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輾轉來到京都郊外的護國寺,天色已是黃昏。
慕容清身子本未大好,如今又舟車勞頓,待入得護國寺,他便由慕容軒扶着入了寺內方丈爲他備好的廂房。那隨行的兩名御醫緊張兮兮的替慕容清把脈後,便入得寺廟後院,替慕容軒熬藥去了。
此際的蘇陌,獨自於寺內行走,心生悠然。
京都護國寺,乃皇家院閣,因而,常日裡來此上香的香客,大多爲官家親眷,鮮少有尋常百姓來此。
深秋季節,護國寺內的梧桐落了大片枯葉,斑駁了整個秋,放眼望去,鮮黃盈目,即便心頭平靜如水,也止不住被這景緻渲染,生出幾抹或多或少的惆悵來。
空中有微風而來,檀香陣陣,千年古剎的古老氣韻,也使得周圍帶了幾分寂靜繚繞。
蘇陌獨身往前,待走至寺廟深處,卻見前方是一片梧桐林子。那些梧桐樹如今僅剩枯枝落葉,地上卻是鋪了厚厚一層黃葉,腳步落在上面,沙沙作響,甚爲清然。
林中深處,一抹雪白瘦削的身影甚爲顯眼。
他背對着她蹲在地面,埋頭而下,單薄的身形在微風中宛若白紙,似要被風拂走。
蘇陌眸色一深,舉步往前,腳下雖有沙沙聲,然而那蹲在前方的白衣男子,卻是未曾回頭來。片刻,待蘇陌走至他身後駐足,落葉沙沙聲停了幾許,他才慢騰騰的回頭過來,瞧着她咧嘴一笑。
霎時,白衣勝雪,面如九天神祗,他這一笑,卻是讓這透着幾抹淒涼的深秋頓時綻出了幾抹溫軟人心的春意。
“我就知道是你。”朗潤如華的嗓音,透着幾抹惑人心智的肯定。他面上笑意不減,純潔如風,令人不自覺的想要靠近。
蘇陌眸色微斂,心生複雜。剎那間,她朝他微微一笑,若有無意的問:“你怎知道是我?”
他道:“聞的味道。”說着,他嗓音一頓,又道:“你身上有濃郁的脂粉味,不過,若是細聞,會聞到一絲蓮花香。”
蘇陌面色不變,僅是笑着。隨後,她將眸光落下,打量着他懷中抱着的雪貂。
察覺到她的打量,他頓時起身而立,瞅了懷中的雪貂一眼,而後宛若孩童般朝她笑問:“這隻兔子,你覺得它好看嗎?”
蘇陌一怔,挑眉朝他望來,笑道:“這可不是兔子,而是雪貂。你快些放它下來,若是被它咬一口,怕是得要命了。”
她這話一出,他似是驚了一跳,急忙將懷中雪貂扔下,哪知那雪貂竟是突然竄地而起,張嘴朝他手指就是一咬。事情發生僅在眨眼功夫間,待蘇陌回神之際,白衣男子的食指已然鮮血直流。
他冷抽着氣,見蘇陌蹙眉望着他的手指,他急忙將手藏在身後,蒼白着臉朝她咧嘴笑道:“呵呵,它咬人不疼。”
蘇陌眉宇蹙得更甚,伸手便將那來不及逃走的雪貂拎起,本以爲那雪貂會反抗,哪知它竟是規矩萬分,毫無掙扎反抗之意。蘇陌一怔,而後轉眸朝那
一臉蒼白的男子望去,道:“王爺,你手指入了毒,快隨我去找人解毒。”說着便要轉身往前,腳步快了幾許。
“我叫君離汐。”身後一道委屈且帶着幾分埋怨的嗓音道來。
蘇陌回頭一望,淡笑道:“你這話已說過幾次了。”
他眸色一黯:“可你每次都記不住!”
蘇陌一怔,知曉他從來不願在她面前有身份的隔閡。說來,若他真是一個純淨如水的男子,她蘇陌也能真心交他這個朋友,只可惜……
說來也是,這世上,又豈有真正純洌清潤的男子,即便有,那也該是天上的神仙了。這君離汐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之中摸爬滾打,若未有幾分聰明和僞裝的本事,他又豈能活下來。
一路往前,身後傳來幾道摔倒之聲,也揚起幾次壓抑的疼呼聲,蘇陌心如止水,心知君離汐摔倒幾次,但她並未有回頭觀望且出手相扶的意思。
待不動聲色的領着他走至慕容清的廂房前時,正巧一深月牙白的慕容軒出得門來。
見着是她,慕容軒怔了怔,略帶疲憊的面上卻露出一抹溫潤笑意。
“嫂嫂。”他緩步走近她,溫和出聲,他嗓音一落,視線在她懷中的白貂逡巡一番,面露喜色:“哪裡來的白貂?”
蘇陌見他喜歡得緊,也知這白貂甚爲珍貴,且全身都可入藥,想來,這身爲醫仙的慕容軒,自然喜歡得緊。她將懷中白貂遞到慕容清面前,緩道:“在後院碰巧捉的,你若喜歡,便送你。”
“那是我捉……。”身後一道斷續委屈的嗓音傳來,僅說了一半,卻未言完。
蘇陌此番終於回頭一望,見君離汐身上沾了不少細碎枯葉,面色蒼白,一張精緻如華的臉帶着三分黯然,七分委屈。他身形瘦弱不堪,許是因着白貂的毒,他雙腿也隱隱發顫,似是支撐不穩,隨時都有可能摔倒在地。
“他是?”慕容軒一怔。
蘇陌眸色一深,而後轉眸朝慕容軒望來,隨手將白貂往慕容軒懷裡一丟,哪知那本來在她懷裡的白貂還溫順特別,哪知一到了慕容軒懷中,它竟然立即掙扎下來,而後再度躍進了她的懷裡。
慕容軒有些尷尬,無奈的朝蘇陌笑笑:“看來這白貂,似是不喜我。既然這白貂喜歡嫂嫂,嫂嫂不妨將它養着,日後興許能用到它。”
蘇陌朝他微微一笑,頷首一番,正欲言話,哪知身後卻再度傳來君離汐那委屈且帶着幾分悽傷的聲音:“我想回去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出寺廟?”
說着,見蘇陌並未立即回話,他又小心翼翼的道:“只需送我到寺廟門口就可以了。”
聞言,蘇陌眸色微微一動,回頭望了他一眼,而後朝慕容軒道:“這是幽王。他身中白貂毒,你替他解解。”
慕容軒面色一變,幾步走近君離汐,先是朝他恭敬的施了一禮,而後朝他道:“王爺,請隨我來。”
君離汐卻不看他,對他的話也是無動於衷
。他直直的望着蘇陌,眸底深處有幾分常人難以察覺的冷漠。
蘇陌回眸迎視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眸中帶了幾抹深邃。隨後,她暗自斂神,朝他微微一笑:“離汐,先去解毒。”
他一怔,剎那間笑靨如花,宛若謫仙,朗潤風華,絢爛了整個深秋。
“嗯。”低低一應,嗓音未落,他便上來揪住蘇陌衣袖,道:“我解毒時,你可否陪在我身邊?”
蘇陌勾脣一笑,點頭應了。
他再次笑了,朗潤如華,這次卻是極爲自然的放開了蘇陌的衣袖,轉而拉上了她的手。二人兩手貼合,蘇陌能清晰察覺他掌心的溫熱和顫抖。她眉宇一蹙,正欲抽手,哪知他卻突然翻開了她的手,蒼白的面上染出幾許紅暈,小心翼翼的擡眸瞟她,眸中微帶幾分羞澀和忐忑:“我,我不是故意拉你手的,你,你不要生氣。”
蘇陌眸色一深,細細將他面色打量一番,笑道:“無妨。我並沒有生氣。”
他似是鬆了口氣,朝她笑笑,這時,那慕容軒倒是上前走至蘇陌身邊,而後朝蘇陌道:“不可耽誤了,王爺的毒,需及時解。”說着,他便朝君離汐恭敬道:“王爺,且隨軒來。”
慕容軒的醫術,自然過人。他迅速割開君離汐被白貂咬傷的食指指腹,施針之際,自君離汐指尖放了不少黑血。隨後,待爲君離汐上過藥粉幷包扎後,君離汐卻是神色懨懨,昏昏欲睡。
他扶着君離汐於牀上躺好,君離汐倒是徹底睡了過去。
蘇陌立在君離汐牀邊,瞅了瞅他的睡顏,正欲發問,這時,那慕容軒卻似是知曉她心中的疑慮,朝她解釋道:“白貂之毒甚爲劇烈,我如今施針撒藥,也只得解去大半的毒,若是今夜王爺能將發燒一關撐過去,那明日一早,王爺便大好了。”
蘇陌微微頷首,見慕容軒面上疲憊深了幾許,她眸色一動,溫着嗓音道:“今日有勞你了,快些回房休息吧。”說着,又想起此屋是方丈給慕容軒準備的,如今被君離汐佔了,這慕容軒倒是沒處休息了。
蘇陌一怔,這時,慕容軒卻道:“軒如今並未疲憊。”說着,他深眼望着蘇陌,道:“嫂嫂怎識得幽王爺?”
蘇陌道:“此事說來就話長了。我與幽王,也是偶然相識。”當日御花園內,她僅是隨意出手相救,從此相識罷了。
慕容軒眸色一動,垂眸又問:“今日幽王怎與嫂嫂在一起?”
蘇陌淺然一笑,“怎麼,三公子這是要盤查我?”
慕容軒怔愣一番,眉角綻出幾抹複雜與黯然:“非也,僅是覺得幽王突然出現在此,甚爲怪異罷了。”說着,他嗓音微微一頓,嘆了口氣,道:“幾日不見嫂嫂,心頭掛念。此際,軒可否陪嫂嫂說說話?”
蘇陌淡笑,心頭卻是瞭然。想必這慕容軒定是對慕容清身上的毒有所震訝了吧。
她朝他微微點頭,緩道:“如此,便去我的廂房,邊說邊用晚膳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