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中秋節後便起程北上,前往木蘭圍場打獵。
康熙並不是突然要起意去木蘭打圍,這事早就定下來了。滿清是以武功開國的,在馬上得的天下。入關定鼎之初,就傳下規矩,無論是皇室親貴還是八旗子弟,都要世代習武,不準荒廢,以保江山穩固。所以,滿族的男丁,幾乎都是自幼練武。身份低下的,要從軍當兵;身份高貴的,除了練武之外,還要學會領兵打仗。太平盛世無仗可打怎麼辦呢?那就每年舉行狩獵,在與虎豹狼蟲的搏鬥中,練武藝、練膽量、練軍紀、練戰術。所以,從清朝開國之初,就在關內關外設了好幾處圍場,放養了猛禽野獸,以供狩獵之用。
木蘭圍場就是其中之一。地點在河北省最北部的一個縣內,那裡又被叫做塞罕壩。”塞罕”是蒙古語“美麗”之意,“壩”則是漢語“高原”、“高嶺”之意。
這片“美麗的高原”距北京大約七百多裡,距避暑山莊三百多裡。
木蘭圍場身爲清代皇家獵場,東西長約三百里,南北長約兩百里,周長千多裡,總面積都快趕得上三分之一個比利時了。康熙這次狩獵,隨行的人員不少。除了他自己的御輦之外,後宮嬪妃、皇子皇孫、王公大臣有許多都要從駕。不過,這些人中真正能上得馬,打得仗的已經不多了,跟着他無非就是走個過場而已,由此可見,“形式主義”是自古就有,幾乎向來就是中國人的通病,只不過是每次欺瞞的對象不同罷了。就像有的搞這些是瞞百姓,有的是瞞上司,而像大清愛新覺羅家族這樣的,瞞的卻是祖宗!
康熙這次打圍,幾乎所有人都已知道其中的水不淺。當然。這個“所有”指的是那些有心人。
這段時間,先是費迪南“鼓動”諸位阿哥,受到了許多大臣地彈劾,結果被康熙保住了;接着就是康熙突然讓儈國維撤換了太子毓慶宮裡的所有侍衛,並且是一個老侍衛也沒留,全部調得遠遠兒的,而接替的侍衛。全都是善撲營裡選出來的精銳好手。這是什麼目的?反正不會是因爲原先那些毓慶宮裡的侍衛不稱職。
而接下來的事情就更加有意思了。在康熙動身地前兩天,太子突然發起了高燒,難以隨駕,康熙只好下令太子留守京師。
於是,許多人的心都抽緊了。
“主子,您可要三思而行啊!”
在康熙從北京出發半個月之後,紫禁城奉先殿內,勞之辯跪在地上,不住地朝胤礽哀求道。
“書生你是怎麼回事兒?都到這節股眼兒上了,你怎麼突然反悔了?難道你怕了不成?”凌普攥着拳頭。在旁邊低聲喝道。
“我怕?凌大人。我勞之辯自從跟隨太子爺開始,這條命就不屬於自己了。有什麼好怕的?”勞之辯答道。
“那你這是什麼意思?”琦亮叫道。
“什麼意思?”勞之辯苦笑道:“二位,咱們相識也不短了。難道你們還不知道我對太子爺的一片忠心麼?我是怕咱們現在都是在皇上的手掌心裡。一蹦達,就會被皇上壓到五行山下,永世難以翻身啊!”
“你未免太小瞧咱們的本事了吧?豐臺大營,九門提督衙門,銳健營,護軍營,前鋒營……就是皇上真的有心算計咱們,咱們只有有一點兒轉圓的時間,也有一搏之力,何況現在皇上還不在京城?不在京城。就少了優勢。就算這回皇上是想誘咱們出手,我看也是自作聰明。”凌普叫道。
“皇上自八歲登基開始,便終日於殺伐之中行走,凌大人,咱們這些套路,難道你們以爲皇上什麼都不知道嗎?毓慶宮的侍衛突然都換成了善撲營的人,這就是警告!不能亂來呀!咱們做地那些,要防地是那些意圖謀奪太子之位的阿哥,不是皇上啊!何況。你們如此行事,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且,皇上不是一般的帝王,他在位四十五年,文治武功之鼎盛,威望之隆,乃古今罕有,如若事不成,只須他一聲令下,數萬兵馬必然倒戈相向。何況,前些日子皇上跟王損說地那些話,擺明了就是想故意激將,現在,我們如果沉不住氣,只會被皇上所擒。到時,你我難逃一死也就罷了,可太子爺又該怎麼辦?”勞之辯急切地說道。
“自古君若不仁,則臣子不義。父若不慈,則恕子難孝!皇上早就不把主子當太子了,咱們若是再不動手,說不定哪一天就真的萬劫不復了,自古以來,被廢的儲君哪有好下場的?你這麼畏首畏尾纔是真正的害了主子爺。到時,主子遭殃,別說咱們難逃一死,就是你我的九族,也是性命堪憂!更何況,今晨開始,京城九門就已經開始嚴加戒備,現在後悔還得來及嗎?……勞之辯,我凌普小看了你,想不到你居然是個膽小鬼!”凌普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說道。
“主子,請您下令,先拿下勞之辯,奴才願帶兵馬,先控制六部,奪了這天下大權再說!”琦亮朝胤礽抱拳叫道。
“……”胤礽看了面前的三個心腹親信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琦亮和凌普立即撲上去把勞之辯的胳膊給扭到了背後,抓了起來。
“主子,萬萬三思而行啊,這沒什麼希望的,嗚嗚……”勞之辯還想再勸,琦亮和凌普早就身上抽出兩塊手帕堵住了他的嘴。
胤礽看着面前地景象,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了看大殿正面掛着的幾幅畫像,緩緩地跪了下去。奉先殿,故名思義,供奉的是大清朝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大殿之上,從中間向兩邊,依次就是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三個人的畫像!
“祖宗寬恕。胤礽所作所爲,非爲權勢皇位,實求自保爾。胤礽自幼受皇阿瑪寵愛,深情厚恩無可報效。本應盡心盡力,侍奉左右,以分皇阿瑪之憂。可是,自吾被立爲太子始,明珠即鼓動大兄爭奪儲位。吾念及兄弟情誼,不忍相爭,不住忍讓。然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一味忍讓,不僅未能讓大兄幡然悔悟,反而使得諸兄弟視吾爲軟弱可欺,競相萌虎狼之志!爲奪儲位,兄弟反目,相互詬陷,吾本集皇阿瑪萬千寵愛於一身,然數年來卻屢受磨難,反成皇阿瑪眼中之釘,肉中之刺!前些日子。太傅王損與侍讀朱天保見駕。皇阿瑪竟露欲改立太子之意。後又更換東宮侍衛,此等所爲,乃故意逼使胤礽自請廢除太子之位耳!如此生死存亡之秋。若吾不奮起,到時太子之位被廢,縱皇阿瑪仁慈,吾負儲君之位三十餘年,他人未免後顧之憂,必會落井下石,使吾難逃一死。吾不敢怪皇阿瑪視事不明,若吾僅孑然一身,自不敢貪此權位,然三十餘年以來。
忠於胤礽之臣下,不計其數,臣民亦皆以吾爲儲君。若吾自戕,他人又當若何?吾不敢有虧天下人之所望!亦不忍皇阿瑪三十年苦心栽培就此付諸東流,而使諸兄弟相爭,更不願永遠受皇阿瑪之輕視,是故,胤礽唯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祖宗在天有靈,還請護佑子孫。讓子孫心願得償!子孫願以性命保證,若事成,絕不加之毫髮於皇阿瑪及諸兄弟……此誓!”
胤礽低沉的聲音在奉先殿慢慢散開,竟似有些神聖的意味兒。
“回毓慶宮!”
在三個祖先的畫像前面說完了那一番話之後,胤礽站起身來,輕拂了一下袍服的下襬,又轉身向外走去。
“主子,毓慶宮裡地侍衛……”凌普似乎有些不明白胤礽的意思,跟上去問道。
“哼,皇阿瑪不放心我這個太子,我自當好好‘盡孝,!敢來監視我,我就先拿他們祭旗!”胤礽陰陰一笑,冷冷地說道。
“那奴才去調人?”琦亮也惡狠狠地說道。
“嗯!”胤礽點了點頭,琦亮便立即快步離開,而凌普依舊押着勞之辯跟在他的後面。
琦亮是護軍營統領,前文之中曾經介紹過,護軍營是清廷設在京城的防護部隊,上三旗職守紫禁城,下五旗職守皇城,總人數有一萬五千之衆。這支部隊,比起九門提督所負責的步軍營還要靠裡,也就是說,琦亮如果想反,根本就不必在乎九門提督的人馬,因爲他比九門提督還要靠近皇帝。
得到胤礽的許可,琦亮帶着幾個親隨就直奔護軍營統領處所在的午門。既然胤礽決定了,就得立即動手。過了午門,就能聯繫到整個京城地所有太子系和非太子系的人馬,所以,他得親自到那裡坐鎮,堵住那裡,先把紫禁城內部清理了,同時再派兵佔住幾個要害,至於幫着胤礽捉拿那些康熙派到毓慶宮的善撲營侍衛,只需要派幾百個將士過去就成了。
“到時候得向太子爺要個什麼位子好呢?算啦,功臣嘛,還是謙虛點兒好,不知道進退會讓主子討厭的。反正太子爺還得靠老子守住皇城,肯定不會虧待了我!”心裡暗暗打着算盤,琦亮竟然有些飄飄然起來。這也不能怪他。太子一派在京城如今佔據着絕對的優勢。先不說太子本身的地位,康熙不在,誰還能比得過?而且,城外的豐臺大營,西山銳健營,九門提督的步軍營,還有他的護軍營,這些加起來,就佔了京畿一帶一半以上的兵力,尤其是豐臺大營和銳健營,那可是純野戰兵種,從各地精銳中選出來護衛京城地,比起居於城內地這些兵馬來,強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再加上先下手爲強,他們又直接控制着皇城,六部等國家要害機關都在他們的兵力覆蓋之下,就是康熙在他們動手之後就能馬上得知這裡地消息,一時也難以想出辦法應對。畢竟,聖旨也要有人認識才成!何況,在康熙離京之後,整個京城附近,方圓百里之內便在他們的絕對監視之下,再加上這三年來,他們雖然表面上老老實實,可暗地裡卻在學習前朝的東廠。大力發展了細作,嚴密監視着任何一個有可能對他們的計劃造成威脅的人或者部門,整個直隸都差不多在他們的耳目覆蓋之下。這也是他們爲什麼明知康熙有可能是在誘使他們出手,也依然要出手的原因。再加上熱河的那一記殺着,康熙能不能從那裡回來都是兩說呢!如果順利地話,天下人還有誰能跟太子一爭長短?退一萬步講,就算康熙能逃得了,一個逃亡的皇帝。又能做什麼?調動西北大軍麼?那阿拉布坦怎麼辦?五年多地準備又怎麼辦?八旗貴胄的家眷都在京城,他們敢跟太子做對嗎?說不定還會配合着太子逼宮呢!何況,只要一動手,太子的諭旨就會立刻到達江南,以馬德的壞人緣兒,再加上新任江蘇提督的暗中幫忙,江南馬上就會落到太子系的人馬手裡。得到江南,天下賦稅之源盡在掌握,到時誰還能與他們一爭?……這麼一副好牌,再加上一個難得地機會。如果就這麼放棄了。後悔都來不及。
“人都死到哪兒去了?老子不是早就下令今天升帳了嗎?”
一路好“夢”,琦亮一來到午門裡面的統領處便大吼大叫起來。就算這護軍營統領處只是午門裡面比較偏僻的一排小房子,也不至於連個迎接地人都沒有吧?再怎麼說。他現在也是護軍營的老大啊。
“人死了還能上哪兒跑呀?琦大人這話似乎有些不太對頭吧!”琦亮話音剛落,一個清亮的聲音便從統領處裡傳了出來。接着,一個腰挎長刀,身穿麒麟補服的官員慢慢地從屋內走了出來。
“趙逢春!?”琦亮的眼睛禁不住一眯。
“呵呵,可不就是我嘍!咱們也算是熟人,琦大人你有什麼好吃驚的?”來人嘻嘻一笑,好像沒有看到琦亮那副要吃人的眼神,當初康熙擒鰲拜,一羣玩布庫地善撲營侍衛之中,除了魏東亭,穆子煦、武丹、狼目萃、曹寅等天下皆知地名頭之外。也有趙逢春一號。只不過趙逢春的出身不太好,他原本是正白旗下的一個十人長,沒什麼功夫,後來當了索額圖地戈什哈,因爲閒着沒事兒好和門房兄弟們練練拳腳,舒展一下筋骨,所以纔會被索額圖交給康熙的善撲營的。雖然擒鰲拜的時候也立過功,可一來因爲索額圖的原因,二來。因爲他武功底子比魏東亭、武丹等人要薄,又沒有什麼戰陣上的經驗,所以一直空有高位,卻很少被康熙付予實權。不過,索額圖被收拾了之後,他也終於時來運轉了。先是擔當了九門提督,後來,又去管了豐臺大營,再後來,康熙嫌密雲大營的官兵太懶散,就把他派過去整頓。本來胤礽一夥的計劃是先掌控皇城和六部,再控制整個京城,爾後再用豐臺大營和西山銳健營的兵馬合力拿下密雲大營的兵權,徹底掌控京畿一帶。可是,琦亮卻沒有想到,自己一夥還沒有動手呢,趙逢春就先找上了門來。
“你想幹什麼?我地人呢?”琦亮已經是一身冷汗!他跟趙逢春一向沒什麼交往,對方自然也不可能突然來拜望他,尤其是他早前曾經下過命令今天要升帳議事,如今手下卻一個不見,很顯然,那些手下已經是凶多吉少……
“你的人?放心放心!沒什麼事兒!琦大人,你的手下都很熱情,剛纔都在裡面陪我呢。你是不是也來一起熱鬧熱鬧啊?”趙逢春彷彿沒看到琦亮彷彿豬肝似的臉色,依然笑嘻嘻地說道。
“想不到啊,我們果然只是如來佛手心裡的孫猴子!……趙逢春,你好!”琦亮對着趙逢春慘笑了一下,突然朝着身後的幾個親隨大聲叫道:“……快跑!去九門提督衙門!”
“拿下!”趙逢春看到這個情景,微微一笑,輕輕揮了一下手,立時,上百名士兵從統領處的一排小屋子裡涌了出來,一個個舉着佩刀把琦亮團團圍住。
“哈哈哈……趙逢春!我的人已經跑了!你完了!”琦亮看看身邊的這些士兵,反而對趙逢春大笑起來。
“我完了?我怎麼完了?琦大人有何高論呀?”趙逢春笑問道。
“你想不到吧?託合齊早就投靠太子爺了!我不管你是怎麼混進了宮,不過,九門提督轄下地兵馬馬上就會打過來,到時候,你就憑這幾百士兵,難道還想逃嗎?我勸你還是早早投降纔是,說不定,我還會在太子爺面前說幾句好話,饒你一條小命兒!”琦亮大聲叫道。
“難怪!太子身邊淨是你們這種人,又怎麼能讓皇上滿意?琦亮啊琦亮,我混過來?我從密雲大營帶過來這麼多人,你以爲我是怎麼過的皇城九門?你們豐臺大營那邊的人也時不時的看着我,我能混過來嗎?我也不瞞你!昨天一接到你要升帳的消息,我就準備好了。兩個時辰之前,九門一戒嚴,我就趕了過來,而且,我是堂而皇之的趕過來的,就是託合齊給我開的城門!”趙逢春搖頭說道。
“這不可能,託合齊對太子爺忠心耿耿……”琦亮大叫。
“費迪南手裡有皇上的密旨,先到九門提督衙門拿了託合齊,然後用託合齊的印信下了軍令,把九門提督轄下五品及其以上級別的將領全數叫到提督衙門看押了起來。然後,就帶着託合齊給我開門去了!現在,整個京城的士兵都在我從密雲大營帶來的親信官兵的掌控之下,別說跑了區區這幾個手下,就算全跑了,沒有能帶頭的,其他人又能如何?”,趙逢春慢慢地說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費迪南一進京我們就看着他,那個老頭府裡只有工匠,他手下哪來的兵馬?怎麼可能拿得下戒備森嚴的九門提督衙門?”琦亮怔了一下,接着又不信地叫道。
“這事我本來也沒想到!所以說,琦亮啊,咱們都不夠格啊!實話給你說了吧,費迪南府裡的那都不是工匠,全都是盛京將軍張玉祥麾下千里挑一的精銳,而且,全部配有大威力的火器!大白天的,你們在宮裡當然聽不到什麼。呵呵,從費迪南一進京開始,你們就盯着,可他的兵馬就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你們居然都不知道!你們以爲你們掌着京裡的軍權就了不起了?哼!皇上早就防着你們了!你們費盡周折,可皇上只需要輕輕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們全部碾成灰,你們知道嗎?”趙逢春看着琦亮,不屑地說道。
“……”
趙逢春一番解釋之後,琦亮的面色終於衰敗了下去。趙逢春正想下令把他帶走,一陣馬蹄聲突然傳了過來。趙逢春擡頭一看,只見一名官員正帶着數十名騎士朝這裡飛奔而來。
“太子殿下手諭!”
“勞之辯!?”
那名帶隊的官員高舉着一張紙,縱馬飛奔到趙逢春前面幾丈就停了下來,而與此同時,琦亮也驚叫了起來。
“太子殿下手諭:內務府參領凌普、護軍營統領琦亮、九門提督託合齊、豐臺大營提督布雅齊、銳健營都統鄂善,前鋒營都統巴耀特等諸人狼子野心,不知固守爲臣之道,鼓動本宮謀奪皇位,罪大惡極。着左副都御使勞之辯領善撲營立即捉拿,押往天牢,等候皇上處置。此令!”
沒有理會任何人,勞之辯坐在馬背上高舉着那張薄薄的紙片,大聲宣道。
“太子殿下何在?”趙逢春愣了一會兒方纔反應過來,又連忙大聲問道。
“太子殿下已經帶着善撲營侍衛前往木蘭圍場,親自向皇上負荊請罪!”,勞之辯大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