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元帝將桌面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在了地上,臉上滿是怒火和不可置信,是深深的失望和不滿。
太監周元培跪在地上,頻頻磕頭,“奴才有罪,是奴才失職,沒讓人看好行宮。奴才有罪,請皇上責罰。”
興元帝抿着脣,寒着臉,擡起腳狠狠的踢向周元培。周元培吃痛,身體傾倒在地上,不敢露出絲毫的痛苦之色,趕緊挺直了身體,繼續跪在地上。
“你這狗奴才,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那麼不見了,竟然三日後你們才發現。你簡直是該死。”
周元培膽戰心驚,只能不停的磕頭,連求饒的話都不敢提一句。
興元帝怒火中燒,豈是這麼簡單就能消氣的,又狠狠的踢了周元培幾腳,算是出氣,“蠢材,這麼點事情都辦不好,要你何用。”
“請皇上再給奴才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奴才一定不會辜負皇上的期望。”周元培磕着頭如此說道。他才上位一年的時間,短短一年還不足以讓他坐穩大內總管的位置,後面有無數的人虎視眈眈。這些人同樣讀書識字有能力也不缺乏揣摩上意的本事。周元培上位後,一直在打壓那些人,但是這次陸太后莫名其妙失蹤,這是他的失職。他很擔心這會成爲別人攻擊他的靶子,進而取而代之,替代他在皇帝身邊的位置。所以現在他急需要一個機會來將功折罪,來證明自己是有能力的。
興元帝冷冷一笑,“戴罪立功?如何戴罪立功?朕還能相信你這個蠢材嗎?”
周元培大驚失色,頻頻磕頭表忠心。興元帝不屑的掃了眼周元培,問道:“此事可有封鎖消息?”
“啓稟皇上,知道內情的人,奴才都已經控制了起來。皇上可是要……”將那些人都處置了?周元培沒說,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興元帝在原地踱步,最後下定決心,“準備依仗,母后身子不適,朕要親自去行宮看望母后。”
周元培先是一愣,瞬間反應過來,興元帝這是要做一齣戲,讓所有人都被誤導,都以爲陸太后還在行宮養病。周元培點頭,“奴才遵旨,奴才這就去準備。”
周元培的動作很快,只需一天一夜就將出行的事情安排好了。皇帝要出行去行宮,自會有大臣跳出來反對。興元帝只需一句話就將這些反對的人打了回去。難道你們這些做臣子的是要阻止朕給母后盡孝嗎?簡直是不忠不孝,實爲亂成賊子。
這番話一說,無人再敢反對,實在是皇帝給戴的帽子太大了,大臣們沒那麼大的頭。
興元帝啓程前往西山行宮,個別大臣隨行,以便幫助皇帝處理政事。來到行宮,大臣們被打發得遠遠的,總之除非皇帝召見,否則絕對沒有機會走到最裡面見到陸太后是否存在。
興元帝一個人走進陸太后在行宮的寢宮,這裡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少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主人。興元帝輕輕的撫摸着桌面,椅背,茶杯,書籍,毛筆,紙張,這些都是陸瑾娘在的時候常用的東西,可是如今它們卻失去了主人,是的,失去了主人。它們從人被皇宮搬到了行宮,可見它們的主人是如何的在意,可是如今它們的主人卻輕易的將它們都拋棄了,連帶着他這個兒子也被拋棄了。
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狠心,狠心的在他的心口捅上一刀。竇猛該死,他該將竇猛碎屍萬段,他憑什麼搶走他的母后,憑什麼搶走他的孃親。不用任何證據,興元帝清楚的知道,這一切一定是竇猛做的。竇猛帶走了他的母后,看這屋裡的情形,他的母后沒有做任何的反抗,她是心甘情願的跟着竇猛走的。她爲了同竇猛在一起,可以放棄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放棄手中的權勢,爲什麼會這樣?那個竇猛有什麼好?他憑什麼讓他的母后多年來都記掛着這個男人,情願放棄一切跟着這個男人走。
他很失望,他很憤怒,他的內心充滿了仇恨,充滿了對竇猛對陸瑾孃的仇恨。他們一起背叛了他,給他當頭一棒,明晃晃的告訴他,即便是做了皇帝,也並不代表就能掌控一切。
是的,他明白了這個道理,他應該早就明白的。人心是他最不可能掌控的東西。他憤怒,卻不失理智。
他在書桌前桌下,他的母后每天都坐在這裡讀書寫字,他的母后是個好學的人,所以她才能一步步的走到人生的巔峰。若是沒有書本,沒有知識,沒有同地位相配的智慧,很可能他們母子早就死了。可是哪有怎麼樣,她依舊放棄了他,放棄了她的兒子,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兒子。她怎麼可以這麼狠心,怎麼可以這麼決絕,他從來沒想過會失去她。
興元帝埋着頭,第一次痛苦失聲,他壓抑着自己的情感,死死的捂住嘴,他不能讓人知道他的脆弱,皇帝是無堅不摧的,皇帝應該是這個世上最強大的人。可是此刻他就如一個懦弱的男人一樣,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他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爲什麼這裡會這麼痛?因爲失望,因爲憤怒,因爲被拋棄的事實和痛苦。所以他痛,他身爲皇帝,卻保留着身爲人的感情。這是帝王的弱點,可是他卻高興他有這樣的弱點,能讓他在此刻痛哭失聲。
可是身爲帝王,他的軟弱只能在無人的時候表現出來。身爲帝王,他必須在人前保持自己的強大。無論有多不甘心,有多憤怒,他都要擦乾眼淚,重新振作起來。他要控制住這個消息,他要讓所有人都以爲他的母后一直都是在行宮的。他的母后將永遠陪伴着他。
“周元培。”興元帝大聲叫着。
守在門外的周元培大聲應道:“奴才在。”躬身走了進來,之前在門外的時候他彷彿聽到了一個秘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但是他會在此刻就徹底忘記,不會說出一個字。
“這寢宮裡伺候的人,可都還在?”興元帝的表情很平靜,除了那略顯紅腫的眼睛顯得有點異常。
周元培飛快的掃了眼,低下頭謹慎的說道:“啓稟皇上這寢宮裡伺候的人,包括能夠經常接觸到太后娘娘的人,以及在外面伺候的人包括兩位太醫還有行宮的侍衛,奴才都已經着人看守了起來。對了名冊,人都對的上。不過……”
“不過什麼?”興元帝不怒自威。
周元培額頭上冒出冷汗來,“就是在娘娘身邊貼身伺候的鄧福還有兩位宮女都不見了。奴才查了,應該是跟着太后一起失蹤的。”
“你確定?”
“奴才敢用人頭擔保。”
興元帝臉色發黑,事實再一次證明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計劃,而她的母后也是心甘情願的離開。真是氣煞人也。
興元帝輕輕的敲擊着桌面,每一下都敲擊在周元培的心頭,讓他越來越緊張,到最後控制不住的顫抖和恐懼,額頭上的汗水如雨滴一樣落下,幾乎是要將他折磨死了。
興元帝彷彿才發現周元培的不對勁,冷哼一聲,顯得極爲不滿,“太后娘娘身體不適,需要靜養。五關人等,沒有旨意,不許來打擾太后的休養。未免太后身體反覆,故此太后需要長期在行宮養身。着內務府妥善安置。”
周元培當即明白下來,“奴才遵命。奴才一定將所有事情安排好。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很好,朕期待着看到你的安排。若是讓朕失望,或者是有一絲不利於太后的流言傳出,你就提頭來見朕。”
周元培蒼白着一張臉,“奴才遵旨,奴才若是辜負了皇上的期望,不用皇上動手,奴才先自己了結了自己。”
“很好,下去吧,朕要一個人靜一靜。”
周元培張了張嘴,無聲退下。退下後就招來自己的心腹手下,一個個的命令和安排很快得到忠實的執行,很快這個行宮看似沒有變化,實際上卻成了籠罩着無數人性命的大網。所有人想要活命,那就管住自己的嘴,永遠不要讓任何流言傳出,也不要做任何自作聰明的猜測。那樣只會讓無數人人頭落地。
周元培安排好了事情,又來到興元帝身邊伺候,安安靜靜的呆在一邊,一聲都不吭。
興元帝起身,慢慢的往外面走,站在院子裡,擡頭望天,月亮掛在天空,夜色很美,可是他卻沒有心情欣賞。嘆氣一聲,周元培立馬揮手讓站在各處伺候的人都推下去。明顯興元帝是想安靜的,不要被人打擾。
興元帝突然緊皺眉頭,伸手從頭髮上抓下一個東西,竟然是個瓜子殼。興元帝怒火騰昇,擡頭朝對面的樹上看去,“是誰,給朕滾下來?”
一個人輕飄飄的從樹上落下。
周元培嚇得半死,當即大叫起來,“來人啊,抓刺客。”
興元帝擡手製止,周元培急忙伸手捂住嘴,可是那一聲尖叫,已經將人引來。興元帝不滿的看了眼周元培,周元培戰戰兢兢的,“皇上,這個人太危險,無論如何,也該讓人守在在這裡,保護皇上的安危。”
“不用,此人是老熟人,朕正有些話要同此人說。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沒朕的旨意膽敢進來者,格殺勿論。”
興元帝一番話說的殺氣騰騰的,周元培不敢再提意見,急忙退下阻止侍衛太監們進來。走到邊上回頭一看,透着月光,那個陌生人變得是那麼的熟悉。周元培急忙捂住嘴,生怕再次叫出聲來。是的,這個人的確是熟人,是竇念,定山侯府的世子。當然,現在已經沒有了定山侯府,自然也就沒了世子。只是此人爲何會出現在這裡。看上去皇上同這人還有私密事情要說。周元培滿腹疑問,不過並不打算深究,有些秘密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得越多,越是危險。
等這院子裡只剩下兩人的時候,竇念率先笑了起來,“你一個人都不留,就不怕我殺了你,如此一來你可就成了最短命的皇帝,你的兒子還在襁褓中,即便有嚴家和陸家,只怕也未必能登上那個位置。”
興元帝同樣笑了,笑的大無畏,“你不會殺我的,我說的對嗎,我的弟弟。”
竇念被噎了一下,“沒想到你竟然全都知道了,我還以爲你知道了真相,見了面會對我喊打喊殺。顯然我估計錯了,你竟然會叫我一聲弟弟,我該感到榮幸嗎?”
這興元帝笑着,慢慢的朝竇念走去。竇念站在原地沒有動,這一次來見興元帝,是竇念臨時起意。原本按照機會,他現在已經出京,在去往江南的路上。可是他在離開京城的時候猶豫了,於是他來到了這裡,只是爲了看一眼,沒有任何特別目的的只是單純的想要說說話。
“她在哪裡?”興元帝語氣發狠,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竇念挑眉,“她是誰?”
“你明知故問。你們父子將我的母親綁走,你們很好。當真以爲朕對你們沒有辦法嗎?”
竇念吃吃一笑,“哥哥?或許我不該這麼叫你,你也不願意聽到我這麼叫你。這麼說吧,皇上,你真的瞭解她嗎?你知道她想要什麼嗎?我相信你已經看明白了一切,她是心甘情願的。”
“拿又如何?她是太后,就該留在她該停留的地方,而不是跟着你們父子四處流浪。”興元帝眼睛恨恨的瞪着竇念。
竇念只覺有趣,“皇上,有句話我從來沒同你說過,現在我想告訴你,你真是蠢透了。比任何人都要蠢。”
“我放肆。”
“我是放肆,你要叫人進來殺我嗎?”竇念寒着一張臉,“我今日來不是同你吵架的,我來只想同你好好說說話。但是你若是執意要如此,我奉陪到底。”
興元帝冷漠的看着對方,點點頭,“好,你想說什麼。”
“皇上就沒有什麼同我說的嗎?”
興元帝冷笑一聲,“你想到你身體裡流着同我一樣的血,我就覺着難受。可是這是事實,無法改變的事實。母后她揹着父皇……她不忠,可是她始終是朕的母后,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沒有人想要改變這一點,也沒人同你搶你的母后。但是你未免太自私了。她爲了你犧牲了那麼多,付出了那麼多,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她想的也不過就是好好的過完下半輩子,隨心所欲的過着想要的生活,我若是你,就該成全。”
“你不是我,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是我。你一輩子都無法體會到我的心情。”興元帝咬牙切齒,那聲音猶如從地獄中發出。
竇念點頭,“的確,我無法感同身受。可是當我得知她是我的親孃的時候,我雖然也有不滿,但是更多的是高興,我爲有這麼了不起的孃親而自豪。”
興元帝真想一拳頭打上去,他有什麼資格這麼說,那是他的孃親,是他的,不是別人的。可是現在他不僅失去了孃親,別人還要從她那裡搶奪母愛。他真是討厭死這張臉,興元帝捏緊了拳頭,他在忍耐,他在剋制自己的脾氣,“是的,她很了不起,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我。但是我依舊不會原諒,除非……她回來。”
“她不會回來的。”竇念十分篤定的說道。
興元帝笑了,“不,你說錯了,她會回來的,這裡有她放不下的人,有一天她一定會回來的。我相信。”
“你這是在做夢。”竇念一點都不客氣。
興元帝卻笑得越發得意,“真的嗎?朕是在做夢?呵呵,這話你說出來可是什麼都證明不了,只能證明你的心虛和不確定。在她面前,你是徹底的輸了。我自生下來,就陪在她的身邊,不曾離開。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豈是你能相比的。你有什麼?你除了相同的血以外,還有什麼?她的愧疚和補償嗎?那僅僅是愧疚和補償,那不是愛。不是你想要的母愛。”
“你以爲你這麼說,就能影響到我嗎?”竇念也笑了,“沒用的。我沒你那麼脆弱,我想要什麼,能得到什麼,我心裡比誰都清楚。你雖然你我大了兩歲,可是同你比起來,我一點都不輸。”
若是手邊有一把劍,興元帝真想在竇唸的心口狠狠的刺上一劍,想要看看這個人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興元帝微微點頭,“是嗎,那朕拭目以待。”
“你會失望的。”竇念十分篤定的說道。
興元帝自信一笑,“誰會失望可不一定。想一想,你我二人之間也有許多年不曾見面了,再見面卻是這個情況,真是讓人不甚唏噓。”
竇念嗤笑一聲,足以表明他的態度。
興元帝不以爲意,“再見你,咱們已經是兄弟。今日你來見我,不管怎麼說,朕心裡頭還是感謝的。她習慣了宮中的生活,無論用具還是吃食,都是最好的。她不在朕身邊,朕無法照顧。那麼朕請你這個同樣做兒子的,替朕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受了任何委屈。至於你那個老子……”興元帝冷哼一聲,極爲厭惡,“告訴他,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別再妄想着得寸進尺。”
竇念笑了起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她的生活絲毫不會比在宮裡面差一分半點,這點我還是可以保證的。還有,你若是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她,我會幫你,不收你的報仇。”
興元帝心裡頭恨得不行,他閉上眼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他不能亂,更不能慌,不能讓人看了笑話。睜開眼睛,目光堅定的看着竇念,“你告訴她,我很想她,若是有時間,就到京城來看一看,不管要不要留在京城,好歹回來看看她的孫兒,看看長安姐姐,看看我們這些做子女的。”
竇念微微眯起眼睛,笑着點頭,“好,這些話我會帶到。還有嗎?”
“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千萬別忍着。只要拿着身上的那個玉佩去當地官府,當地官府就會爲你出頭,教訓那些不知好歹尊卑的人。朕也會在第一時間趕過去,一定不會讓人再讓你受委屈。還有,京城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情發生。我隨時等着你回來,到那時候你一定會高興的。”興元帝說完這番話,心裡頭卻難受得緊。陸瑾娘於他,不光是母親,更是他啓蒙的老師,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曾經年幼的他,還曾天真的幻想過長大了要娶孃親。當然那時候是年幼無知,可是也說明了陸瑾娘在他心目中非同一般的地位,絕對不僅僅是個母親那麼簡單。
竇念笑着答應下來,“若是沒別的話說,那我就先走了。你放心,她會很好,我會一輩子照顧好她,不會讓她受委屈。所以你的打算必然是落空了。”
竇念走了,興元還站在原地,望着遠處。有那麼一刻,他真想衝動的張嘴叫人進來將竇念抓起來,逼迫竇猛就範,將陸瑾娘送回京城。可是他猶豫了,他始終沒能下定決心,因爲他知道若是他真的這麼做了,陸瑾娘會高興的。他不想她不高興,既然她覺着走出去會讓人生更圓滿,更高興,那他何必成全。只是這份成全不是永遠,不是一輩子,而是有時間限制的。
竇猛,你等着,我會讓你乖乖的將我的母后親自送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