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帝瘋狂的將桌面上的東西全都掃在地上,怒不可歇,大聲呵斥着。
太監宮女們紛紛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起來,生怕一不小心被乾德帝注意到就成了炮灰。顧忠揮揮手,讓這些人都下去,免得礙着皇帝的眼。顧忠親自端了杯熱茶放在乾德帝手邊,“皇上息怒,那竇猛不過是秋後的螞蚱,皇上要收拾他,只是遲早的事情。如今不過是讓他先蹦躂幾天,早晚皇上都能心想事成。”
乾德帝冷哼一聲,冷冷的注視着顧忠。顧忠莫名的心虛起來,低下頭,看了不敢看乾德帝一眼。“朕一日都不願忍受,此人跋扈難制。可是如今情形朕又不得不忍受,真是氣煞朕也。”
顧忠擔心的說道:“皇上還請消消氣,竇猛的事情遲早會解決,皇上的身子骨可再經不起這樣。還請皇上爲了蒼生社稷保重身體。”說着,顧忠就跪了下來。
乾德帝捂住嘴輕聲咳嗽幾聲,臉色有些泛紅,揮揮手,“放心,朕的身體朕清楚的很,死不了。”
“皇上……”顧忠聲音中透着驚慌,“還請皇上保重,奴才,奴才……”顧忠淚流滿面,“皇上,大家可不離不開皇上啊。”
乾德帝煩悶異常,本來挺好的萬壽節,結果因爲竇猛來的這一出,讓乾德帝倒盡了胃口。那地圖的確很寶貴,可是爲何偏偏是竇猛獻上來的。若不是竇猛獻上這份禮物,乾德帝冷哼一聲,他大可藉着這次機會,再治竇猛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接着再趁勝追擊,奪了竇猛的爵位。一步一步走下去,最終讓竇猛下獄,到最後竇猛只能死路一條。一切都計劃的好好的,可是這一切卻被一副精心繪製的地圖打破了。如今他不僅不能動竇猛,還要多番褒獎,讓所有人看到他這個帝王賞罰分明的一面,以此堵住悠悠衆口。等到將來他找了由頭收拾竇猛,因爲有賞罰分明的印象,所有人也不敢說他這個帝王挾私報復。
乾德帝重重的嘆氣一聲,身爲帝王看似擁有天下,其實許多時候都有着不得已,根本不能真正的隨心所欲。所以這名聲他想要,可是某些時候卻也受這名聲所累。乾德帝除了嘆氣外,也只能放寬心,既然暫時還不能收拾竇猛,那就要多加褒獎竇猛,將此人穩住,免得生出亂子來。
小順子在門口稟報,說是周王殿下來了。乾德帝高興起來,說起周王這個兒子,乾德帝還是很滿意的。歷練了這麼久,周王逐漸成熟起來,處事方面也越發的老練。假以時日,定能獨當一面。不過想到周王的生母陸瑾娘,乾德帝又冷哼一聲,顯得極爲不滿。
乾德帝宣周王覲見,周王走進暖閣,先是行禮。乾德帝態度很是親切和藹,讓周王坐下說話。兩父子就朝中大事彼此交流了一番,主要是乾德帝在問,周王在說。最後不知怎麼回事,又扯到了竇猛的身上。周王心裡頭十分清楚乾德帝對竇猛的觀感,故此周王迎合着乾德帝的心思,對竇猛大加討伐。
乾德帝很滿意周王這個態度,他覺着自己的兒子能同他一樣的觀念,這非常好。不過乾德帝還是擡手製止了周王繼續討伐下去,“竇猛此人,狡詐如狐,滑不留手,才能的確無人出其右,不過爲人跋扈,藐視皇權,着實不可不妨。但是爲君者,不可一味的被情緒左右。對這樣的人,既要用也要防。用好了就是於國有功。不過萬不可讓此人掙脫了牢籠,一定要將他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這樣的話很是私密,顯然乾德帝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將周王當做繼承者在培養。周王忍不住問道:“父皇,那若是此人脫離了控制,又該當如何。”
乾德帝臉上帶着殺氣,陰沉的說道:“你記住了,若是將來你手中的人你無法掌控,不論此人有多大的本事能力,都不能留下。死人才是真正的這無法脫離掌控的。”
周王無來由的打了個寒顫,低下頭,恭敬的說道:“兒臣明白了,多謝父皇教誨。”
乾德帝嗯了聲,“很好,以後多用心學着。這段時間你雖然表現得很好,不過還要再接再厲。行了,下去好好想想,下次朕再考察你。”
“兒臣遵命。”
周王出了思政殿,被風一吹,這才冷靜下來,發覺貼身的衣服已經汗溼,莫名得覺着煩躁。卻又不明白這種煩躁感究竟來自於哪裡。周王在原地踱步,皺着眉頭深思。好半天才擡起頭來,望着天,呼出一口氣,似乎已經想通了什麼難題。一句話都沒說,帶着人先去了瑤華宮,同陸瑾娘一起用了午膳,說了會閒話,兩人都很自覺的避開了竇猛這個話題。如此一來。母子二人之間的相處還算融洽。
臨走的時候,周王幾次欲言又止,好幾次都將話題轉到了萬壽節上,不過都被陸瑾娘巧妙的避開。周王無法,只能告辭離去,出了宮先回了周王府,同王妃嚴氏說了會話,接着又出了王府轉道去了安王府見了唐方紞。
安王唐方紞自從大婚開府建衙出了宮後,身體也慢慢好了起來。雖然依舊不能操勞,一道變天的時候就要特別小心,以防犯病,不過比起當初齊氏被廢,過世,齊家被抄家這些打擊造成的身體虛弱,已經好上許多。難得的臉色都多了點血色。
兩兄弟在水榭坐下說話,安王招呼周王喝茶。周王端着茶杯,目光卻停留在安王身上。說實話,周王曾經是嫉妒過安王的,嫉妒安王的聰慧,偶爾還會嫉妒一下安王名正言順的嫡子身份。即便齊氏被廢,安王的出身也無可指摘。但是那點嫉妒隨着年齡漸大,已經漸漸沒了。自從安王徹底失去了繼承權,周王倒是對這個病秧子哥哥生出了一點親近的意思來。安王聰明,舉一反三,雖然這人不會誠心幫他,嘴裡也沒幾句真話,但是往往一番談論下來,卻能讓周王得到某種啓示甚至獲得難得的平靜。
周王真誠的笑着,“還是四哥這裡好,清淨。”
安王笑了笑,說道:“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本王如今不過是個閒散的王爺,無權無勢,自然沒人上門巴結。”
周王搖頭笑笑,有些尷尬,“四哥這麼說,那弟弟以後都不敢來了。”
安王略有深意的看了眼周王,“六弟要來儘管來。你我兄弟,如今難得能夠坐下來說說話,我心裡也是高興的。雖然難免會意難平,不過對你我並不嫉妒憤恨。這一點,你該是清楚的。”
“多謝四哥大度,弟弟在這方面遠遠比不上四哥。弟弟以後還要多向四哥學習。”周王態度謙遜,讓人很有好感。
安王笑笑,“六弟何必妄自菲薄,你最近辦的幾件差事,我都有關注,很不錯。換做我,不一定能比你做的更好。父皇看重你是有理由的。”
周王心情好了點,安王並不想同周王討論一些私密的話題,尤其是干係着朝中的事情。即便安王退出了爭位之爭,可是並不代表他對周王就沒有什麼想法。所謂的意難平,絕對是句大實話。換做誰處於安王的這個位置,經歷從高處跌落地底的打擊,很難有人能夠做的比安王更好,心態這麼迅速的調整過來。
但是心態調整不代表將過去所有的事情都能放下。對於周王身在福中不知福,還來他這裡訴苦抱怨做謙遜的樣子,安王是不樂意見到的。故此他轉移了話題,說起風花雪月,又讓府中清客來作陪。詩詞歌賦,男女之情,洋洋都說,唯獨就是不說朝中的事情,更不談論宮裡的事情。
周王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是來找安王談論朝中之事的,他來就是爲了放鬆,爲了理清思路。如今談談風花雪月也挺好,至少那些莫名的煩躁感已經離他遠去了。
此時瑤華宮內,陸瑾娘正同鄧福說話。
鄧福在勸解陸瑾娘,讓陸瑾娘放寬心,外面的局勢未必就有想的那麼壞。
陸瑾娘揉揉眉心,她沒有鄧福那麼樂觀,對於錢的帝的性子,陸瑾娘是知之甚深。乾德帝這人極善隱忍,雖然做了帝王這麼多年,性子比不上在王府的時候。但是不可否認,乾德帝依舊會對竇猛隱忍下去。他越是隱忍,隱忍的時間越長,那麼將來爆發出來的怒火也就越發的強大。如今表面看局勢是平靜的,其實這不過表面看着。私底下究竟是個什麼樣子,誰都說不清楚。至少絕對是不平靜的。
陸瑾娘幽幽嘆息一聲,“緒哥兒這孩子對竇猛成見頗深,本宮很是擔心將來,萬一他們兩人鬧了起來,本宮夾在中間,着實爲難。”
鄧福一聽,也面露擔憂之色,“娘娘的擔心的確有可能發生。只是似乎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解決。”
陸瑾娘輕微蹙眉,點頭,“是啊,沒什麼好的辦法解決。本宮無法讓緒哥兒打消對竇猛的成見和防備,卻也不能坐視緒哥兒將來掌權後多竇猛過河拆橋。竇猛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絕對不可能等着人殺上門來。這兩人鬥起來,本宮該如何自處?”
“娘娘所說有理,只是此事還在將來,眼前最關鍵的是皇上的心意。皇上對娘娘越發冷淡,已經數月不曾來瑤華宮。雖然娘娘依舊管着後宮,可是長此以往,奴才很是擔心。”鄧福很直白的說着。
陸瑾娘不屑一笑,“皇上不來瑤華宮,對本宮雖有影響,卻並不致命。皇上已經無法使人懷孕,只要皇上一直屬意緒哥兒,有緒哥兒在,皇上就不會真的動本宮。區區冷淡,又算得了什麼。難道那些受寵的嬪妃還敢騎到本宮頭上不成。”
鄧福急忙說道:“那自然是萬萬不能的。不過那些人偶爾使壞,給人添個堵也是麻煩得很。”
陸瑾娘冷冷一笑,“本宮如今沒有多餘的心思理會那些人。後宮中若是有人不老實,敢礙事的,你替本宮處理了。本宮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第一要保證後宮的平靜,第二事情不能鬧大,不能讓皇上逮着把柄給本宮下眼藥。另外林慧妃那裡,你讓人給本宮盯牢了。”
“娘娘的意思是……”鄧福有些不確定。
陸瑾娘撥弄着手中的佛珠,冷冷的說道:“以本宮對皇上的瞭解,既然他要對奪食猛下手,不可能沒有準備。陸可昱此人,因爲本宮的關係,皇上是不敢用的。禁軍數萬人,關係甚大,皇上一定要找一個讓他放心的人。本宮這些天想了想,林續此人是禁軍統領的最好人選。說不定招林續回京的旨意已經在路上了。”
鄧福心驚,他自然知道禁軍的重要性,掌握了禁軍,也就意味着掌握了皇宮,掌握了皇城。當年竇猛就是憑藉禁軍,改天換地,將當年的五王爺扶上了皇帝的寶座。林續掌握禁軍,雖然林慧妃沒兒子,但是並不代筆林續就不會複製當年竇猛所做的一切。將性命交在外人手上,誰都不會放心。
鄧福心中有些慌亂,還好還定得住,“娘娘,若是皇上真打算這麼做,咱們盯着林慧妃也是沒用啊。還有林慧妃同林續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林續未必會爲了一個林慧妃而投鼠忌器。再有,奴才以爲林續在西北經營多年,幾乎趕得上當年齊家在西北的勢力,皇上要招林續回京,奴才覺着那林續還未必願意。說不定會找理由推脫。”
陸瑾娘輕輕的有規律的敲擊着桌面,“不管林續最終會不會回來京城,本宮都要事先預備着。想來竇猛那裡也該有了防備,不過以防萬一,你還是將本宮的猜測轉告竇猛。至於林氏此人,未必就沒有用。那林續要要爭一個從龍之功,哼,也要看他有沒有那本事。他不回京城最好,他若是回京城,定要讓他後悔終身。總之寧可多做一手準備,也不可因爲輕忽大意失了先機。至於皇上那裡,本宮如今沒什麼可在乎的。”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將事情辦妥當。只是皇上那裡,奴才以爲娘娘不管如何還是要做出一個姿態來,好歹讓皇上放心一點。”鄧福小心的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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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瑾娘淡淡的一笑,“你說的沒錯,本宮的確該做出個姿態來。齊氏是前車之鑑,本宮不能犯齊氏那樣的錯誤。你吩咐下去,晚膳時候,本宮要送膳食到思政殿,讓廚房的人用心準備。”
“奴才遵命。”
傍晚時分,陸瑾娘提着食盒來到思政殿。經過侍衛稟報,顧忠派人將陸瑾娘迎了進去。陸瑾娘沒見到顧忠,只見到小順子。陸瑾娘輕聲問道:“皇上這會可還在忙?”
“啓稟陸貴妃,皇上這會還在同內閣幾位商量事情。不過陸貴妃放心,時間已經過了許久,要不了多久就該散了。”
陸瑾娘一臉擔心,“皇上爲國事操勞,也該保重身子纔是。你們在皇上身邊伺候,也該多多提醒皇上纔對。”
“陸貴妃說的極是。只是奴才們人微言輕,實在是勸解不了。不如陸貴妃一會勸勸,說不定皇上會聽陸貴妃的。”小順子小心的說着。不過他這話聽在旁人的耳朵裡,卻以爲是在譏諷陸瑾娘失寵。
陸瑾娘並不在意,別說小順子沒那心思,當初奪宮,乾德帝身邊帶了小全子這個太監。小全子全程圍觀了乾德帝奪宮的經過,結局也很明顯,事情過後,小全子就從這世上徹底消失。若非當初陸瑾娘開口求情,乾德帝定是要將顧忠和小順子都帶上的。所以可以說是陸瑾娘救了小順子和顧忠的性命。當初陸瑾娘同齊氏爭鬥,顧忠之所以會站在陸瑾娘這邊,不光是兩人之間情分深,陸瑾娘優勢大,更重要的是當初的救命之恩。這幾個原因加起來,這才促使顧忠站在了陸瑾娘這邊。
但是陸瑾娘並沒將這種關係當做一種依仗。當乾德帝同陸瑾娘之間爆發矛盾和爭鬥的時候,很顯然顧忠會義無反顧的站在乾德帝這一邊。所以陸瑾娘對於顧忠和小順子的所求並不多,無非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偶爾行個方便。
陸瑾娘坐下,臉上帶着笑,“你可別笑話本宮了,本宮如今在皇上面前哪有那個分量。今日斗膽過來,本宮還在擔心一會皇上見了本宮會不高興,直接將本宮趕出去。那樣一來,本宮可就徹底沒臉了。”
小順子急忙說道:“娘娘多慮了,皇上還是很關心娘娘和周王殿下。娘娘稍等片刻,奴才這就進去看看。若是合適,奴才就稟報皇上娘娘過來的消息。”
“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這是奴才該做的。”
小順子急匆匆走了,陸瑾娘也着實鬆了一口氣。
東暖閣,大臣們都已經退下。乾德帝還在忙着批閱奏章。顧忠換上一杯溫度適宜的茶水,“皇上,時辰不早了,皇上要不要現在用膳?”
乾德帝奮筆疾書,寫完最後幾個字,這才放下手中的筆。顧忠趕緊將茶水奉上,乾德帝喝了口就放下了。頭也沒擡,只說道:“擺膳吧。”
“奴才遵命。”顧忠瞧着機會,小心的說道:“皇上,陸貴妃這會正在偏殿等着,提了食盒來,說是皇上爲國事操勞,故此特意準備了皇上愛吃的親自送來。皇上要不要見見?”
乾德帝終於擡起頭來,冷冷的掃了眼顧忠,顧忠緊張得低下頭去。乾德帝冷哼一聲,“誰將陸氏放進來的?”
顧忠知道要糟,趕緊跪下,“啓稟皇上,是奴才斗膽讓陸貴妃進來的。陸貴妃畢竟是後宮之首,又是周王殿下的母妃,也是關心皇上身體,於情與理,奴才也不能將陸貴妃擋在外面。奴才這麼做,如今想來定是錯了,還請皇上責罰。”
瞧着顧忠緊張惶恐的模樣,乾德帝嘆息一聲。畢竟是身邊多年的老人,乾德帝也不好過於苛責。“行了,起來吧。這次就算了,朕不計較。不過沒有下一次,記住了。”
“奴才記住了,定不會再犯。”
顧忠起身,跟在乾德帝身後出了暖閣,身上早被汗水打溼,擦拭掉額頭上的汗水,不敢再有別的心思,只能老老實實的在乾德帝身邊伺候。
乾德帝到了偏殿,陸瑾娘在屋裡聽到動靜就站了起來。乾德帝寒着一張臉,並沒有將陸瑾娘嚇住。陸瑾娘施施然行禮,動作行雲流水,姿態優雅,態度溫和,讓人望之心生歡喜。只是這歡喜抵不上乾德帝心中的懷疑和厭煩,乾德帝冷哼一聲,“說吧,來見朕究竟有何事?”
陸瑾娘淡然一笑,料想到乾德帝態度不會好,不過沒想到會這麼直接。
“皇上爲國事操勞,臣妾擔心皇上的身體,故此特意前來看望皇上,侍奉皇上用膳。”陸瑾娘溫溫柔柔的,容貌雖然不出衆,但是多年曆練下來,自有一股獨特的氣質,這是任何人都模仿不了的。
乾德帝並不買賬,對陸瑾孃的耐心着實有限,“陸貴妃有心了,不過朕這裡不缺伺候的人,既然沒別的事情,陸貴妃就先離去吧。”
陸瑾娘笑笑,早已料想皇帝會這樣,她也不祈求,好歹是做足了面子功夫。福了福身,恭敬的說道:“臣妾遵命,臣妾這就告辭。萬望皇上保重身體。”說完又叮囑了顧忠幾句,這才轉身離去。
乾德帝看着陸瑾孃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帶着危險的光芒。似乎是在醞釀着什麼情緒。
顧忠伺候在一旁,低着頭不敢說話,心裡頭也在揣測乾德帝的心思。
乾德帝冷笑一聲,對顧忠吩咐道:“讓人盯緊了瑤華宮,朕不希望這後宮出什麼事情。”
顧忠急忙應下,“奴才遵命。”
陸瑾娘一路回到瑤華宮,神色平靜。鄧福還想寬慰陸瑾娘,陸瑾娘輕聲一笑,“行了,本宮早已料到,自然也就不在意。”
“皇上如今對娘娘可真是……冷漠的很,奴才很是擔心。”鄧福小心的說道。
陸瑾娘笑笑,並不在意,“這又不是今日纔有的,有什麼好擔心的。總之,本宮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之後陸瑾娘時常關心一下在思政殿的乾德帝,不過沒再自己送上門找不自在。倒是乾德帝的行爲正如陸瑾娘預料那般,乾德帝要將林續召回京城。只是林續那裡如何甘心放棄經營這麼多年的西北。陸瑾娘預想此事怕是不能讓乾德帝如意,可是哪裡想到,轉眼間那林續竟然突然改了主意,答應要到京城來。
陸瑾娘緊皺眉頭,林續來京城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乾德帝這段時間貌似很平靜,但是這只是假象,或許很快乾德帝就要對竇猛開刀了。
這一次陸瑾娘再次預料正確。等林續一到京城,接任了禁軍統領這職務,乾德帝立馬就對竇猛展開攻勢,先是找了個由頭斥責竇猛,過了幾天又特意下旨申斥,將許多年前的事情都翻了出來。朝中的人也都鼓足了勁,要將竇猛這個東南王徹底幹掉,一時間彈劾竇猛的奏摺都有一人高。不過這一次乾德帝卻沒有趕盡殺絕,只是奪了竇猛身上所有的職務,只留一個爵位。相信等到下一次的時候,乾德帝就該一擊必殺,直接奪了爵位,將竇猛下大獄。
反觀竇猛這裡,倒是安靜的很,皇帝同朝臣明擺着針對他,可是他卻平靜的很,半點反抗都沒有。也沒找人在朝中幫他說話。好似是打定了主意,這一次是要任人宰割。陸瑾娘有心幫忙,可是這樣的事情卻無法幫上忙。有心問問竇猛的打算,可是竇猛那裡就是一句真話都沒有。不過以陸瑾娘對竇猛的理解,竇猛絕對不會束手就請,此人定是有了準備。就是不知究竟做了何種準備,又如何能夠化解這一次的危機。
因爲林續回京城,掌管了禁軍,林慧妃倒是有了靠山,在後宮裡面說話也越發有了分量。數次同陸瑾娘打對臺,陸瑾娘都故意示弱,並沒有同林慧妃鬧起來。這倒是給了後宮諸人一個錯覺,這後宮之主怕是要換人了。沒見到乾德帝如今都不待見陸瑾娘了嗎,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奪了陸瑾娘手中的權柄。
對於後宮這些人,陸瑾娘並沒有分多少心思出來應付,當然也不能放任不管,否則那些人就該蹬鼻子上臉,不知道天高地厚。不過收拾這些人絕對不能明着來,免得給了乾德帝把柄。故此陸瑾娘表面示弱,暗地裡卻是一點都不手軟,該打擊的就一定打擊,該拉攏的也不吝嗇。總之絕對不能讓後宮成爲掣肘。
周王同以往一樣,按時到瑤華宮來請安問好。兩母子都對竇猛的問題以及朝中的一些大事避而不談。倒是時常說起長安公主,長安出嫁兩三年,如今總算有了身孕。陸瑾娘派了身邊得用的嬤嬤去照顧,周王也說了讓嚴氏時常去公主府看看,免得長安受了委屈卻巴巴的憋在心裡頭。
周王走出瑤華宮,如今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時候,天氣熱得很,讓人渾身不得勁。鄧福恭送這周王出宮門,周王卻突然站住,回頭看着鄧福。
鄧福不知道周王具體什麼意思,只好沉默不語。
周王猶豫片刻,客氣的說道:“鄧公公在王府的時候,就在母妃身邊伺候,這些年來辛苦鄧公公了。”
“這都是奴才的本分,當不得殿下這麼說。”鄧福笑着,態度很是客氣恭敬。
周王點點頭,又說道:“本王知道母妃這人雖然看着心狠,其實心還是很軟的。本王對母妃過去的事情也不過問,不過本王希望關鍵時候鄧公公好歹勸着點母妃,別讓她因爲心軟就做出什麼錯事。若是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在父皇那裡可就難以交差了。再說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心軟又能有什麼用。”
鄧福的眼角抽了抽,雖然周王沒提名字,但是鄧福心知肚明,這是在說竇猛的事情。讓他勸着點陸貴妃,可別爲了一個竇猛,將自己都搭進去。鄧福底下頭,免得讓周王看到他眼中的不滿之色,“殿下所說,奴才都記住了。奴才一定稟明娘娘,好生勸解娘娘,不會讓娘娘做糊塗事情的。”
“如此甚好。有你這話,本王也就放心了。”周王略顯滿意的點點頭,即便他心裡頭有許多的想法,但是陸瑾娘是他的母妃,是他最佩服的人,是他曾經的支柱和港灣,他不想陸瑾娘出事。更不允許爲了一個竇猛出事。所以他要防備着。
只是周王千算萬算,卻對竇猛的能力缺乏直觀的認識。所以他所謂的防備,對於竇猛來說,只是土雞瓦狗。再說了,陸瑾娘這麼多年曆練下來,她手中的能量,周王並非全然知曉。雖然陸瑾娘將很多東西都交給了周王,但是某些關鍵的東西,陸瑾娘都還握在自己的手中。這些力量,平日不起眼,關鍵時刻卻能發揮巨大的能量。
炎熱的秋天一過,很快就要到中秋節。乾德帝對多竇猛是步步緊逼,雖然還沒奪爵,但是所有人都認爲,這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如今許多人都將竇猛當做了一個死人,所以在朝中除了小貓三兩隻外,幾乎沒人幫着竇猛說話。
竇猛出奇的平靜,似乎是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天。平靜得就連宮裡的中秋宴席,竇猛也跟無事人一樣照樣參加,並且還坐在靠近前面的位置。畢竟竇猛身上還有爵位,按照地位高低排座位,竇猛坐在前面也沒人能說不對。只是竇猛坐得如此靠前,未免太礙眼了。不少人心裡頭嘀咕着,竇猛臉皮可真厚,都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還敢進宮來參加宴會莫非是傻子不成?還是說此人難道還有什麼依仗?
倒是有些腦子比較簡單的人,看竇猛就跟看一個死人一樣。對竇猛說話也是機不客氣。竇猛每每咧嘴一笑,眼帶殺氣,倒是將對方嚇個夠嗆。
陸瑾娘作爲後宮第一人,自然要陪同乾德帝來大殿,接受衆臣的慶賀。看到下面的竇猛,陸瑾孃的眼睛抽了抽。小心的觀察身旁乾德帝的表情,乾德帝笑容和煦,似乎根本就沒發現竇猛的到來。
陸瑾娘低下頭,手籠在袖子裡,緊緊的握成拳頭。竇猛爲何如此莽撞,乾德帝只需在大殿內外安排一些刀斧手,任竇猛本事再高,也是插翅難逃。陸瑾娘覺着既然到了這個時候,竇猛此時該做的不是逞能,而是趕緊逃命。瞧瞧乾德帝眼中的得意之色,怕是對竇猛動手的時間就在最近了。回想剛纔進來的時候,大殿外面並沒有什麼異常,或許乾德帝今日並不打算大開殺戒,但是萬一要是真的動手了,又該如何是好。
陸瑾娘又看到坐在下面的周王,對周王微微點點頭,然後又小心的關注起身邊的乾德帝。
乾德帝心情很不錯,也算是給足了陸瑾娘面子。陸瑾娘自然要用心配合,好歹將這齣戲演完了。不過陸瑾娘今日總覺着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可是看看周圍,貌似她是杞人憂天了。
有同樣感覺的不光是陸瑾娘,還有九王爺。莫名的他就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這種感覺來的沒有半點根由,可是卻讓他坐立難安。竇猛端起酒杯大口喝酒,看着對面的九王爺,竟然主動舉起酒杯,打了聲招呼。還笑了起來,只是那個笑容顯得意味深長,在九王爺看來着實不友善。
九王爺皺眉,他如今的日子並不好過,乾德帝權威日盛,對於有着潛在威脅的兄弟自然也不會客氣,故此這麼一來,像是九王爺和四王爺的日子就過的戰戰兢兢,就怕乾德帝那天心血來潮,找個由頭將他們給辦了。
九王爺心中煩惱,端起酒杯喝酒。只可惜酒水並不能解去他的擔憂。望着坐在乾德帝身邊的陸瑾娘,看上去似乎並無變化,不過那眼神卻越發的犀利。九王爺暗自感嘆一聲,當年他究竟爲何就鬼迷心竅了,竟然對陸瑾娘生出那樣的心思來,還執着多年不忘。再看看周王,若是以前不明白,現在九王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端看乾德帝對周王的態度,若是周王的身世真的有問題,乾德帝又怎麼可能用心培養周王做繼承人。這麼說來,他倒是白做了十多年的白日夢。搖搖頭,苦笑一聲,笑自己的愚蠢和自以爲是。周王怎麼可能是他的兒子,明明陸瑾娘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可是他卻執意的執迷不悟。也因此,當年奪宮之變,他沒能及時趕到皇宮,結果一切都改變了。
九王爺暗歎一聲,心中又對自己的惱怒,更有對陸瑾娘和乾德帝的恨意。若是到現在九王爺還想不明白,那他真的是白活了這許多年。如今他倒是開始懷念起他的王妃,雖然性子不好,有點小雞肚腸,不過好歹一顆心都在他身上。只可惜,他醒悟得太晚,錯誤已經鑄成,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
陸瑾娘感受到了九王爺的目光,飛快的掃了眼,又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過了這麼多年,有的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宴席開始,衆臣祝賀,三杯過後,歌舞表演,瞧着並沒有什麼樂趣。一番靡靡之音,過後又是一段劍舞,有男有女,看着倒是讓人覺着提勁的很。陸瑾娘正打算用心看看,好歹也消磨一點時間,卻不想變故就在此時發生。
表演劍舞的人羣中,突然有兩人暴起,手中的劍直接朝坐在大殿中央的乾德帝刺來。陸瑾娘就坐在乾德帝身邊,看着刺來的劍,心中頓時驚慌起來,不過反應還算快,猛地站起來,就要朝一邊倒去,還躲開刺客的襲擊。卻不想動作到了半途,卻又停下,因爲陸瑾娘猛地想起身邊的乾德帝。
回頭一看,乾德帝漲紅了臉,眼睛凸起,指着刺客似乎是想要大聲呵斥,可是聲音卻沒有發出來。乾德帝本能的要躲開,可是這幾年身體虧空的厲害,已經不復當年的勇猛。眼見刺客一劍就要刺入乾德帝的身體,陸瑾娘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大喊一聲:“皇上……”然後就朝乾德帝撲過去。
這些事情說起來很長,其實不過是瞬息之間。只是陸瑾娘沒想到,她撲過去正好隨了乾德帝的願望,乾德帝雖然不能靠自己的能力躲開,卻一把抓住陸瑾娘,將陸瑾娘擋在前頭。眼看此刻一劍就要刺到陸瑾孃的面門,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當口,竇猛突然暴起,從劍舞演員手裡搶過一把劍,狠狠的朝刺客打去。
叮——刺客的劍被打歪,竇猛在關鍵時刻救了陸瑾娘一命。陸瑾娘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竇猛提起丟在了一邊。如此一來,乾德帝就曝光在人前,不過顧忠夠忠心,急忙擋在乾德帝身前。竇猛顧不得許多,同兩個刺客打鬥起來。
大家這會回過神來,大殿內驚叫聲不斷,朝臣們都亂起來,禁軍想要維持秩序,想要靠近皇帝,一時間竟然不得法。就在大家以爲竇猛能將兩個刺客斬殺於劍下的時候,突然又從大殿門口飛出兩個蒙面刺客來。其中一個刺客擋住禁軍的攻擊,另外一個刺客直接朝乾德帝殺去。顧忠同太監還有侍衛攔截,只是這刺客武藝高強,也不跟太監侍衛纏鬥,瞅準機會,在乾德帝的手臂上狠狠的刺了一劍。其實若是乾德帝還保持着以前的身手,身體還如同以前一樣強壯,這一劍他完全是可以躲開的。只可惜,刺客一劍刺來,乾德帝動作緩慢,雖然躲過了要害部位,可是手筆上的大口子,可見刺客這一擊的兇猛。
刺客一招得手,也不留念,招呼自己的同伴,就開始迅速退去。禁軍們紛紛追擊,大殿內亂象叢生。
九王爺如遭雷擊,呆呆的坐在位置上動也不敢動。兩個蒙面刺客,其中一個離開之前,朝他這裡看了眼,眼神是那麼的熟悉。九王爺額頭上的冷汗刷刷的往下流,憑他的記憶,他很快就搜索出這雙眼睛是屬於九王府清客王修的。王修在九王府多年,九王爺直到今天才知道王修竟然還是一名不出世的武林高手,竟然還敢刺殺皇帝。若是有人知道那刺客是他府上的清客,那麼很顯然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辯解不清,沒人會相信他是無辜的。所有人都會將他當做幕後黑手,所有人都會認爲是他計劃了這一次的刺殺。
不行,他不能留在宮裡,他要趕緊出去。他要儘快找到王修,將此人除掉,將王修的所有痕跡消除掉,絕對不能讓人懷疑到他的頭上。九王爺猛地站起來,不顧旁人的側目,朝着大殿門衝去。只是剛衝到大門口就被禁軍攔了下來。說是在情況未明之前,誰都不許離開。
九王爺恐懼到大聲呵斥,同禁軍拉扯,只是禁軍的人根本不買九王爺的賬,半點情面也不給。九王爺這裡鬧出的動靜已經驚動了不少人,四王爺趕緊出面,將九王爺勸住。再鬧下去,怕是人人側目,聯想到皇帝被刺,如今情況不明,說不定就會被人按上一個罪名。
陸瑾娘管不了這些亂局,她撲在乾德帝身邊,抱起乾德帝的頭,叫着太醫。乾德帝的臉色灰白,極爲難看,似乎受傷很重。陸瑾娘不明所以,於是翻開乾德帝的傷口,血浸染是黑色的。陸瑾娘頓時嚇了一跳,劍上有毒。難怪,難怪那兩個刺客刺中了乾德帝后就迅速逃離。原來他們篤定乾德帝受了傷中了毒,怕是這條命都要搭進去。
顧忠也受了點傷,不過並沒有中毒,蹲下身來看見乾德帝的傷口,頓時抽了一口冷氣,就像大叫。陸瑾娘狠狠的瞪了眼顧忠,此時的陸瑾娘已經徹底恢復了冷靜,開始權衡此事的利弊和後續的動作。
乾德帝中毒的事情現在絕對不能聲張,絕對不能讓那些大臣知道。所以陸瑾娘用眼神警告顧忠。顧忠也知道此事的輕重,暫時忍住了。陸瑾娘也清楚這是暫時的,乾德帝中毒的事情瞞不了多久。但是有這點時間足夠她做出安排。
“皇上的傷勢可要緊?”竇猛上前詢問。
突然聽到竇猛的聲音,陸瑾娘莫名的打了個寒顫。擡起頭來目光冷漠的望着對方,“多謝竇侯關鍵時刻力挽狂瀾,如此本宮同皇上才能逃過一劫。不過皇上身受重傷,加上又受連番刺激,這會已經昏迷過去。”頓了頓,陸瑾娘繼續說道:“那些刺客竟然混進宮中刺殺皇上,可見宮裡面定有內應。”
陸瑾娘又看着下面亂哄哄的人羣,說道:“那些人此刻本宮也是信不過的,唯獨竇侯一心爲公,身先士卒,保住大家的性命。本宮請求竇侯能夠站出來主持大局,控制亂象,穩定朝中衆臣,緝拿刺客,篩選忠奸。此事事關重大,勢必要得罪不少人。可是如今本宮也是無法可想,無人可依,還請竇侯不要推辭。”
竇猛深深的看着陸瑾娘,陸瑾娘卻避開了,只是看着顧忠。顧忠則只是低着頭,看着昏迷過去的乾德帝。陸瑾娘很清楚,顧忠這是默許了她的決定。就如陸瑾娘所說,這個時候站出來主持大局的人,必定要承擔極大的壓力。不僅要壓制文官,還要控制武將和禁軍。禁軍雖然如今在林續的手裡,但是誰敢保證這一次的刺殺同林續就沒半點關係?否則那幾個刺客又如何混進宮裡,如何躲開禁軍的搜查摸到了御前?總之在乾德帝醒來之前,一切都要穩妥。當然竇猛也不見得多可靠,只是陸瑾娘開了口,顧忠不好反對。
竇猛正好答應下來,此時周王衝上來,“母妃可有受傷?父皇怎麼了?”
陸瑾娘神思複雜的看了眼周王,又看了眼竇猛,對竇猛說道:“竇侯若是有難以決斷的事情,可以找陸大人。本宮相信陸大人的人品,定會一心爲公。”
“多謝娘娘信任,微臣定不會辜負娘娘的囑託。”
周王一臉驚愕,“母妃……”
陸瑾娘狠狠的瞪了眼周王,“緒哥兒,你父皇受傷昏迷,此事先不要聲張,你帶人來,咱們一起將你父皇帶回去。另外你讓人請太醫去思政殿等着。這裡人多嘴雜,絕對不是醫治的地方。”
周王神色微動,張了張嘴,又瞪了眼旁邊的竇猛,無奈之下只能按照陸瑾孃的吩咐做事。
乾德帝被安置在思政殿的寢宮內,數個太醫一起爲乾德帝診治。陸瑾娘就坐在屋裡,冷冷的看着這些太醫。周王在屋裡走來走去,顯得極爲焦躁難安。尤其是對陸瑾娘安排竇猛一事極爲不滿。可是陸瑾娘根本不給周王反駁的機會,周王雖然貴爲王爺,又是乾德帝欽定的接班人,但是畢竟沒被立爲太子,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比起對宮裡的掌控力,周王是遠遠比不上陸瑾孃的。而別人又將周王同陸瑾娘當做一體,並不知道這母子之間的矛盾已經深沉。
太醫診治完畢,來到陸瑾娘身邊彙報情況。
陸瑾娘冷聲問道:“皇上如何了?”
“啓稟陸貴妃,皇上的傷勢並不嚴重,之所以昏迷,是因爲中毒。”
“此毒可有解?”陸瑾娘盯着太醫,周王也在一旁虎視眈眈。
太醫額頭冒汗,謹慎的說道:“下官精力而爲。”
“什麼叫做盡力而爲?”周王暴躁的提起太醫的領子。
陸瑾娘冷哼一聲,掃了眼周王,周王無奈,只能將太醫放下。太醫戰戰兢兢,嚇得半死。陸瑾娘於是稍微鬆懈了一下嚴肅的表情,看上去沒那麼嚴肅,“你不用怕,刺客明顯是有備而來,一擊必走,顯然是對自己的刺殺很有信心。之前本宮就料想到這毒藥只怕不簡單,如今看你這模樣,果真棘手。”
“娘娘說的極是,這毒藥十分罕見,來自於西域。下官也只在書中見過,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所以下官對解毒之事並無完全的把握。還請娘娘見諒。”
陸瑾娘一臉哀傷嘆息,“本宮明白了,你們儘管放心施爲,務必爲皇上解毒。放心,不論結果如何,本宮都不會怪罪你們。不過本宮有一個要求。”
“請娘娘明言。”太醫依舊很害怕自己的項上人頭,不過有了陸瑾孃的保證,太醫好歹放下一半的心。
陸瑾娘堅定的說道:“本宮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明日晚間之前,務必讓皇上醒來。”頓了頓,陸瑾娘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們也該清楚,國家不能一日無君,若是真有個萬一……好歹也要做好了準備。若是國家動亂,你們就是罪人,可明白?”
太醫連連點頭,“下官明白。”汗水卻越來越多,陸瑾孃的言下之意很明白,救醒皇帝,寫下傳位詔書,即便皇上真的不測,周王也可以名正言順的登基。不至於因爲爭位,鬧得室山血海。
太醫走了,周王卻漲紅了臉,目光復雜的看着陸瑾娘。
陸瑾娘不滿,對周王說道:“你隨本宮過來。”
兩母子來了隔壁,陸瑾娘讓人守在外面,這纔對周王說道:“這時候絕對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你父皇這一次……若是平安無事一切都好說。若是有個萬一,咱們就必須早做準備。”
周王心中憋悶,“母妃一番苦心,兒子感激不盡。母妃要兒子怎麼做,儘管吩咐就是。只是兒子有一事不明,母妃明知道父皇要對竇猛動手,爲何在關鍵時刻,母妃不顧內閣大臣們的反對,執意讓竇猛出來主持大局,這一點於情與理都不合適。對此兒子無法理解,兒子請求母妃收回成命,讓內閣幾位大臣來主持大局。”
陸瑾娘笑了笑,“鄧福!”
“奴才在。”鄧福推門進來,躬身立在門邊。
陸瑾娘問道:“鄧福,外面的事情處置的如何呢?”
“啓稟娘娘,大臣們都已經出宮,不過被勒令待在家裡,無令不得出門。”頓了頓,“因爲這個命令,許多人都心生不滿,不過暫時還鬧不起來。至於內閣幾位大臣,這會都在東暖閣等着皇上的消息。奴才謹遵娘娘的吩咐,將皇上昏迷的消息告訴了幾位大臣,不過並沒有說皇帝中毒的事情。另外幾位王爺也都等在外面,嚷着要見皇上。因爲沒有得到娘娘的吩咐,奴才讓人將幾位王爺都擋在了宮門外。至於如何處置,還請娘娘示下。還有九王爺那裡,據說有些不對勁。娘娘,要不要奴才派人去查探一番?”
陸瑾娘點點頭,“九王爺那裡既然不對勁,那就讓人去查清楚。至於別的地方,暫時不要動,那幾位王爺也都給本宮擋在外面,沒本宮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
“奴才遵命。只是禁軍哪裡?還有林慧妃同另外幾位妃嬪都來了,奴才擔心攔不住。”
陸瑾娘冷笑一聲,“攔不住?那就讓顧忠去攔。本宮不相信,還有誰敢硬闖思政殿。若是真有人膽大包天,本宮身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抓起來,該殺的殺,該關的關。至於林慧妃,她不過是仗着林續的勢,就敢在本宮頭上耀武揚威,你去給她點教訓。至於林續那裡,派人看牢了,一有動靜,務必第一時間稟報本宮。”
“奴才遵命。”鄧福飛快的瞥了眼周王,然後低着頭出了門去。
等鄧福走了,陸瑾娘轉身看着周王,“現在可明白了本宮爲何要在這個時候讓竇猛出面主持大局?”
周王張了張嘴,顯得極爲羞愧,卻也有一絲不甘。
陸瑾娘沒等周王表態,又繼續說道:“外面的情況你也聽到了,皇上傷重昏迷,各路牛鬼蛇神平日裡看着老實,這會都鑽出來想要生事。你以爲你是你父皇的接班人,可是你別忘了,你父皇根本就沒立你爲太子,也沒立下傳位詔書。若是本宮不抓住這個機會,做一番佈置,你以爲你就能一定登上那個位置嗎?是,在諸位皇子中,你是最有優勢的,可是不等到最後,你敢保證你就一定能坐上那個位置嗎?前太子文治武功,比你父皇更適合做一個皇帝,並且從出身上來說,更是名正言順,可是最後卻落得個被毒殺的下場。難道你也想步其後塵嗎?”
“不,兒子絕對不會落入那個下場。”周王堅定的說道。
陸瑾娘笑了,“既然如此,如今你對本宮安排竇猛主持大局,還有什麼異議嗎?”
周王咬牙,心中不甘,卻又無可奈何,他還是太年輕,還沒有足夠多的時間給他積蓄力量。若是再給他五年十年的時間,他何須依靠竇猛,連陸瑾娘他也可以不用依靠,可是如今,他只能
妥協,無奈的屈服。
“兒子一切都聽母妃的,母妃怎麼說,兒子就怎麼做。”
陸瑾娘滿意的點點頭,“既然你想通了,那本宮就吩咐你去做一件事情,你去暖閣見見幾位大臣,就說皇上暫時還昏迷不醒,本宮要照顧皇上無暇見外臣。讓他們安心等待,皇上並無大礙。”
“那若是大臣們問起爲何父皇會昏迷不醒,那兒子究竟該如何回答?”周王冷靜的問着。
陸瑾娘微蹙眉頭,“先不要告訴他們皇上中毒的事情,本宮擔心若是此事張揚出去,會有不堪言的後果。你可以稍微暗示一下,就說皇上身子虧空,又一直操勞國事,加上受驚過度,引發了舊疾,一時間纔會昏迷過去。明白了嗎?”
周王一番思慮,最後鄭重的點頭,“兒子明白了,兒子會辦好此事的。”
“好,你去吧。不過不可過多逗留,也不要說太多。說多錯多,給人留下把柄就不好了。”
周王得了吩咐,出門去會那些內閣大佬們。陸瑾娘回到寢宮,太醫們已經開始給乾德帝拔毒,不過似乎效果並不是很好。看着一碗慢慢的黑血,這都是從乾德帝傷口上吸出來的,可想而知那毒藥的毒性何其強大。雖然不是見血封喉,一時三刻就要人命的毒藥,但是也不是一般毒藥可比。毒性霸道,雖不能立時致命,卻也要讓受盡苦楚,在痛苦中死去。
陸瑾娘安安靜靜的守着,累了就在隔壁屋裡躺一會,餓了就隨便吃一點,時間一點一點的流失,到了晚上,太醫們還圍在乾德帝身邊在努力的給乾德帝醫治。
鄧福悄聲進來,在陸瑾娘耳邊悄聲說道:“啓稟娘娘,竇侯來了,在偏殿等候。娘娘可要去見他?”
陸瑾娘卻沒回答,而是問道:“周王人在何處?”
“啓稟娘娘,周王帶着人將寧郡王和韓王強行驅除出宮,內閣有人有異議,不過周王依舊一意孤行。這會周王若是不出意外,應該去見了九王爺。”
陸瑾娘蹙眉,站起來,說道:“隨本宮出去走走。”
“奴才遵命。”
顧忠神情悲哀,目光冰冷的看着陸瑾娘走出去。接着回過頭,繼續關注着昏迷不醒的乾德帝。顧忠的心情很複雜,明知道此時不該同陸瑾娘站在同一條船上,可是他已經上了船,這個時候想要下船,卻也不能。但是他絕對不會允許陸瑾娘對乾德帝不利,他在同陸瑾娘合作的同時,也要防備着陸瑾娘出黑手。顧忠叫來小順子,對小順子使了個眼色。小順子領會,迅速的出去了。但是小順子並沒有聽從顧忠的吩咐去監視陸瑾孃的行爲,反倒是向陸瑾娘稟報了顧忠的情況。
陸瑾娘對顧忠的心思心知肚明,他們之間只是暫時的合作,一旦發生利益衝突,顧忠勢必會站在乾德帝這邊。只可惜乾德帝中毒昏迷不醒,陸瑾娘又在第一時間控制了思政殿,這讓顧忠即便有什麼想法也無法施展出來。
來到偏殿,竇猛已經等在裡面。鄧福自覺在站在門口,並沒有跟着進去。陸瑾娘一步一步朝着竇猛走去,離着竇猛三步遠的時候站定,先是笑了笑,寒暄道:“許久不見竇侯,竇侯一向可好?”
竇猛眯起眼睛,目光深邃的看着陸瑾娘,“陸貴妃這是要同我劃清界限嗎?”
陸瑾娘輕聲一笑,“豈敢。如今本宮還要仰仗竇侯。”
“若是我對你沒有作用,你是不是準備將我棄如敝履?”竇猛一點都不客氣的問道,並且朝着陸瑾娘走去。
陸瑾娘沒有退縮,冷冷的看着對方。兩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了一起,陸瑾娘冷笑一聲,“竇侯在質問本宮之前,是不是該同本宮解釋一下今日的刺殺究竟是誰指使?”
竇猛笑了起來,挑起陸瑾孃的下頜,“陸貴妃這是在指責本侯嗎?莫非陸貴妃以爲此事是本侯做下的?”
陸瑾孃的目光冰冷,語氣更是冷漠,“不是竇猛你做的,本宮實在是想不出除你之外還有誰有這份膽子,這份野心。竇猛,你這是在玩火,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竇猛冷冷一笑,將陸瑾娘抱在懷裡,陸瑾娘動也沒動一下,只是冷漠的看着竇猛。竇猛心中充滿了怒火,“你問我想幹什麼?我不相信你會想不到。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爲了我們。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絕對不肯能束手就請,讓乾德帝殺了我。既然我不想死,那麼死的那個人必須是皇帝。”
“這麼說來,你是承認此事是你做下的?”陸瑾娘冷漠質問。
竇猛嚴肅的點頭,“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你又想怎麼做?將我交出去凌遲處死?還是順着這件事情,爭取最大的利益,將周王扶持上去?”
陸瑾娘底下頭,幽幽一嘆,“你回到京城,我就知道你同他之間是不能善了的。他步步緊逼,你卻一步步後退,這不是你的風格,你絕對不是個等着捱打的人。所以本宮很清楚,總有一天會爆發的。但是本宮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會用如此極端的手段,縱觀本朝上百年,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竇猛,你開了一個很壞的頭。你……我們都會遭天譴的。”
“即便遭天譴又如何,只要能達到目的就行了。”竇猛張狂的說着。
陸瑾娘不屑一笑,掙脫竇猛的懷抱,退後三步,冷冷的看着竇猛,“事情已經發生,我們只能往前走。但是等宮裡面安定下來,你就辭去手中的差事,等到合適的時候,你就致仕回鄉吧。”
“陸貴妃這是要過河拆橋嗎?”竇猛語氣中隱含怒氣。
陸瑾娘自嘲一笑,暗自咬牙,硬着心腸說道:“你若是這麼想,那就當是過河拆橋吧。”頓了頓,陸瑾娘又補充道:“以你的手段,定不會留下皇上的性命,既然機會來了,本宮一定會讓周王登基。對於你我的事情,周王心知肚明,他對你多有成見。本宮不希望有一天看到我的兒子同你鬥個你死我活。他在那個位置上,不能退,也是退無可退。但是你不同,你可以退,所以本宮請求你成全本宮一番心意。”
“成全你?哈哈……”竇猛很不滿,又是這樣,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陸瑾娘都是將別人放在前面,他竇猛永遠是排在最後面,要做出犧牲的永遠是他竇猛。竇猛冷漠的看着陸瑾娘,“很好,陸貴妃果真會玩弄人心。是過本侯要怎麼做,還輪不到陸貴妃你來吩咐,本侯自有打算。”
竇猛冷哼一聲,接着又說道:“你放心,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本侯一定有始有終,讓你的兒子坐上那個位置。至於將來,那就各憑本事了。”竇猛隱含怒氣,甩袖離去。
陸瑾娘站在原地沒動,微蹙眉頭,將各方面的情況和勢力在腦裡過了一遍,這是一次機會,但是操作不當,卻有可能葬送性命。陸瑾娘心中發狠,叫來鄧福,“去,將福樂公主請進宮來。”
陸瑾娘去見了太醫,讓太醫務必儘快讓乾德帝醒來。同時陸瑾娘改變了之前的決定,主動去見了內閣諸位大臣,也同各位大臣們交換了信息,將乾德帝中毒昏迷的情況告訴了衆臣。並且提出讓福樂進宮監管禁軍,以防萬一。
當然陸瑾娘這個提議遭到了絕大多數人的質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福樂是女人,並且還是宗室。
陸瑾娘侃侃而談,“諸位大人,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最要緊的事情是什麼?第一是要全力救治皇上,第二是要確保宮裡和京城的穩定。你們要清楚,皇上可沒立下傳位詔書,若是有個萬一,屆時說不定會發生不堪言的事情。至於福樂,本宮之所以舉薦她,第一她雖然是女人,卻是正兒八經領兵打過仗,實打實的將軍。第二她是宗室,背後還有北安王府,她是不會坐實皇宮和京城動亂不管的。若是她掌控了禁軍,定會全力穩定皇宮和京城。”說完後,陸瑾娘朝嚴閣老使了個眼色。
嚴哥兒的嫡長孫女嫁給了周王做王妃,自然是希望周王能夠順利的並且是名正言順衆望所歸的登上那個位置。要達成這個目的的前提就是穩定,宮中勢力一定要牢牢的掌控在陸貴妃的手中。既然陸貴妃提出讓福樂出山,定是有了全盤的考慮,顯然陸貴妃對林續和竇猛都有着防備。於是嚴閣老理所當然的贊成陸瑾娘提議,陸瑾娘這裡算是得了一票。
但是內閣首輔卻站出來反對,說林續多年鎮守邊關,區區禁軍,不在話下。有林續在,皇宮定出不了事情。
陸瑾娘冷笑一聲,質問道:“首輔大人可保證林續一定忠臣?一定不會勾結野心者,趁着皇上昏迷的時候控制了皇宮,將咱們甕中捉鱉?”
首輔大人氣的瞪眼,鬍子都立了起來。“陸貴妃掌控後宮是可以的,也沒人會干涉後宮的的事情。不過朝中之事,官員之事,以及皇上的安危就不勞煩陸貴妃操心了。自有臣等謀劃,定不會讓宵小得逞。”
陸瑾娘冷笑一聲,“今日本宮還就管定了,首輔大人是不是要到皇上那裡參本宮一本?本宮就明確的告訴你們,不管你們答應還是不答應,本宮都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林續此人本宮信不過,福樂公主必須接管禁軍。當然若是你們知趣,本宮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本宮可以答應福樂同林續共同掌控禁軍,如此一來想必諸位大臣也能更放心吧。”
首輔氣的臉色發白,這是要當呂后的趨勢啊。指着陸瑾娘,半天說不出話來。
陸瑾娘冷哼一聲,“皇上的心意你們都明白,爲確保周王殿下的安危,確保周王殿下的利益以及確保朝中不出亂子,此事不容討價還價。”頓了頓,陸瑾娘放鬆了一下表情,相對柔和的說道:“諸位大臣可別忘了隆興三十二年的事情。想必你們都是記憶深刻的。”
一句隆興三十二年,讓諸位大臣齊齊打了個寒顫,如今的情況同當年何其相似。當年竇猛掌控了禁軍,從而控制了皇宮和正陽宮,讓當年的五王爺登基稱帝。難保如今的林續就沒想過複製竇猛的成功。周王殿下雖然還年輕,但是能力擺在那裡,乾德帝的心意也是看的見的。若是乾德帝昏迷不醒,就此去了,沒有傳位詔書,周王殿下想要登基,勢必要遭到不少人的反抗。到時候誰掌控了武裝力量,誰就有可能問鼎那個位置。陸貴妃如今所作所爲,就是在爲那個可能做準備。竇猛是第一步,福樂出面掌控禁軍則是第二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至於他們這些大臣,利誘之,威逼之,大義之,忠誠之,總之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就範。
衆人彼此交換眼神,看來已經是達成了共識。不過首輔沒有開口,嚴閣老站出來,表示贊同陸瑾孃的提議。陸瑾娘笑着,然後讓內閣出一道命令,令福樂掌控禁軍,至於林續,依舊是禁軍統領。他不亂來則罷了,若是亂來,定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一番利益交換,陸瑾娘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打算。如今要的就是乾德帝醒來,只要乾德帝醒來,能夠立下傳位詔書,那麼周王就能名正言順的登基,誰反對也沒用。若是乾德帝就此死去,那麼周王想要登基,必須依靠武力。屆時宮裡和京城難免又是腥風血雨。陸瑾娘並不想走到那一步,所以此刻她比任何人都盼望乾德帝能夠醒來。
太醫們還是有點本事的,等到次日傍晚的時候。昏迷了兩天一夜的乾德帝終於醒了過來。內閣大臣們紛紛上前,陸瑾娘則是退在了後面。周王也來,就跪在牀前,做着他的孝子。
乾德帝氣息虛弱,顯然毒藥毀了他的身體,很可能命不久矣。乾德帝掃過衆人,目光最後落在周王的身上。他不甘心啊,他還有很多想法很多抱負沒有實現,可是如今卻都成了泡影。讓他將皇帝的寶座傳位給周王,他是有這個想法的,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乾德帝只覺着屈辱不甘心。他想要爭一爭,想要再活十年二十年,想要將該收拾的人都收拾了,該改的政策都改了。想要青史留名,想要開創乾德盛世。
“太醫,朕要見太醫。”乾德帝的不甘心,促使着他還帶着希望,活命的希望。
太醫被推到前面,戰戰兢兢的,生怕腦袋搬家。
乾德帝表情兇狠的盯着太醫,只可惜因爲身體虛弱,威懾力大打折扣,“對朕說實話,朕的身體究竟怎麼樣了?還有沒有救?”
太醫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水,可是擦都不敢擦一下,低着頭,謹慎的說道:“啓稟皇上,皇上的傷勢並不要緊,只是那刺客的劍上帶着毒,毒氣攻身,微臣雖然能夠暫時控制這毒藥的蔓延,一時間卻無法徹底將毒藥拔出。”
乾德帝臉色蒼白,氣的半死,刺客,都怪那些刺客。轉眼盯着內閣諸位大臣,“刺客可有被抓住?”
幾位大臣心有靈犀,首輔站出來,說道:“啓稟皇上,已經全力搜捕,那兩個刺客遲早會被抓住的。”這番話就跟廢話一樣,說了等同於沒說。
乾德帝自然不滿意,可是他也清楚他別想從這些官油子的嘴裡聽到一句實話。乾德帝繼續追問太醫,他的毒究竟要緊不要緊,能不能活?
乾德帝問的很直白,可是太醫卻不敢直白的告訴乾德帝,若是不能及時解毒怕是命不久矣。太醫只說讓乾德帝放寬心,太醫院的人都在努力解毒,一定會讓乾德帝好起來的。乾德帝聽了這話,沒有去分辨真假,或許他潛意識裡面是願意相信這話,而不是去追求真相。
乾德帝揮揮手,太醫如蒙大赦,急忙退下。
周王趴在牀前,“父皇,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乾德帝目光復雜的看着周王,他是喜歡這個兒子的,也是屬意這個兒子繼承他的一切。可是他沒想過會這麼早,在他雄心壯志的時候要將手中的一切交到兒子的手裡。他怎麼可能甘心,怎麼可能不恨。連帶着將周王爺都恨了進去。可是周王對此一無所知,他只是盡着自己的本分,做一個孝子,送乾德帝最後一程。
內閣諸位大臣彼此看了看,然後衆人一起跪下,齊聲說道:“請皇上爲國事計,立下皇儲。”
“請皇上爲國事計,立下皇儲。”
“滾!”乾德帝憤怒到極點,這些人怎麼敢,怎麼敢來逼迫他。他還沒死,立什麼皇儲?這些人是篤定他死定了嗎?他還就偏不死。
周王傻愣愣的,似乎被一個滾字給定住了。內閣諸位大臣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意思?皇上不立皇儲,萬一有個好歹,那該怎麼辦?
“都給朕滾出去。”
首輔頂在前面,“請皇上以國事爲重,這也是爲了安撫民衆的心。”
“究竟安誰的心,朕心裡清楚的很,你們都給朕出去。”乾德帝一點都不客氣。
陸瑾娘從黑暗裡走了出來,“諸位大人先下去休息吧,皇上這纔剛剛醒來,一時半會也不是正事的時候。”同時給周王使眼色,讓周王趕緊下去,免得礙着皇帝的眼。
乾德帝眼睛瞪圓了,死死的盯着陸瑾娘。寢宮裡的人陸續退下去,就連顧忠也退到了門口。陸瑾娘在牀邊圓凳上坐下,面色平靜的看着乾德帝,“皇上何必這樣子,早點定下大事,大家也能早點放心。”
“好一個陸貴妃,這些都是你安排的,對不對?”乾德帝的目光中是徹骨的仇恨。
陸瑾娘平靜的一笑,掖了掖被子,就如平常的夫妻一樣。“皇上,昨日中秋,刺客行刺,第一時間封鎖了皇宮和皇城,可是到現在還沒抓到那兩個刺客。臣妾心中猶豫,亦不敢獨專,內閣已經同意讓福樂進宮同林續一道掌控禁軍。”
“林續沒有問題。”乾德惱羞成怒,大聲呵斥,只可惜中氣不足,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有沒有問題也要調查過後才知道。但是那兩個刺客遲遲沒有蹤跡,明顯這宮裡面有內應。林續帶領禁軍,守衛皇城和宮中,那刺客要出宮,必須要走宮門。宮門上的人都是林續手下的兵,說來說去,林續的嫌疑最大。雖然不知究竟出於什麼目的,但是按照規矩,林旭必須被監控起來。沒有撤他的職,已經算是破例。福樂帶過兵,打過仗,又是宗室,她出麪人人都服氣。臣妾相信皇上遲早也會認可這個決定的。”
“你以爲你一番安排就能如願以償嗎?”乾德帝這會真的後悔當初沒有處置陸瑾娘,還讓陸瑾娘掌握權柄。如此一來,陸瑾娘也纔有了機會在在個時候耍手段。
陸瑾娘平靜的說道:“皇上心裡頭恨着臣妾,臣妾無話可說。可是臣妾並沒有私心,一切都是爲了這個國家和朝堂着想。臣妾相信皇上也不願意見到諸位皇子爲爭皇位大打出手,京城血流成河,後宮死傷殆盡吧。隆興三十二年的事情,並非沒有可能重演。”
“你……”乾德帝急怒攻心,擡起手狠狠的卡住陸瑾孃的脖子。
陸瑾娘仰着頭,絲毫不懼,“皇上若是要臣妾的命,儘管吩咐,臣妾不敢反抗,也不會反抗。臣妾還是那句話,一切以大局爲重,早點立下皇儲,早點安心。至於皇上的毒,臣妾不敢不說實話。據太醫說此毒來自於西域,極爲少見,宮裡沒有解毒的靈丹妙藥。所以皇上如今的處境很是不妙。請皇上爲家國社稷着想,早點下定決心。”
陸瑾娘目光堅定的看着乾德帝,乾德帝卻越發的仇恨陸瑾娘。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麼一副篤定的模樣,比之齊氏更加讓人仇恨。
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誰也不讓誰。陸瑾娘是氣定神閒,乾德帝是惱怒異常。最後乾德帝妥協,不是妥協在陸瑾娘手下,而是妥協於大局,妥協於家國社稷。“來人,宣內閣衆臣覲見。”
陸瑾娘立馬起身福了福身,“皇上以大局爲重,是朝廷之福,也是萬民之福。臣妾佩服。”然後施施然退到角落裡,將自己隱藏起來,好似從來就沒來過一樣。
乾德帝死死的抓着牀面,不甘和憤怒幾乎快要淹沒了他的理智。
內閣諸位大臣來的很快,乾德帝吩咐,首輔親自擬旨,立下傳位詔書,傳位於周王殿下。周王不知是不是內心的情緒太過壓抑,竟然在這一刻放聲大哭,哭聲忠帶着明顯的不捨和哀傷,帶着濃濃的孺慕之情。
在那一刻,乾德帝心軟了,之前因爲不甘心和憤恨從而對周王產生的不滿,在這一聲聲的哭泣中消失不見。這個兒子還是好的,也是他的驕傲,將手中的一切交給這個兒子,乾德帝還是滿意的。不用擔心母強主弱,因爲他會讓陸瑾娘陪葬。
“行了,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乾德帝的兇狠的眼神漸漸無神,毒藥侵蝕着他的身體,藥物讓他支撐了這麼久,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周王擡起頭,“父皇,兒臣,兒臣一定不會辜負父皇的期望,兒臣定會讓世人看到,兒臣是父皇最優秀的兒子。”
“好,好樣的。朕沒看錯你。”乾德帝虛弱的說着,努力的擡起手拍拍周王的肩膀,“好好做。”
“嗯!兒臣一定會做好的。”
乾德帝擡眼看着後面的諸位大臣,說道:“擬旨,陸貴妃賢良淑德,陪伴朕多年,朕對陸貴妃着實不捨。朕去後,讓陸貴妃陪……”
“皇上!”陸瑾娘果斷的在關鍵時候打斷乾德帝的話,迅速上前,“皇上累了,既然大事已經安排好了,關於臣妾的一點區區小事皇上就不要操心了。諸位大人,你們都看到了,皇上累了,你們都下去吧,這裡有本宮守着,出不了事情。”
周王的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顯然是緊張到了極點。手緊緊的握着,他不知道此刻他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纔好。他的父皇分明是想讓他的母妃陪葬。怎麼可以,怎麼能這麼兇殘。
乾德帝死死的盯着陸瑾娘,厲聲說道:“不用,朕的精神好的很。朕要你……”
“皇上。”陸瑾娘乾脆俯下身,用嘴死死的堵住乾德帝的嘴。這一幕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這是要幹什麼。
周王迅速反應過來,揮着手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可是周王管不了顧忠,顧忠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周王冷冷的看着對方,顧忠微微低頭,“啓稟殿下,奴才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好,好的很。那本王也留在這裡好生看着。”
顧忠冷笑一聲,“奴才勸殿下還是離開的好,一會說起某些話,只怕殿下不適合聽。”
“你……”
“奴才這也是爲了殿下着想。殿下,大事已定,殿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頓了頓,又說道:“在奴才看來,比起殿下,陸貴妃更爲機變可靠。莫非殿下以爲你留在這裡,就能幫上什麼忙嗎?”
周王氣的半死,可是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他是不好留在這裡的。周王滿臉寒霜,惱怒離去。
顧忠冷哼一聲,滿滿的不屑。因爲兩人說話都是壓低了聲音,故此陸瑾娘這裡並沒有聽到。
乾德帝身子虧空,加上身中劇毒,故此陸瑾娘突然來了這麼一手,打得乾德帝措手不及,連推開陸瑾娘都不能。等到人都走了,陸瑾娘這才站起來,面色平靜的看着乾德帝。
乾德帝惱怒之極,從來沒人敢這麼忤逆他,尤其是在他做了皇帝之後。陸瑾娘怎麼敢。“你以爲堵住朕的口,朕就不能收拾你了嗎?朕告訴你,朕去了,你也別想活着。朕要讓你陪葬。”
陸瑾娘平靜一笑,“我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皇上不會讓我活着的。只是我沒想到皇上真的會讓我陪葬。不過陪葬一事,可不是皇上你一個人說了算。”
乾德帝冷笑一聲,“你以爲你控制了皇宮,朕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陸瑾娘笑了笑,掃了眼一邊的顧忠,然後姿態優雅的在凳子上坐下,“皇上要臣妾死,臣妾不敢不死。只是臣妾卻不想就這麼死了,所以臣妾就要去爭一爭,好歹也要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皇上你說對不對?皇上想要殺臣妾的理由,臣妾也心知肚明。可是臣妾不服,皇上可別忘了當年,臣妾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你這是在威脅朕?”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告訴皇上,皇上想要臣妾死,臣妾無法從命。臣妾不光會是皇上的貴妃,更會是皇帝的母后。”說完這句,陸瑾娘淡然一笑,氣度凜然,自有一股懾人氣質。
乾德帝咬牙切齒,激動得牙齒都在咯咯咯的作響。“來人,將陸氏這賤人就地正法。”
陸瑾娘坐着沒動,眉頭都沒眨一下。反倒是拍了下巴掌,緊接着幾個做太監打扮的人押着幾個面色懊惱又顯陰沉的人進來。陸瑾娘看都沒看門口一眼,只是盯着乾德帝,“皇上就是打算讓這些人殺了臣妾嗎?”
乾德帝怒極攻心,一口鮮血噴出,顧忠驚慌,撲倒在牀前,“皇上要保重身子啊。”
乾德帝滿眼憤恨的盯着顧忠,“是不是你出賣了朕?”
顧忠拼命搖頭,連連否認。
陸瑾娘在此刻開口說道:“皇上冤枉了好人,此事同顧忠並無關係。剛纔臣妾已經說過了,很早之前臣妾就已經得知皇上的心意。皇上你說臣妾不想死,那究竟該怎麼做了?是該等着皇上你開恩,還是自己事先做好準備,關鍵時刻反戈一擊?以皇上的性子定會選後面的吧。臣妾這麼做,也是隨了皇上的性子,還請皇上不要見怪。”
“你放肆,你以爲這樣你就能逃過一劫嗎?朕要你死,你不得不死。朕絕對不會留着你在世上繼續禍害下去,更不能讓你成爲緒哥兒的掣肘。”
陸瑾娘幽幽一嘆,神情很是哀傷,“皇上難道到現在還沒看明白嗎?皇上你的旨意已經走不出這個屋子,皇上想要我死,或許等個幾十年,我會下來陪伴皇上的。”
乾德帝面色漲紅,劇烈的咳嗽,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加上毒藥肆虐,到後來一張臉已經灰白,看上去跟快要死的人差不多。顧忠始終低着頭,沒有一句話,只是安靜的在旁邊伺候着。
陸瑾娘拿出手絹輕輕的擦拭乾德帝嘴邊的痕跡,溫柔的說道:“臣妾還記得當年臣妾還不到二八年華,就被送進了王府,從那以後一直陪伴在皇上身邊。多次遇險,幸好都能逢凶化吉,這才活到了今天。本宮還記得隆興三十二年,那時候也很熱,長樂公主及笄,府中熱鬧非凡。宮中來信,先帝怕是已經到了最後時刻。當年皇上可沒有如今的魄力,你猶豫不決,擔心這一次是虛驚,擔心事後被先帝問罪。臣妾還記得那時候同皇上說了一句話,成大事者就要有大決心。當年之事,如歷歷在目,不知皇上可還記得?”
乾德帝瞪圓了眼睛,只可惜身體虛弱,缺少了氣勢,“你這是在挾恩求報?”
“臣妾不用求皇上,臣妾的命臣妾自己會留着。臣妾說這些只是想提醒皇上,身爲帝王,心胸寬闊一點的好。狡兔死走狗烹,看似理所當然,卻不知若是一着不慎,說不定就會滿盤皆輸。”陸瑾娘很有深意的說道。
乾德帝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真相,胸口劇烈的起伏,顯然是怒極攻心,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陸瑾娘笑笑,輕撫乾德帝的胸口,慢慢的爲他順氣,“皇上彆着急,這一切都是臣妾一個人的猜測,並不能當真。臣妾如今也猶豫的很,皇上你說臣妾該怎麼辦?”
“你,你……”乾德帝與不成調,指着陸瑾孃的手也顯得那麼的虛弱。
陸瑾娘悠悠一嘆,顯得悲天憫人,“皇上身子不適,來人,服侍皇上用藥。”
顧忠猛地回頭瞪着陸瑾娘,一句話沒有,眼神裡全是警告。陸瑾娘微蹙眉頭,“顧公公不用如此看着本宮,本宮也是希望皇上能夠長命百歲。你看看皇上如今的模樣,不吃藥能行嗎?”
顧忠神情一收,頓時表情一變,看上去低眉順眼的,“奴才自然明白。不過這裡不勞煩娘娘伺候,有奴才在就行了。”
“好,本宮也不在這裡礙眼,本宮這就讓人將太醫請來。”
陸瑾娘笑笑,沒有同顧忠起衝突。她很明白,顧忠這樣子分明是在防備她,防備她對乾德帝下藥。陸瑾娘搖頭輕笑,如今的乾德帝還需要她來動手嗎?那毒勢必是解不了的,所以乾德帝的命運已經註定了。
陸瑾娘出了寢宮,讓人去請太醫,然後去見了周王殿下,“你去見了你九王叔,他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周王望着陸瑾娘,“母妃,父皇如何了?”
陸瑾娘哀傷的說道:“你父皇又昏迷了過去,太醫們正在商量,怕是……總之你做好準備。”
周王神情悲慼,顯得滿腹心事,“母妃,父皇他要你……那你恨父皇嗎?”
“那你恨嗎?”陸瑾娘在周王身邊坐下,“你告訴母妃,你心裡頭是怎麼想的?”
“我不知道。”周王痛苦的抱着頭,“他是我的父皇,是兒子最崇敬的人。你是我的母妃,是兒子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可是父皇對母妃你……兒子很難。”
陸瑾娘摸摸孩子的頭,“不必爲難,這不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嗎,本宮活的好好的,一定會看着你登上那個位置。”
周王回頭看着陸瑾娘,“母妃,你放心,有兒子在,兒子不會讓你出事的。”
陸瑾娘笑了笑,“好,有兒如此,本宮這輩子不虧。”頓了頓,陸瑾娘又問道:“你九王叔可有什麼不對?”
周王搖頭,“兒子看不出來,但是兒子覺着他該是知道些什麼。兒子之前名不正言不順,也不敢對九王叔如何。要不兒子先在點了人去,定要問出一二內情來。”
“不用。”陸瑾娘望着遠處,“你九王叔那裡,本宮親自去。本宮欠他良多,或許是時候了結了。”
“母妃?”周王不太贊同。
陸瑾娘輕鬆一笑,“放心,不會有事的。你去看看你父皇吧。”
周王猶豫了片刻,點點頭,起身離去。
鄧福上前,小聲的說道:“娘娘,皇上那裡都安排好了。顧忠想要做任何事情,都逃不過咱們的眼線。”
陸瑾娘站起來,“思政殿該清理的人可都清理乾淨了?”
“娘娘放心,有小順子幫忙,一切都很順利。顧忠如今是獨木難支,翻不起風浪來。”鄧福面有自得之色,頓了頓,又道:“奴才着實沒有想到皇上竟然對娘娘有這樣的安排,皇上這也太狠心了。”
“他能不狠心嗎?他本就是個狠心的人,莫非你到如今才知道?齊氏於他,多年夫妻,功勞苦勞無數,齊家也沒有礙着皇權,對皇上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是隻因爲他厭惡了齊氏,那些年是如何對待齊氏的。至於齊氏的死,這倒是沒說的,是她咎由自取。其實本宮如今多少也能理解齊氏當年的心情,那種壓抑的憤怒和不滿,到了一定程度後,總要找個渠道宣泄出來的。至於下藥一事,齊氏的確是莽撞了,不過這一切皇上也要承擔一半的責任。”陸瑾娘此刻心中滿是憂傷,沒有任何的興奮。即便周王得到了傳位詔書,也不能讓陸瑾娘真正的開懷。
這麼多年,最終走到這個地步,這不是陸瑾娘想要的,卻也是早就做好了準備。這其中有無數的淚水和心酸,有無數的委屈和憤怒。對於眼前的這個男人,她不知道她有沒有動心過,有沒有去愛過,那怕是一點點,一瞬間。都過去這麼多年,她早已忘記了少女時期的感情,早已忘了那時候究竟是怎麼打算的。或許有那麼一刻,她是真心想要去愛一個人的。可是現實一次又一次的粉碎着她的夢想,粉碎着她的幻想。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天,走到了這個局面。而走這一步的結果卻要讓她的子女來承擔。
陸瑾娘強忍着內心的情緒,做出平靜的模樣,“母妃同你父皇之間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多想無益。還是想想將來你要怎麼做吧。”
周王望着陸瑾娘,嘴脣動了動,他很想問一句,他的母妃對他的父皇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感情?這麼多年,爲何會走到這一天。可是他問不出口,他怕,怕聽到殘忍的答案。與其那樣,不如永遠帶着這個問題,至少他還可以安慰自己。鄭重的點點頭,“母妃不要太操勞了,如今大事已定,一切都有兒子。”
“好,本宮聽你的。本宮會保重自己的。”
微笑着送走了周王,陸瑾娘起身,表情嚴肅又顯得冷酷,讓鄧福帶路,她要見一見九王爺。
九王爺被關在一個偏殿中,因爲他的異常,他被留了下來,他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控制了起來。九王爺焦躁難安,他很害怕乾德帝被刺殺的事情最終會算到他的頭上來。他越是害怕,破綻越多,已經到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地步。只求能夠早點解脫,不要再遭受這樣的煎熬。
門被打開,九王爺衝上前,卻又突然停住腳步,愣愣的看着來人。嘴張了張,好一會才問出口,“你,你怎麼來了?”
“本宮不能來嗎?殿下可是不願意見到本宮?”陸瑾娘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讓人心中溫暖。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個時候沒想到你會來,這會不會不好。”九王爺顯得格外的侷促和緊張,就好似十六七的少年見到心念唸的少女那樣,侷促中又帶着點意外之喜和興奮。
陸瑾娘施施然走進來,在椅子上坐下,望着九王爺,“殿下坐下說話吧。”
“好,好,我這就坐下。”侷促如小子一般的九王爺,真是讓人意外啊。
陸瑾娘將九王爺打量一番,若說什麼不同,便是九王爺的神情和眼神,眼神躲閃,分明是在心虛。陸瑾娘笑了笑,出其不意的問道:“你在緊張嗎?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所以才緊張?”
“不,本王什麼都沒做。”九王爺差點跳了起來,“娘娘可別冤枉我。”這一下,九王爺整個人都繃緊了,同時心思也回到了關鍵點。腦子裡轉着各種主意,猜測着是不是陸瑾娘知道了什麼。
陸瑾娘輕聲一笑,心裡頭卻愈發的篤定九王爺有問題,“殿下如今慌張,看來果真是有事情瞞着本宮。”
“不,我沒有什麼事情瞞着你。”九王爺咬了下舌頭,痛楚讓他更加清醒,“當年的一切你都是在利用我騙我,對不對?周王不是我的兒子,對不對?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陰謀對不對?”
陸瑾娘挑眉,沒想到九王爺會用這件事情轉移話題,她笑了,“殿下這是在指責本宮嗎?”
“不敢。”九王爺鎮定下來,冷冷的看着陸瑾娘。
陸瑾娘搖頭一笑,“殿下,從始至終都是你一個人在誤會,本宮從來都是否認,從來沒有承認過任何事情。並且也曾多次勸說殿下,只可惜殿下卻聽不進去,只當自己的認爲纔是正確的。難爲你到如今才明白過來,周王從來都是皇上的兒子,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說一直都是。”
九王爺急促呼吸,猜測和親耳聽到畢竟是不同的,“你一直都在騙我,你將我害的好慘。”
陸瑾娘凜然看着對方,“本宮何曾騙過你?本宮哪句話騙過你?殿下還沒交代你究竟隱瞞了何事,你倒是對本宮倒打一耙。”
“本王沒有任何隱瞞,陸氏,你別以爲……”
“以爲什麼?”陸瑾娘甚爲冷漠,“皇帝被刺,是不是同你有關?”
九王爺連連揮手,極力否認,冷汗都冒了出來。
陸瑾娘微眯眼睛,她不過是隨口這麼一說,純粹是想出其不意的詐一詐九王爺,卻沒想到九王爺的反應如此異常,這不得不讓人心生懷疑。有了懷疑的方向,陸瑾娘倒是安心下來,放鬆身體,問道:“說吧,那些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究竟是什麼身份?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在本宮面前交代了,本宮還能保住你。若是將你交出去,只怕殿下這一條命就要交代了。孰優孰劣,該做什麼選擇,本宮相信殿下心裡應該很清楚的。”
屋裡安靜得落針可聞,誰都沒說話。汗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流,雖然陸瑾娘沒再逼問,可是九王爺卻感受到越來越強大的威壓。安靜成爲了他最大的壓力。九王爺幾乎承受不住,陸瑾娘卻氣定神閒,似乎是篤定了九王爺會說出實話。
九王爺猛地擡起頭,看着陸瑾娘,“皇上被刺,我事先並不知情,究竟是誰指使的,我更是不知道。”
陸瑾娘點點頭,“那你就說說你知道的。放心,這裡只有本宮同你,本宮既然說要保你,就一定說到做到。”
九王爺深吸一口氣,他心裡對陸瑾孃的感情很複雜,這個女人,他糾纏了半生,可是到最後發現一切都是假的。他想恨,但是卻恨不起來。就如陸瑾娘所說,她並沒有騙他,因爲她從來都沒有承認過,一直都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自以爲是。他恨不起來,同樣也愛不起來,這樣的女人太過可怕。九王爺的心在糾結,但是他並不遲疑,“後面兩個蒙面刺客,其中一人我看着很熟悉,尤其是那雙眼睛。”
“哦,這麼說來,你是認出了此人。說吧,究竟是誰?”
九王爺張了張嘴,差點就一口吐出。“你說過會保住我,這話我能相信嗎?”
“你除了相信我,除此之外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九王爺苦笑,“你說的對,只是沒想到我竟然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不過這一切也不能怪別人。”頓了頓,才又說道:“那個人是我府中的清客,王修。”
陸瑾娘蹙眉,“這個王修究竟是個什麼人,你同我好生說說。”
九王爺將王修的情況都交代了,並且一再聲明,皇帝被刺的事情同他沒有任何關係。陸瑾娘應承下來,囑咐九王爺安心留在宮裡,只要有她在,就不會有人過分爲難他。九王爺也知道現在他暫時不能出宮,只能按下心思。
陸瑾娘出了門,等稍微走遠一點,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鄧福,你去找竇猛,問他九王府的王修的真實身份是什麼?還有他究竟想做什麼?是不是打算將九王爺也一併剷除?”
鄧福心驚,“娘娘,這……這麼直接合適嗎?”
陸瑾娘若是手邊有個什麼東西的話,一定會抄起來狠狠的朝鄧福臉上扔去,“你是我的人還是竇猛的人?你是聽我的吩咐還是聽誰的吩咐?”
“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鄧福滿頭霧水的走了。
陸瑾娘長吸一口氣,當得知刺客裡面竟然有九王府的清客,陸瑾娘就知道此事不簡單,顯然竇猛的計劃並非只是一個皇帝。他究竟想要幹什麼?難道他也想要那個位置嗎?他姓竇不姓唐,即便是姓唐,他也沒資格坐上那個位置。
陸瑾娘寒着一張臉回到思政殿,乾德帝昏迷過去,沒有醒來,周王守在牀邊,打算今晚守夜。陸瑾娘沒有阻止周王,好歹也要讓周王表現一下,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要讓所有朝臣都看清楚一點,周王仁孝,堪稱爲君者表率。
一夜平靜過去,陸瑾娘繼續處理事情,緩慢的清洗着宮裡各方勢力。鄧福哪裡傳來消息,說是竇猛要當面同陸瑾娘說清楚。
陸瑾娘冷笑一聲,“讓他等着,本宮現在沒空。”
鄧福苦苦勸解,無論陸瑾娘對竇猛有多麼的不滿,但是現在絕對不是鬧翻的時候。否則之前的一切努力豈不是成了白費功夫。陸瑾娘暗自嘆息,是的,她不能真的拋開竇猛,竇猛此人貫穿她過去那麼多年,想必將來的日子裡也少不了竇猛此人。陸瑾娘只能答應即刻去見竇猛。
陸瑾娘這邊才走沒多久,乾德帝就再一次醒來。只是這一次乾德帝可沒了第一次醒來時候的底氣,整個人虛弱得連說話都吃力。乾德帝將周王叫到身邊,緊緊的握住周王的手,“你可是在怪父皇要對你母妃動手?”
周王低下頭,拼命的搖頭,“兒臣沒有,兒臣只是不明白。”
“傻子啊,父皇這是在位你掃清障礙,你懂嗎?”乾德帝灰白着一張臉,聲音虛弱的說着。
周王擡起頭,一臉不解,“母妃她怎麼會是兒臣的障礙。父皇,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乾德帝緩慢的搖頭,“朕要料理了她,可是她卻得了先機,如今朕令不出,朕的時日也不多了,朕怕是奈何不了她。但是緒哥兒,你一定要下定決心啊。陸氏此人有呂氏之志,留着他會亂了朝綱,會讓唐氏江山姓了陸。”乾德帝拼命的說着,在強調着,他要在兒子的心裡種下懷疑的種子,他一定會讓陸瑾娘不得好死的。
“不,不可能,兒臣不相信。”周王拼命的搖頭,這個理由太過可怕,可怕得周王都在回想,都在懷疑,難道他的母妃真的有呂后之志,真的要亂了朝綱?怎麼會?可是她身後還有一個竇猛。難道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
“癡兒,作爲唐氏子孫,作爲這個國家的帝王,任何時候都要以大局爲重,以江山爲重。爲了江山社稷,至親亦可殺。答應朕,不要葬送了唐氏江山。答應朕啊!”
周王臉色蒼白,看上去比乾德帝的臉色還要難看。
乾德帝用盡最後的力氣,衝着周王大聲吼着,“答應朕,爲了唐氏江山,關鍵時刻一定要有大決心,一定要大義滅親。你要記住,你不光是陸氏的兒子,你更是唐氏的子孫。答應朕,否則朕死也不能瞑目。”
周王閉上眼睛,神情格外痛苦,鄭重的點下頭,“兒臣答應父皇,一定會保住江山社稷。若是有人敢對唐氏江山不利,無論是誰,兒臣一定大義滅親,不死不休。”
“好,好,這纔是朕的好兒子。哈哈……”笑聲戛然而止,周王驚呼,顧忠驚呼,所有人驚呼。曾經想要開創一代盛世的乾德帝,在乾德十一年的八月十七日生命停止了呼吸。成爲本朝開國以來,在位時間最短的一位帝王。
而此時陸瑾娘並不知道乾德帝已經過世的消息,陸瑾娘正在質問竇猛,“你究竟想要做什麼?那個王修究竟是什麼人?”
竇猛嚴肅着一張臉,目光凜然,“你這是在質問我?”
“對,我在質問你?你對皇上動手,竟然將九王爺也牽連進去,你是打算將宗室一網打盡嗎?”陸瑾娘怒不可歇,“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玩火。”
竇猛冷冷的說道:“老九還代表不了宗室,宗室裡面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至於王修的身份,你也很熟悉,他就是韓珺。他不過是爲自己報仇而已。莫非陸貴妃還不允許人家報仇雪恨?”
“韓珺,怎麼可能是他?”
“爲什麼不可能是他?此人聰明絕頂,不光讀書讀成了狀元公,就連習武也是這天分極佳。若非因爲年齡大了,錯過了最佳練武的年紀,怕是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這一次不過是異常交易,我給他提供便宜,他報仇雪恨。”
“你瘋了。”陸瑾娘怒斥,“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行刺皇帝,虧得你想的出來。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麼?想要造反,想要那個位置嗎?”
竇猛失望的看着陸瑾娘,失望的搖頭,“看來你還不足夠了解我,若是我對那個位置真的覬覦的話,當年我就動手了,根本不需要等到今天。”
陸瑾娘扶額,心中驚慌不定,“不行,我不管你同韓珺有什麼糾纏,此人既然敢行刺皇上,那麼他必須死。總之死要見人,活要見屍。”
“你這是在命令我?”竇猛神情不明的問道。
陸瑾娘冷然而望,“竇侯是要拒絕嗎?”
“不敢,我只想提醒你,我同你的關係可不是……”
竇猛突然止住聲音,兩人齊齊朝外面看去。這是什麼聲音?兩人瞬間反應過來,這是鐘聲,皇帝殯天了。陸瑾娘來不及理會竇猛,提起裙襬,就朝外面跑去,她必須在第一時間趕到思政殿,絕對不能給任何人鑽空子的機會。
竇猛伸手拉住陸瑾娘,陸瑾娘掙扎,怒道:“放手。”
“你這樣子像什麼話,你是堂堂的貴妃,就該有貴妃的氣度。你放心,宮裡面我都安排好了,林續那裡有福樂盯着,皇上又已經立下傳位詔書,不會有事的。”竇猛細心勸慰。
陸瑾娘甩開竇猛的手,“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陸瑾娘深深看了眼竇猛,快速離去。不過卻沒在奔跑。
到了思政殿,宮人正在收殮乾德帝的屍首,周王就跪在牀前,愣愣的,無悲無喜,好似魂魄已經不在這裡了一樣。陸瑾娘心中一緊,急速上前,拉住周王的手,“緒哥兒,你,你不要太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外面還有許多事情等着你。”
周王緩慢的回頭看了眼陸瑾娘,然後又低下頭,一點表情都沒有。
陸瑾娘心中不安,似乎在她沒看到的地方,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發生。突然感受到手上力氣加重,陸瑾娘愣了下,叫道:“緒哥兒?”
周王擡起頭,眼神讓人看不分明,“母妃,兒臣悲慟,無法理事,還請母妃幫兒子一把,穩定局勢,不可讓人鑽了空子。”
“既然你現在不便理事,那外面的事情……”陸瑾娘想都沒想就要答應下來,只是話說了一半,突然想起什麼來,表情一下子變得極爲嚴肅,“緒哥兒,作爲上位者,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學習。那個位置是你的,國事也將由你來處置。你今日可以依靠本宮,明日後日呢?起來,不管你心裡頭有多傷心,都給本宮起來,承擔起你的責任。本宮相信本宮的兒子不是個懦夫,而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周王仰着頭,眼神特別複雜的望着陸瑾娘,嘴脣動了動,然後緩緩的站了起來,“母妃真的不能幫兒子一把嗎?”
“本宮可以幫你,但是前提是你要承擔起你的責任。”陸瑾娘極其嚴肅,語氣不容置疑。
周王捏緊了拳頭,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父皇說母妃有呂后之志,不皇而皇,會不會只是一場誤會?還是說他的母妃已經察覺到了,只是在他面前演了一齣戲。他該相信誰,他究竟該聽誰的?難道有一天他真的要大義滅親,真的要手刃自己的母親嗎?光是想一想就讓不寒而慄,他不想真的有那麼一天。那麼現在就很好。不管他的母妃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有這個態度有行動就好。如此大家都能心安。
周王鄭重點頭,對陸瑾娘說道:“母妃放心,兒子會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周王回頭再次看了眼已經閉上眼睛的乾德帝,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出去,去做他該做的事情。
陸瑾娘等周王一走,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乾德帝身上,這個男人終於死了,所有的憤怒和不甘也可以隨之放下。陸瑾娘坐在牀前,輕撫乾德帝的面容,糾纏幾十年,總算都結束了。你可甘心?你死的時候可有心願未了?你可是安排了什麼後招?你可會在下面等着我?
陸瑾娘又悲又喜,俯下身,趴在乾德帝的身上。這具身體已經沒了心跳,臉上也沒那刻骨的恨意和厭惡,這樣安靜的男人多好啊。爲何會走到這一步,若是一切都如國王一般,那該多好。如此便能在彼此心裡頭留下最美好的回憶,不用擔心任何人任何事情。她也可以堅定的跟隨在他的身邊,即便他的身邊有無數的女人。可是這一切都在那一眼破滅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她還帶着幻想,帶着一顆純真的心,感恩的心。可是那一切都毀了。陸瑾娘表情變了,變得兇狠,她真想拿把刀狠狠的刺入這個男人的身體,是他給了她希望,卻又親手打破她的希望。讓她數次陷入絕望中。
陸瑾娘冷漠的看着乾德帝,你死了,一切也就解脫了,連她自己也都跟着解脫了。她不欠他,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不恨他,她畢竟是背叛了他。她也不怨他,畢竟他是皇帝,他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可是爲何她的內心卻是空落落的,明明他想殺她的?就好像失去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東西,可是具體是個什麼感受,陸瑾娘卻說不上來。
她的心很亂,卻也有一絲暢快。多年相伴的人沒了,也就意味着頭上隨時會落下的劍也被取下。她安全了,她也解脫了。可是心中竟然會有一絲絲的不捨。她究竟在不捨什麼?這個男人有什麼值得讓人愛?更多的是讓人恨。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扒皮拆骨。
手顫抖着,放在乾德帝的眼瞼上,你死了,就永遠的去了吧,不要再折磨活着的人了。不管你對周王說了什麼,做了何種安排,我都會一一化解,不會讓你心願得償的。即便是死,我也會拉着另外一個人的手,而不是你的。即便是下地獄,我也不會讓你看了笑話。
陸瑾娘猛地站起來,最後看了眼乾德帝,然後大步離去。這思政殿,她再也不會跨進來一步。
乾德十一年,乾德帝薨。國不可一日無君,三日後周王奉旨繼承大統,登基爲敵,改年號爲興元,來年則爲興元元年。奉陸瑾娘爲聖母皇太后,入住寧壽宮。封嚴氏爲皇后,入住鳳儀宮,掌管後宮權柄。其餘姬妾各有封號。有功者賞有過者罰。
陸瑾娘在寧壽宮走來走去,似乎是想走遍宮裡面的每一處地方。寧壽宮在陸瑾娘住進來之前,已經重新修葺粉刷,宮裡面的擺設也根據陸瑾孃的喜好重新佈置。總之除了還是這座宮殿外,屋裡面的佈置同當年已經完全不同。
一個小太監急忙跑來,躬身行禮,“啓稟太后,皇上來了。”
陸瑾娘嗯了聲,“讓皇上來此處見哀家。”
“奴才遵旨。”
一身明黃色的常服,興元帝大步走進來。雖然登基時間還短,但是隱約已經有了身爲帝王的一點氣度和威嚴。“母后近來可好?朕最近太忙,一時間不得空,不能來給母后請安,還請母后見諒。”
陸瑾娘臉上帶着笑,兩人站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母子倒是像姐弟。陸瑾娘拉着興元帝的手,“皇上辛苦了。難得今日皇上過來,正好陪哀家說說話。一會也留下來陪哀家用膳,可好?”
“朕聽母后的。”興元帝笑着,因乾德帝之死的哀傷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自信是勇氣是滿腔的抱負和希望。
母子兩人就在園子裡坐下說話,伺候的人都退的遠遠的,保證聽不到兩人談話的內容。陸瑾孃親自煮茶,給興元帝斟茶,“嚐嚐母后的手藝,可有退步?”
興元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道:“朕喝了那麼多的茶,最喜歡的還是母后煮的。”
“既然喜歡,那以後有了空就多來哀家這裡。”
“朕聽母后的。朕若是沒空,就讓皇后多來陪陪母后。”
陸瑾娘抿嘴一笑,沒有反對,也沒贊成。對於皇后嚴氏,陸瑾孃的態度一般,既不顯得親熱也不顯得冷漠,同樣也不會去幹涉嚴氏如何管理後宮。嚴氏這人的性子有些過於端正,缺少了活潑,嘴巴也沒那麼甜,說起來也就是中規中矩,作爲皇后是絕對稱職的,作爲兒媳婦是勉強稱職的,最爲皇帝的妻子,不論牀上男女情趣,也是稱職的。但是這樣的性子,若是不能早早生下皇子,並且生個三兩個,那麼將來的情況怕是堪憂。
陸瑾娘不想去幹涉,畢竟這是皇帝同皇后之間的事情,兩人之間相敬如賓,還不到她出面干涉的地步。陸瑾娘說道:“皇后這些日子也是格外操勞,你讓她別一門心思的在宮務上,多保重身子,早點有孕纔是正理。”
興元帝似乎不怎麼在意,“母后放心吧,朕還年輕,再晚個一兩年也沒關係。”
陸瑾娘點點頭,“此事你有主意就好。未免嫡庶混亂,哀家希望你能讓皇后先生出嫡長子,最後能夠連着生兩個,如此皇后放心,你也放心,朝臣們也更放心。”
興元帝神情不明,笑了笑,“母后的提議朕記在心裡,朕會好生考量的。”
陸瑾娘不再多說,點點頭,算是認可。
興元帝端起茶杯喝茶,片刻後說道:“母后,朕打算將竇猛繼續出任兵部尚書一職。以他的資歷,其實入內閣都是夠的。”
陸瑾娘神情不動,手上也很穩,沒有絲毫的異常,“你想好了?”
“是,朕今日在朝會上已經提起此事。”
陸瑾娘笑笑,“怕是反對者衆多吧。”
興元帝在打量陸瑾孃的面目,看不出任何內容來,興元帝也放棄了探究,直接說道:“竇猛請辭,拒絕了朕的提議。”
陸瑾娘心中笑笑,她絕對不相信皇帝會這麼好心讓竇猛官復原職,並且還推薦竇猛入閣。這定是在捧殺,是想要藉機生事。竇猛無差事,自然沒有犯錯的機會,皇帝也少有機會收拾竇猛。有了差事在身上,分分鐘就能找出無數理由發作竇猛。真是同他老子一個德行。
陸瑾娘沒吭聲,等着興元帝繼續說下去。
“母后不想說些什麼嗎?”
陸瑾娘笑了,“你是皇帝,你想做什麼儘管去做,哀家不會阻攔你。”
“那人是竇猛。”興元帝的臉色沉了下來,顯得極爲不悅。
陸瑾娘挑眉冷笑,“哪又如何?你同你父皇不同,你的皇位來的名正言順,身邊也沒有任何人給你掣肘,宗室裡面對你的皇位也沒有任何意味。所以你用不着刻意去拉攏或者是打壓某人?你要做的就是想清楚該怎麼施政,該怎麼治理這個國家,該怎麼改制。如此,方是一個合格的君者。”
“這麼說來,無論朕如何對待竇猛,母后都不會介意嗎?”興元帝語氣不善的問道。
陸瑾娘冷笑一聲,“皇帝這是要同哀家翻舊賬嗎?還是要幫先帝完成未盡的心願。”
“朕不是那個意思。”興元帝極力否認。
陸瑾娘根本不相信,冷冷的說道:“不管皇帝是不是那個意思,哀家都是同一個意思,朝政方面的事情,皇帝不用同哀家說,尤其是官員任免方面的事情,更是輪不到哀家來做主。但是哀家也想提醒一下皇帝,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沒有人能夠一步登天,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興元帝緊緊的握住拳頭,心中憤懣無比,“看來母后心裡頭還是掛着那個竇猛的。”
陸瑾娘搖頭嘆氣,“你錯了,哀家如今坐上這個位置,能讓哀家記掛的事情已經很少很少。能讓哀家牽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哀家的心已經快要枯萎。皇帝,以後外面的煩心事就不要拿來打擾哀家,哀家不想理會。”
興元帝站了起來,“既然母后下了旨,朕定會答應母后。朕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置,今日就不陪母后用膳了,朕先告辭。”
陸瑾娘揮揮手,“去吧,哀家一個人也清淨一點。”
皇帝帶着怒氣走了,鄧福上前,小心伺候。“太后何必這樣了,皇帝年齡還小,性子還衝動。太后好生同皇帝說說,說不定皇帝就聽進去了。”
陸瑾娘笑了起來,“他是我的兒子,他的性子我自然清楚。竇猛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心結,竇猛一日還在,這心結一日就不能解。讓他看着竇猛整日裡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躂,他是忍耐不了多久就會爆發的。明明厭惡得恨不得竇猛立時死了,可是偏偏還說什麼要讓竇猛官復原職,你相信他是安了好心嗎?他這是挖了一個坑給竇猛跳。竇猛那樣的人精,又怎麼會上了皇帝的當。皇帝惱怒是正常的,他若是不惱怒生氣纔怪了。這件事情哀家不能參與,若是哀家參與其中,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讓皇帝心中的怨氣更大。哀家累了,就讓他們去折騰吧。誰死誰活,哀家也不管了。”
陸瑾娘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蕭索之意,似乎已經心如死灰,好似生無可戀一樣。鄧福看着心焦不已,很是擔心。可是一時間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寬慰陸瑾娘,只好陪着陸瑾娘一起唉聲嘆氣。
興元帝針對竇猛的行動並沒有就此停下來,有御史彈劾定山侯縱奴行兇,欺男霸女,強搶民田,與民爭利。其實這種事情在任何高門大戶家中都是極爲平常的。畢竟那麼大的府邸,那麼多的下人,誰也不能保證每一個人都是老實本分,一個偷奸耍滑的都沒有。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看上面想不想追究。要是上面追究,即便是芝麻一點大的事情,也能給辦成天大的暗案子。
朝中之人心領神會,知道新帝是要繼承乾德帝的意志,繼續討伐竇猛。有幸災樂禍的,有落井下石的,有爲竇猛覺着不值的,更多的則是事不關己,看戲就好。
竇家本家早已分家,家族中人四散,竇府裡面只剩下看守房屋的老僕。倒是竇侯府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將御史的彈劾當做了耳邊風。這像是給了衆臣一個信號一樣,接下來的彈劾如雪片一樣飛進宮裡,全是彈劾竇猛爲官不仁,尤其是東南官場,當年被竇猛禍害慘了,彈劾他的奏摺本本泣血,好似竇猛殺了他們全家一樣。
就在彈劾到達高峰的時候,竇猛突然站出來自辯,並且說要告老還鄉。反正他身上除了一個侯爵外,連個官職都沒有。與其留在京城礙眼,還不如離開京城,眼不見心不煩。
興元帝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就放過竇猛,將竇猛的自辯摺子打了回去,並且紅批,狠狠的斥責了竇猛。接下來的情況幾乎可以預料,竇猛成過過街老鼠,誰讓他在東南得罪的人太多,這會別人還不使勁的打壓。羣朝洶涌,興元帝一番表態,說什麼原本想要重用竇猛,奈何竇猛自己不爭氣,如此民意,就是皇帝也不能視而不見。將東南的事情翻出來,着有司偵查,最後三司彙集,給竇猛定了十二條罪,條條都能治竇猛於死地。
興元帝先是留中不發,後來架不住朝臣洶涌,下旨奪了竇猛定山侯的爵位,貶爲庶民,抄家下獄。
大理寺的人帶着官吏上定山侯抄家拿人,結果開了門進去,大吃一驚。爲何,只因侯府已經處處火焰,財物全都不翼而飛,人也沒見到一個。火勢洶涌,天乾物燥,蔓延極快。這些官員哪裡還敢抄家抓人,救火纔是真正的要緊。
定山侯府的火燒了一天一夜,才被撲滅。但是定山侯是徹底被燒燬了,只剩下殘垣斷壁,一點線索都找不出來,更別說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倒是找出了十幾具屍體,卻都被燒成了一團,分不清誰是誰。
民間傳言,竇猛不堪受辱,故此燒屋自盡。也有傳言,竇猛燒屋,不過是爲了死遁。其實侯府燒起來的時候,竇猛早就離開了京城,去了遠方,遠遠的躲開了官府的追拿。還有傳言,其實這都是興元帝自導的一齣戲,因爲當年的竇猛同太后的緋聞,興元帝懷恨在心,勢要殺了竇猛。但是又怕名聲上不好聽,故此先偷偷殺了竇猛,然後一把火燒了侯府,讓人以爲是竇猛自盡。總之衆說紛紜,沒有一個定論,這也成爲了興元年間十大懸案之一。
不管別人怎麼議論,興元帝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將他最喜歡的一套瓷器給砸了。正陽宮內,衆人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興元帝的心腹太監,也是大內總管,周元培上前寬慰,讓興元帝消消氣。竇猛不管是死是活,總之他不可能再回到京城,也不可能繼續在官場內興風作浪,說起來也是件好事。不管是死是活,都當他是死了,明發旨意,給個死後總結,是褒還是貶,端看皇上心意。再說了,竇猛不在了,竇家人都都還早。真是收拾的話,就讓地方官員將竇家老小全都抓起來。關了還是直接砍了,都隨皇上的心意。反正罪名都是現成的,誰讓律法允許連坐。皇帝這麼做,誰都不能說不合適。
興元帝皺眉,顯得爲難,“竇七夫人可是太后的親妹子。”
周元培說道:“若是皇上擔心太后那裡,那就不懂竇家七房。”
“此事朕要好好想一想。”
“奴才遵旨,奴才就不打擾皇上。”
興元帝的決心下的很快,次日朝會上,興元帝就試探了一下朝臣對於追究竇氏一族的態度,朝臣們沒什麼意見,不過興元帝也沒第一時間下旨,這種事情還是慎重一點好。多少要考慮一下自己的名聲,別一登基就傳出皇帝性子嚴苛的名聲來。
陸瑾娘很快得知了朝堂上的情況,得知興元帝想要連坐竇氏一族,冷冷一笑,真是虧他做的出來。鄧福很擔心,擔心竇氏一族的安危,希望陸瑾娘能夠出面。不過陸瑾娘沒有答應,說是既然竇猛敢這麼幹,肯定還有後招。竇家的事情不用他們插手,竇猛自會解決。
竇猛的後招來的很快,先是戶部爆出大案,竟然還牽連到西北軍中。這件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也足夠嚴重,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戶部和西北,沒人再去關心竇猛的事情。就是興元帝也分不出精力來。
時間一長,竇猛的事情也就得了一個不了了之的結果。不過興元帝就被氣的半死,一直到興元元年,戶部的案子纔算結案。牽連的官員幾十上百,真正是興元元年的第一大案,很可能也會是未來幾年內的第一大案。
竇猛生死不知,陸瑾娘同興元帝的關係似乎回到了過去的母慈子孝。只是兩人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竇猛這人。陸瑾娘心裡很清楚,竇猛肯定沒死,只是改頭換面,換了個身份在生活。至於興元帝,他也清楚這一點,但是他更願意相信竇猛已經死了。並且已經在官方認可了這個消息,從今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竇猛這個人。
皇后嚴氏終於懷孕,興元元年的選秀也開始了,遴選了不少女子進宮,一時間原本冷清的後宮也都熱鬧了起來了。嚴氏以懷孕爲由,閉門不出,宮裡面的事情也交給了下面的幾個總管在打理,她只需在關鍵事情上表態就行了。
所有人都盯着嚴氏的肚子,都在盼着嚴氏能夠生下皇帝的嫡長子,嚴家尤其緊張,爲此還特意送了兩個心腹婆子到宮裡面伺候。當然也有人不願意看到嚴氏生子,比如那些嬪妃們。針對嚴氏的肚子展開的陰謀詭計,下作手段,一時間竟然有點屢禁不絕的態勢。
嚴氏無法,求到陸瑾娘這裡來。陸瑾娘對嚴氏沒有惡感,好感也不多,不過畢竟是自己的兒媳婦,又是皇后,她也希望嚴氏能夠平安生下孩子。故此陸瑾娘答應了嚴氏,並且明示嚴氏好生學着點,打理後宮絕對不是端正就可以的,溫溫柔柔的態度,絕對別想將後宮打理好。
陸瑾娘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是雷霆手段。讓顧忠拿着名單抓人,太監宮女審問後直接處死,宮裡嬪妃貴人美人們,凡是有嫌疑的統統貶爲宮女,要麼就貶到冷宮。這還是興元元年,這些年就敢如此大膽的興風作浪,若是不用雷霆手段,等到興元五年十年二十年的時候,那還得了。怕是這後宮都成了臭水溝了。
陸瑾娘一番手段下來,當真是人人懼怕,這纔想起這位陸太后曾經的名聲,過往的半輩子是何等的腥風血雨,何等的傳奇。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是溫情脈脈的。一時間後宮乾淨得如純真少女一般。
後宮之事處理完了,陸瑾娘送了兩個嬤嬤到皇后身邊,並且點撥了一番,做皇后,該狠就要狠,該軟就要軟。一味的端正柔軟講道理,在後宮是行不通的。後宮如朝堂一般,都是靠實力說話。誰實力大,誰就有話語權,就能決定別人的生死。
嚴氏受教,感激不盡,心中卻也害怕的。畢竟陸瑾孃的太過凌厲,這一回後宮死的人上百,真正是血流成河。這番手段不光是震住了嚴氏,也將興元帝給震住了。不過興元帝畢竟是皇上,他不好明着對陸瑾娘表示不滿,不過連着好些日子沒到寧壽宮,卻也表明了態度。
陸瑾娘根本不在意,在炎熱的夏季到來的時候,陸瑾娘就提出要去行宮避暑。興元帝要隨行,陸瑾娘以國事爲重爲由,拒絕了興元帝隨行的要求。不過陸瑾娘倒是希望嚴氏跟着去,好歹行宮清淨一點。不過嚴氏含蓄的拒絕了,嚴氏的心思在興元帝身上,她不想離開興元帝身邊。
陸瑾娘得知後,並不在意,並且拒絕了其他人隨行。進了六月,太后儀仗出宮,到了西山行宮。這裡果然比京城涼爽了許多。乾德帝期間,陸瑾娘一次都沒來過行宮,沒想到做了太后倒是實現了這個願望。
行宮很大,雖然比不上皇宮,但是對於陸瑾娘來說,的確很大。畢竟這裡只有她一個主子。
興元元年還算風調雨順,沒有兵災,沒有水旱災,四邊也很安靜,很是給興元帝面子。不過興元帝畢竟是剛坐上皇位沒多久,朝中勢力紛亂交錯,興元帝急需培養自己的人手和班底,所以分化打壓拉攏,各種手段層出不窮,也顯得格外忙碌。有人升官了,有人降職了,有人抄家了,有人黯然離京了。興元帝的登基,陸家真正成了外戚第一,比嚴加還更得到興元帝的看重。興元帝提拔了陸可信,將他放到了吏部尚書的位置,明顯是打算安排陸可信入閣,只需時機合適就要操作此事。至於陸可昱,替代了林續,做了禁軍統領。陸可明則是下放到了地方,做了五品官。等資歷熬過了,就要回京城。
至於嚴家,因爲是皇后孃家,興元帝給了嚴家一個伯爵的爵位,承襲三代。至於陸家,本來也要給爵位的,不過被陸瑾娘和陸可信拒絕了。陸家已經夠惹人注意了,再來一個爵位,那是要將陸家夾在火上烤啊。如今有多風光,將來就有可能多落魄。寧願少一點榮耀,只要能讓陸家世代平安傳承下去。
八月的時候,陸可信趁着休沐的時間,帶着兒子陸慶佑還有陸長中和秦氏的囑咐以及興元帝的暗示來到了行宮,見了陸瑾娘。
陸瑾孃親自煮茶招待陸可信,沒有外人的情況下,陸可信在這個做了太后的妹子面前,也放鬆了許多,並不以國禮來論。
陸可信看着陸瑾娘,似乎時間在陸瑾孃的臉上停止了流動。看上去同幾年前並沒有什麼區別,依舊顯得極爲年輕,臉色也很好,紅潤了不少。若是同興元帝站在一起,只怕真的要被人當做是姐弟了。陸可信說道:“不知太后打算何時回宮?”
陸瑾娘笑笑,“是大哥想知道,還是皇上讓你來問的?”
陸可信尷尬一笑,“不管是誰的意思,太后長期在外,畢竟不合適。”
陸瑾娘不以爲意,“沒有什麼不合適的。這裡清靜,沒京城裡那麼多紛擾,本宮喜歡這裡。暫時沒打算回去。你就照着本宮的原話回答皇上就行了。”
陸可信苦笑搖頭,“太后,前些日子皇后生下嫡長子,想來太后已經得到消息了吧。”
陸瑾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自然。這樣的大事本宮自然要關心。正好你來了,將本宮準備的禮物帶回去。放心,不會讓你難做的,本宮會派人跟着一起進京。”
“如此便好。”
陸可信端着茶杯,面有爲難之色,想問似乎又不敢問。陸瑾娘似笑非笑的看着陸可信,“大哥有話不直說,那就讓本宮來說吧。陸家風頭太甚了。暫時無事,長此以往,怕有不堪言的後果。回去後你讓陸可昱過兩個月就辭了禁軍統領的官職,之後是到京營也好,邊關也好,總之禁軍不能待。”
陸可信自然明白,“行,回去後我就安排。”
“另外陸家子孫讀書還行的人,暫時都不要出仕。真要出仕,也去文淵閣或者是國子監之類的地方,總之不要沾染朝堂上的是非。至於大哥你,你是陸家的族長,也是陸家的榜樣,你是逃不了的,那就好好的做你的官。但是不要做孤臣。貪財也好,好色也罷,總之你要有所求,要有所缺點和把柄,如此皇上才能真正的放心。”陸瑾娘如此說道。
陸可信低頭苦笑,這是逼着他做一個官油子啊。“是,我聽太后娘娘的。”頓了頓,終於問道:“太后說是來行宮避暑,我大膽猜測一下,是不是太后同皇上之間鬧了什麼矛盾。”
陸瑾娘笑笑,一臉的雲淡風輕,“能有什麼矛盾。他已經長大了,做了皇帝,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我留着不過是礙眼罷了。即便本宮什麼都不做,也足夠讓皇上寢食難安。”
陸可信皺眉,“怎麼會這樣?皇上怎麼會對太后生出猜忌之心?皇上自小孝順,是不是這裡面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陸瑾娘笑着,絲毫不在意,“這是在先帝時候種下的因,加上先帝臨死之前下了一步好棋,有今日的結果一點都不奇怪。本宮同皇帝之間,母子情分還在,但是在權勢面前,沒有親情可講,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未免鬧的母子失和,給人鑽了空子,所以本宮就退讓一步。就當是給皇帝讓路。誰讓他是我的兒子,我總要爲他着想的。”
陸可信心中動盪,有許多的猜測和想法,“太后,可是因爲竇猛一事?”
“算是吧。”陸瑾娘很坦然,如今以她的地位,沒人動得了她。就連皇上,也不敢輕易動她。最多就是讓人將她軟禁,看守起來。不過如今情況並沒有到這個程度。如今又是在行宮,面對的也是陸可信,所以陸瑾娘並不刻意隱瞞,當然也沒有刻意的去說起。
陸可信緊皺眉頭,“沒想到竇猛都不在了,皇上的心結還沒有解開。”
陸瑾娘笑了起來,“這話大哥可就說錯了。”
“哦,不知錯在何處?”
陸瑾娘端起茶杯,並沒有喝茶,只是說道:“本宮也是前段時間才偶然得知,先帝在過世之前,醒來過一次,見了皇上。同皇上說了一番話,並且讓皇上發誓一定要做到。你可知道先帝說了什麼?他讓皇帝防備着我這個母后,說我有呂后之志,放任不管定會亂了朝綱,這個國家說不定有一天姓了陸,同唐家半點關係都沒有。”
“荒謬。”陸可信想都沒想就呵斥道。
“的確荒謬,本宮即便有大志向,但是也不會同自己的兒子搶權。所謂呂后之志,不過是先帝故意這麼說的而已。他要求皇上要有大決心,若是本宮有什麼妨礙皇權的事情,讓皇上發誓一定要斬殺了本宮。”
“這,簡直是荒唐。”陸可信大口的呼吸,幾乎不敢相信。
“這就是皇家,在皇家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沒什麼可奇怪的。爲了權勢,至親亦可殺。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弒父殺兄,這樣的事情在皇家還少了嗎?至於斬殺太后……”陸瑾娘冷笑一聲,“的確很少見,不過並非沒有。所以本宮未免衝突,爲了讓皇上安心,本宮必須避開。”
“委屈太后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陸可信嘆氣,皇權果真是殺人的利刃,誰都逃不開權勢這個大殺器的玩弄。
“沒什麼好委屈的。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別說出去。皇上是要面子的人,他不欲聲張,本宮自然要配合他。”陸瑾娘平靜的說着,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怨憤和不滿。
陸可信只能跟着嘆氣,這樣的事情還真不是他能解決的。“那太后就打算一直住在行宮嗎?”
陸瑾娘四處看了眼,“大哥,這裡很好,風景秀美,人員簡單,也清淨的很。沒有宮裡那麼多的糟心事,本宮住在這裡覺着很好。”
“可是這畢竟不是長久的辦法,太后總不能一直不回宮。”
“等着吧,等到合適的時候,本宮自然要回去的。”陸瑾娘神色淡定,並無什麼不滿。
陸可信當晚在行宮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離開了行宮。回到京城後,先進宮對皇上覆命,隱晦的表達了一下陸瑾孃的態度,已經陸瑾娘如今的生活狀況。興元帝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表示,便將陸可信打發走了。
陸可信滿心的失望和不安,回到陸府後就將陸可昱叫了過來,將陸瑾孃的安排告訴了他。陸可昱心中是有些不服氣的,可是這是陸瑾娘和陸可信兩人的要求,容不得陸可昱說不。陸可昱無法,只好答應下來,等到年底的時候就請辭。
中秋之前,宮裡來了人,請陸太后回宮參加中秋宴席。陸瑾娘拒絕回去,以身體不適,不耐煩奔波爲理由,拒絕回宮。興元帝無法,打算親自來行宮請陸瑾娘回宮,打定主意是要做一個孝子的。只可惜在出行之前,朝中有事情發生,這一來行程耽誤。等到再有時間的時候,已經快到了中秋。無法,興元元年的中秋節,便在太后缺席的情況下過的。
中秋過後,天氣漸漸冷了下來,行宮早早的就燒起了地龍。陸瑾孃的日子過的很平靜,或許是人老了,身體不耐寒,早早的就穿上冬日的大氅。晚上也早早的歇下。睡下之前,陸瑾娘同鄧福聊天,“也不知今年何時會下雪。”
“瞧着今年的天氣,比去年要冷一些,或許也會比去年更早下雪。”鄧福小聲的說着。
陸瑾娘點點頭,“是啊,應該會比去年早一點。”看着鄧福,感慨道:“這輩子自始至終會陪在本宮身邊的人也只有你一人。”
鄧福這笑道:“只要太后不嫌棄奴才愚笨,奴才這輩子都伺候在太后身邊。”
“自然是不嫌棄的,若是嫌棄你,早就將你趕出去了。”說到這裡,陸瑾娘自個都笑了起來,“你說那個人現在會在什麼地方?”
鄧福搖頭,“奴才不知,或許在南方,或許是在邊關吧。竇侯總是希望四處走動的。”
“是啊,本宮也想走出京城看一看。可惜啊……”兩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走出去,想想還真是遺憾。貴爲太后,同樣也有許多的不得已,很多事情都不能隨心所欲,必須考慮大勢。想想真是讓人不甘。
鄧福點燃安息香,陸瑾娘沉沉的睡去。這一覺睡的很沉,睡的很香,她做夢了,夢到了曾經年少,夢到在江南老宅的日子,夢到在王府的日子,夢到了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的情形。畫面清晰得就如發生在眼前一樣。她夢到那人在輕撫她的臉頰,挑起她的眼前的一縷頭髮,放在鼻翼下輕吻。她彷彿看到了他眼中深情,看到他在對她張口說話,她聽不見,可是她卻知道,他一定是在說他來帶她走了,帶她遠離是非,帶她看遍山川河流。他對她說抱歉,他來的太遲了,他的諾言兌現得太遲了,遲了整整十多年。還在一切都來的及,一切還算不太晚,他們彼此之間還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事情去溫存,去擁有彼此。
陸瑾娘笑了,這個夢真美,她想看的清楚一點,她想睜大眼睛看着對方。她悠悠醒轉,她的身體在晃動,她聽到了馬蹄聲,還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她望着頭頂方向,那是一張熟悉的面容,帶着熟悉的笑看着她。
她也笑了,笑的如少女一般純真歡喜,擡手輕撫他的臉頰,“你來了。”
“嗯,我來了,我帶你離開,從今以後再也不分開。”
“好。”她窩在他的懷抱裡,“真好,永遠都這樣就好了。”
“會的,一切都會如夢想中的一樣,下半輩子,就讓我一直陪在你身邊,只要你不嫌棄我將來成爲糟老頭子。”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若是成了糟老頭子,那我便是遭老婆子。”
“好,咱們就是老頭子配老婆子,剛好。”
馬車裡傳出清脆的笑聲,一路急駛,往江南而去。
正文完結,休息一天,後天開始更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