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爲什麼要對各地的匪徒動手?原因十分簡單:一是爲了整理治安,二嘛,修築港口自然需要勞力。雖然可以招民工,可是,民工不僅需要工錢,還需要定時的農假。如果因爲修築港口而耽誤了農時,尤其是江蘇的農時,這種罪過可不是馬德能夠承受的起的,就算不耽誤農時,耽誤了港口的建築速度也不好。所以,幾經考慮,馬德終於把“毒手”伸向了轄區內的做無本生意的那些人。
要知道,終清朝一代,都差不多是匪患不絕。哪怕現在是康熙治下的“太平盛世”也依然如此。而且,這些盜賊還都很猖狂。即使是蘇州那樣的繁華大邑,周邊也依舊有不少水匪作案。而官兵卻十分難以捉拿這些人。因爲,江南河湖縱橫,犯了案子,順河就跑,跑進長江,跑到那些大湖,甚至跑進大海,誰還能逮得着?
尤其是清朝吏治腐敗,官匪勾結的事情比比皆是,上面說要抓賊,下面卻跟匪徒們稱兄道弟。想抓人,你官兵還沒動身,人家匪徒就已經跑了。
而且,這些匪徒也不像後世小說上說的那些俠客,行俠仗義的沒幾個,作奸犯科的倒有的是!何況,就算真的是俠客,也有“俠以武犯禁”一條!逞兇鬥狠,不把國家律法放在眼裡,放在哪個時代,這些俠客都只會成爲執政者的眼中釘,都只能被算爲“匪徒”。
而除了匪徒,幫派也是一個不安的源頭。
比如糧幫。它有個規矩,叫“許充不許賴”!就是說你可以冒充是糧幫子弟,可是,一旦冒充了,就不許再否認,從此就成了糧幫一員,要不然,就打你個欺師滅祖!這個規矩,使得糧幫從一建立就迅速發展,成爲整個清朝國境之內規模最大的一個幫派。可是,也正因爲這麼一個規矩,糧幫幫衆良莠不齊。而一百二十八家糧幫又有一大半兒都集中在馬德管轄的江南三省。這些幫派雖然用的都是糧幫的招牌,相互之間的爭鬥卻仍然是屢見不鮮。尤其是許多剪徑的匪徒,也都是糧幫幫衆,跟各地的糧幫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出了事也有糧幫庇護。而因爲糧幫有運送漕糧之功,所以,爲了不影響漕運,許多地方官也不好冒着得罪糧幫的危險硬來拿賊。於是,許多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馬德一面下令各地官兵捕快捉賊,一面也對糧幫下了手。他首先通令各地糧幫嚴肅幫規,幫衆不得作奸犯科、有違律法,更不能收容罪犯,要不然,將以“通匪”論處。這種命令當然嚇不住那些江湖上的老油子。可是,馬德要的就是這種結果。各地“嚴打”,許多罪犯匪徒除了跑路躲藏,就會跑到糧幫這個大樹下面避禍,而只要那些糧幫的頭子們收容這些人,馬德就會立即跟那些糧幫頭子“清算舊帳”。身爲幫派頭目,糧幫的頭子們可沒多少正經的好人,身上犯着各種案子的也有的是。漕運改爲海運以來,這些糧幫就沒少鬧事,馬德正好趁機將這個鬧事的源頭進行一遍大清洗。雖然糧幫的幫衆很多,出於江湖義氣也有可能會鬧事,可是,即便是兩百多年以後,中國人依舊信奉“民不與官鬥”,何況現在?而且,糧幫那些真正敢鬧事的,只是那些骨幹!而這些骨幹,又有講義氣的和不講義氣的。馬德需要對付的就是那些講義氣、敢鬧事的骨幹分子。這些人,頂多只佔糧幫幫衆的幾十乃至幾百分之一,幾萬幫衆,能有超過兩千的這種人就算是了不得了,而且,這些人還分散在各地!這些人中間,可能有好人,可大多數,算不上好人。所以,馬德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只是嚴令地方官查清事實,然後,一律押送上海修碼頭去!並美其名曰:勞改!而有了糧幫這些人“提供”的線索,各地匪徒的老窩就很容易的呈現在了官兵的眼下。……當然,馬德不會蠢到動用地方衙門裡的人去剿匪,他依然用的是軍隊,而爲了防止這些軍隊亂來,他還在這些軍隊裡安插了他的親信。
而馬德之所以改這麼做,不怕有人找他的麻煩,究其原因,除了羅欣的親自授招之外,還有一個就是康熙南巡!
康熙南巡可是一個最好的“整治治安”的藉口。只要一切都在“迎接皇帝,整治治安”這八個大字下面進行,他誰也不怕。再怎麼說,皇帝要來了,總不能讓那些匪徒敗了皇帝的興致吧?而且,馬德也相信,這個時候的江南官員,無論是誰,也不敢亂朝康熙彈劾他的所作所爲。就算敢上報,也不會是那些夠份量的官員。原因無他,同罪爾!——江南這麼亂,身爲高官,難道就沒有責任?難道那些匪徒還會是他馬德竄掇出來的不成?敢告狀?好啊!皇上那麼英明,你告啊!看誰倒黴!俺老馬可是纔剛來沒多久,而且是爲了迎接聖駕南巡才這麼做的,哪料得到江南居然有這麼多匪盜?這裡面的責任似乎不應當亂扣在俺的頭上吧?……而只要這些江南的高官們不動,其他的一些小毛騷就不成氣候了。
就這樣,在整個江南三省的江湖風雲變幻的時候,馬德也順利開始了他當上江南總督之後所要做的前兩步……開修港口,整治治安!
至於第三步,那就是迎接康熙了!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經過在路上的一段折騰,康熙的聖駕終於到達了江寧。馬德、魏東亭這兩個全國最大的封疆大吏爲首,江蘇省的一干官員,全體出城迎駕,場面可謂是隆重至極。而這些官員的後面,除了護衛的士兵,就是一望無際的人羣!沒錯,就是一望無際!整個兒南京城差不多是傾城前來迎接康熙。從城門口到城裡,一直通以魏東亭家的大門口,那人頭的密度,隨便甩根針都能扎到三五個。
“都平身吧!”
康熙從龍舟上走了下來,身邊侍立着李德全,身後跟着四號和十三號兩個阿哥,還有就是高士奇、張廷玉、馬齊、飛揚古、於中、藍理一干人等。至於原先到的于成龍、陳潢,早就已經回去做事去了。
“謝皇上!”
馬德隨着康熙的旨意站起身來,先看了康熙一眼,轉頭又瞧見了於中,於中對他眨了眨眼。
“皇上,奴才已經備好行宮,特來恭請您移駕!”
這種時候,馬德是沒資格插到康熙面前的,魏東亭第一個躬身走到康熙面前,向着自己的主子說道。
“嗯。”康熙看了一眼魏東亭,又看了看其他人,然後一揮手,“擺駕行宮!”
“皇上有旨,擺駕行宮!”李德全用他那稍顯尖利的嗓子複述了一遍康熙的旨意,然後,立即躬身擡臂,用手腕託着康熙的手,跟着旁邊引路的魏東亭向前走去。本來還列成橫隊的江蘇官員立刻閃出一條道路,給康熙讓路。接着,跟在康熙身後的兩個皇子,還有高士奇等人也紛紛起步跟上。於中故意慢了一步,落在了最後,馬德自然也很快靠了上去。
……
“小心,這老爺子好像是打算錘錘你。別說錯了話!”
沒走幾步,康熙便上了準備好的車駕,一干大臣也都騎上了馬跟在後面,然後,整個隊伍就像巴西狂歡節上的花車巡遊一樣,一邊享受着道路兩旁百姓似乎可以直衝九霄的歡呼聲,一邊慢慢的前進。而趁着這個時候,於中也提醒了一下馬德。
“早做好準備了。這位皇上的脾氣我早就摸透了。他越是罵我,敲打我,說明他現在越不會動我。”馬德回答道。
“哼,你小子別張狂,如果脾氣這麼容易被摸透,他就不是康熙爺了!待會兒有你好受的。……欣欣呢?我要看我乾兒子!”於中瞪了馬德一眼,又說道。
“看你乾兒子?靠!哪那麼快!還不到三個月!再者說了,你咋就能確定是乾兒子,不是幹閨女?”馬德小聲叫道。
“都一樣。你到底把你老婆帶來沒有?”於中不在意地問道。
“還在安慶呢!”馬德答道。
“還在安慶?你小子找死是不是?明知道老子心急……”於中又瞪眼說道。
“沒辦法,兄弟也顧不得。睛姐有令啊,難道你敢不從?”馬德得意的瞟了一眼於中,說道。
“莫睛?她已經到了?”於中問道。
“沒有,睛姐剛進安徽的時候派人傳的令。她本人估計還要幾天才能到!”馬德答道。
“過份!”於中小聲嘀咕道。
“說誰呢?”馬德瞪眼問道。
“我乾兒子!”
“……?”
……
事情確實未出於中所料,到達魏府之後,康熙便以遠途勞頓爲由,將一干迎駕的官員都打發了,卻獨獨留下了馬德。這種做法雖然正常,卻依然讓許多江蘇的官員都頗爲眼紅馬德的“聖眷”。當然,身在其中的馬德就沒有那種心思了。
“馬德,你還真會給朕惹事呀!”
魏府原先就是專門爲康熙南巡而修築的行宮,裡面的建築雖然不及紫禁城,也比不上暢春園,可是,行宮就是行宮,康熙接見馬德的地方也不比北京的宮殿差太多。康熙自己居於中央,身邊是兩個兒子,再往下就是高士奇、魏東亭諸人。於中、飛揚古和藍理等隨駕官員也已經被人引到別處休息去了。
“奴才惶恐,請皇上訓示!”你說惹事就惹事?這罪可不能亂認!馬德暗地裡撇撇嘴,跪下朝康熙說道。
“哼!你惶恐?……馬大人,馬總督!你這個惶恐是不是太假了一些啊?朕南巡爲的是什麼?爲的就是宣示太平!沿途各省地官員,無不知曉聖意。你也不笨,怎麼偏偏就敢連連給朕面上抹黑?”康熙冷哼一聲問道。
“請皇上恕罪!奴才萬萬沒有這種心思……”馬德“惶恐”道。
“沒有這種心思?哼……”康熙來回走動,一副氣得不行的樣子,“李毓昌一案,你逼得朕不得不於路上緩行,這也就算了,畢竟有人告了狀,你也不能不斷。可你現在都在幹什麼?朕南巡是爲了以示太平,可現在整個江南都快鬧翻了天了。”
“皇上,”馬德連忙叩了一個頭,他知道康熙說的是最近他做的這些個事兒,有魏東亭這些耳報神兒,康熙不可能不知道,不過,他也不怕這些小報告。沒有官員正式的奏摺,僅憑魏東亭和曹寅這幾個人的密奏,康熙不可能把此事正式拿出來,除非這位皇帝老子跟那些匪徒有關聯?可這可能嗎?不過,面對康熙,馬德也不敢說自己是爲了搞什麼勞什子的“迎接聖駕”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他必須拿出一點兒實際的理由來,要不然肯定難以應付過去。所以,他想了想,又朝康熙說道:
“皇上,奴才最近的所作所爲,實是爲國着想,萬萬不敢在其中存什麼心思啊!”
“爲國着想?呵呵,馬大人,你最近所作的這些事情,無論是修築港口,還是緝拿各地匪徒,沒有人說你不是爲了國家着想。可是,你這麼做,是不是有些不太是時候呀?馬大人是聰明人,想必應該明白高某的意思。”高士奇在旁笑道。這裡的所有人中,除了魏東亭、曹寅幾個,就他跟的康熙最久,也最瞭解康熙的心思。康熙不是怪馬德修港口,更不是怪馬德緝拿各地匪徒以整理治安,他怪的是馬德不讓他南巡過得舒心。反正在這裡的都是康熙的心腹,不怕有什麼口風露出去。
“高大人這話說的明白。馬德知道自己這些天所做的事確實是給皇上心裡添堵了。可是,皇上,奴才也是不得不如此啊!”馬德叩頭說道。
“不得不如此?馬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馬齊問道。
“還不是因爲馬某不能服衆!”馬德回了馬齊一句,又朝康熙抱拳道:“皇上,奴才這幾年來,自認治理地方的能力還算可以,不過,皇上想必也清楚,奴才跟地方官員相處的手段就差的多了。尤其是江蘇一帶,因爲鹽課一案,更幾乎是所有的官員都視奴才爲敵。奴才如果想辦出些事來,想盡快見效,如果不借助皇上您的天威,恐怕不知道要被那些人拖到猴年馬月去了!”
“說的好聽。你不過是想借朕的名頭壓住那些官員,好自己省力、自己立威罷了!”康熙冷哼道。
“奴才知罪!不過,皇上,奴才雖然是爲了借您的天威來壓住那些官員來,可奴才還有一個目的!”馬德又道。
“還有?這倒是出乎朕的意外!看來你馬大人的心腸果然是九曲十八彎啊。好啊,說說看,讓朕聽聽你還有什麼打算!”康熙冷冷地說道。
“皇上,您聖明。自然清楚我朝官員人浮於事,做事效率低下,甚至於尸位素餐的弊病。所以,奴才此次借您天威,除了本來的目的,實際上也存了逼着這些官員動起來的意思!”馬德答道。
“逼着這些官員動起來?馬大人,你的意思是說,是想借皇阿瑪的天威,威迫這些官員加快做事?可你也是江南總督,難道自己就不能做到嗎?”胤禛問道。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個總督,還壓不下所有的官員。”馬德看了一眼這位四阿哥,答道。雖然他以前沒有見過胤禛,不過,康熙此次南巡就帶了兩個兒子,一大一小,自然不難分辯哪個是哪個,何況胤祥他也認識。不過,馬德卻不知道他的這一眼讓胤禛是多麼的心驚肉跳。一個一下子彷彿就能看穿自己的眼神,胤禛這輩子也只遇到過兩次,上一次是在來時的路上,在龍舟上跟於中相遇的一次,那次就已經讓胤禛感到十分難受了,這次居然又遇到了一個,而且還是哥倆兒。胤禛不自覺地在心底對於中和馬德都暗暗存了一份戒懼。
“真是天花亂墜,好一副‘天下爲公’的心思。馬德啊,你如此做爲,就不怕到時那些官員一起跟你做對嗎?朕本以爲你在地方爲官,吏治清明,盡心爲事,在百姓間的聲望應當不低,可是,百姓卻不是贊你,反而多是怕你,你知道嗎?”康熙突然問道。
“奴才知道!”馬德叩首答道。
“知道?你既然知道,爲何還處處壓迫官員?你可知你的霸道名聲可正是出於此!難道你不知道爲官一任,需要的乃是人和,沒有人和,地方就算能寧靜一時,也終究不是正道?”康熙又厲聲問道。
“聽你的口氣是爲了老子着想,可是,老子要是真的有了人和,你老人家還會這麼說嗎?”馬德擡頭看了一眼康熙那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