~~現在不得不說,“呃`~,是啊,舅舅的朋友我認得啊,就是我們系的廖老師。”
“廖老師?”我爸叫起來,嗓門還挺大,難得的激動,“廖什麼?”
“廖添丁。”我自認幽默的吐吐舌頭。
外婆撲哧一笑,白我一眼,“胡鬧。”
除了外婆,大家都還蠻嚴肅的,沒人捧場我的笑話,我只好擠到外婆身邊坐,“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是廖書偉,以前舅舅在美國的朋友啊----”
砰的一聲,舅媽突然站起來,膝蓋撞到茶几上,她面孔雪白,“對不起,我剛想起來早上還要開會呢,出去上班了。”說完拎起包包就衝出去,她頭髮都沒整理好。
接着是我爸,拎起公文包,“我也走了。”
我媽忙站起來,“好啊,一起走,這麼趕-----”話沒說完,我爸人影已經不見。
外公皺眉頭,手裡的茶盅重重擱到茶盤裡,“一大早都這麼毛躁躁幹什麼?”
我媽呆在那裡望着客廳的門,似乎沒聽到外公的話,滿面茫然,也不知道魂靈飛去哪裡,末了,收拾好散在桌子上的稿子,說,“爸,媽,我去上班了。”
外婆似有不滿,待我媽出門了才說,“小冰哪裡都好,就是糊塗,孩子沒保住也就算了,連老公都看不住。這管男人啊,一鬆一緊,朋友圈子看緊一點,摸清楚情況別馬虎,至於在外面怎麼玩就要稍微鬆鬆了,家明一向懂事,又不是沒分寸的人,那麼緊張做什麼?瞧瞧,這一大早鬧騰的,”外婆鼻子裡哼一聲,摸摸我的長辮子,“還沒小詠哲機靈呢。”
外公慢條斯理的繼續喝茶,算是附和外婆樣的點點頭。爲了以示公正,也說了兒子幾句,“家明也是,在美國那麼多年的朋友,既然人家也回來了,好歹帶回來家裡吃頓飯,再說人家又是詠哲的老師,應該的嘛,都不講一聲。”
我故意說,“誰要跟你們吃飯啊,羅嗦的要死,我們在外面吃輕鬆多了。”
外公外婆笑,“是是是,我們老了,惹人厭------“
其實呢?坦白講,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確實有點可怕,誰放個屁,全屋子人都知道,喜怒哀樂有一大票人緊張你關心你,嚇死人了。我吃早餐的時候美美的想,假如我哪天結婚的話啊,不要住在家裡,我要的地方不大,租個能放的下電腦冰箱的小屋子就好了。租個小屋子,廖書偉應該不會覺得我的要求高,是個負擔吧?我不想工作,天天在家,養花,燒飯,看書,聽卡通歌曲,洗我的衣服和廖書偉的衣服。我們家的小屋子,可能在夏天東也曬西也曬,我願意開動我所有的智慧,讓屋子在沒有空調的景況下沒有那麼熱。哈哈,就是不曉得,他願意不願意娶我------
“你有必要對着菜肉包子笑成那樣嗎?”有個蒼老的聲音在我耳邊唸叨。
我慌忙回神,向望着我滿面疑惑的外公訕笑,“不是,我在想昨天的漫畫,呵呵`~,有意思。”汗~~,糗大了。
舅舅是在很正常的下班時間回家的,夜不歸宿的他好象也沒真的怎麼樣,只是看起來十分疲憊,長髮沒力氣的束在腦後,眼窩有點發青,我簡直有點懷疑,他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了鬼。兒子氣色不佳,外公外婆自不好多加羅嗦,外婆親自把燉的清爽益氣的一鍋補湯盛了一碗給舅舅,說,“喝點湯就去休息吧,下次可別喝那麼多酒了,傷身體的。”
舅舅很安靜,沉默着喝掉一碗湯。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消沉的舅舅,他應該充滿活力的用他溫厚的態度叫謝謝媽纔對吧?
而我媽說忙工作,快十點了纔回家,回來就把自己丟進浴室去洗澡,洗完出來打個招呼就呆在自己房間,話少的可怕,而且都沒象一貫的那樣念我不要熬夜。
舅媽一直沒回家,我爸也沒回來,外婆和外公裝清閒,二老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破天慌看到十二點,樣子倒是平和,聊些有的沒的。我媽躲在自己的臥室裡,我舅躲在工作室裡,和平時好象也沒什麼大區別,可我覺得,家裡的氣壓越來越低,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半夜12點,灰姑娘和王子跳舞的浪漫時刻,舅媽和我爸一身酒臭毫無浪漫的回來了。我爸還鎮定,扶着舅媽,舅媽是完全茫掉,雙頰緋紅,頭髮散亂,見了我們大聲叫嚷,全無素日的穩定端莊,又笑又唱。外公外婆也顧不得教訓,一路喊人,“家明家慧,出來幫忙啊。”
我媽出來給我爸倒了杯水,極冷靜的問我爸,“你還可以嗎?”
我爸走路步子有點飄,但確實是清醒的,跟我媽說,“還可以,就是腳底下有點軟。”
舅媽一看到舅舅,整個人就崩潰掉,她倒在舅舅的懷裡,哭的天翻地覆,一行汗來一行淚,句句情真,“家明,我們好好過日子,我可以給你生十個孩子,你不是說喜歡小朋友的嗎?我們生十個,家明,我對你的好,別人無法給你的。”我好奇,別人?舅媽知道舅舅心裡有別人存在啊。
舅舅紅了眼眶,勉強安撫舅媽,“好了,冷靜點,噓`~不哭了。”
或是曲冰舅媽哭的太慘,連累外婆也抹眼淚,在旁邊替曲冰擦汗,“這是怎麼說的,這是怎麼說的。”
還是外公權威,一聲大喝,“好了,今天也鬧騰夠了,都回去睡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我乖乖回了自己房間,根本不能入睡,曲冰的悲愴是哪裡來的?舅舅,這樣另她不快樂嗎?舅舅的疲憊又是哪裡來的?舅媽,是這樣不能給他幸福嗎?我爸,又怎麼和舅媽一起去喝酒的?我媽,是爲了這個不高興的嗎?我有深深的恐懼感,我覺得我們這個家好象掉到股看不到的暗流裡,要完蛋了似的。
睜着眼睛,熬到天空有一絲髮白,我關了空調,打開窗戶,讓清新的空氣涌進室內。一夜無眠,頭昏腦脹,我想去喝點牛奶。躡手躡腳路過客廳,看到舅舅的工作室裡亮着燈,我遲疑片刻,推開門。
我看到一個坐在地上,淚流滿面的男人。他抱着個醫院才用的那種文件袋,有如怕冷的孩子抱着個暖水袋,可憐得要命。天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悲慘可憐的舅舅,眼淚一下子涌上來,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邊,蹲下,悄悄的說話,惟恐嚇到他,“舅,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舅舅搖搖頭,伸手把我攬在懷裡,求救樣的,哽咽,“詠哲,你一直是舅舅的守護天使,舅舅要的不多,只那麼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詠哲,你向舅舅保證,沒人能把他帶走,誰都不可以。”
“是是是,”我嚇的眼淚亂掉,連珠價的保證,“沒人能把那一點點帶走,舅,我保證,我發誓,你想要什麼都可以,什麼都是你的-------”
我聽到有誰開門,舅舅放開我,我媽走過來,用一把清醒到嚇死人的聲音問,“這麼早?詠哲你在舅舅這邊幹什麼?”
“詠哲做噩夢,”舅舅瞬間恢復理智,他臉上的眼淚被他變魔術樣的處理掉了,用最平淡正常的面目面對我媽,“也不知道這孩子夢到什麼,哭的亂七八糟的,姐,你是不是平時給她壓力太大了?”
“哪有,這個暑假詠哲大概是天下最自由的小孩了,放羊吃草,我哪裡管過她?估計是玩瘋了才做噩夢吧?”我媽站在工作室門口,繫好睡衣的帶子,笑笑的,“來,說說早上想吃什麼?我弄。”
我家就這麼着恢復正常,我做噩夢的鬼話好象輕易的被大人相信了,舅媽和我爸一起喝酒被歸咎爲巧遇,舅媽爲自己的情緒化抱歉,她說,“大概工作太累,每天面對一堆情緒心理有問題的人,壓力好大,我應該放大假。”我們家的這次失控狀況,在各種理由下漂亮的自圓其說,沒人表示懷疑,我也沒有,雖然,我不相信。可是,大人們用事實教會我一件事,相信謊話,是比較安全的,我只好什麼都不問。
劇社再排練,我沒看到廖書偉,肖瞳瞳說老師休假了。啊,真是無情,他利用休假去跟哥們拼酒,卻讓我們自生自滅嗎?我們自行演練了兩三次之後,廖書偉重新出現,精神尚可,稍稍消瘦,身上帶着來蘇水味。
我開他玩笑,“最近用來蘇水洗澡嗎?我還以爲你和我舅用酒精洗呢。”
“有這麼重的味道嗎?”廖書偉偏頭聞聞自己的衣袖,解釋,“前些日子吃海鮮有點過敏,所以打了兩天點滴,譁,好象是有點味道,醫院太害人了。”
噢,我舅真討厭,都不跟我說這個,讓我失去獻殷勤的機會,我不無懊惱。
在我開學的前幾天,舅媽拿了大假,回去溫哥華探親。舅舅不能陪同,他說他有個案子在趕,拿不到假期。在機場送走舅媽後,我望着玻璃窗外停機坪上的大片藍天,很悲觀的覺得,大概,舅舅和舅媽之間,真的沒辦法天長地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