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 不堪
馬車駛入杭州府地界,陸瑾娘竟然生出近鄉情怯的情緒。放下車窗簾子,外面是她所不熟悉的,但是又有一種親切感。雖然還沒走到陸家祖宅所在的莊子,不過四周的風景同記憶中的鄉村似乎重合了起來。
馬車沒有進杭州城,而是拐了一道彎,直接朝白水鎮而去。陸家祖宅就在白水鎮外五里遠的地方。那裡上清水秀,生活安定,鄉民淳樸。當年離開家鄉去京城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轉眼,幾十年過去,人都快成老太婆了纔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竇猛緊握住陸瑾孃的手,他知道陸瑾娘在緊張。這樣的情緒已經很少在陸瑾娘身上出現。
陸瑾娘回了竇猛一個笑容。她盼望着記憶中的那山那樹那房。卻又害怕見到,只因爲她很清楚,只怕記憶中的景色早已經面目全非。誰讓陸家出了一個太后,雖然陸家因爲陸瑾孃的反對沒要爵位,但是陸家早已不是當年的陸家。只怕早已躍升爲當地第一豪門。
但是她還是會去看一看,就以旁觀者的身份去看看。看看陸家的子孫是要敗家還是要興家。看看曾經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如以往一樣安寧祥和。
到了下午,馬車終於駛入了白水鎮,陸瑾娘已經迫不及待的透過車窗看着外面。聽着熟悉的鄉音,倍感親切。
路被擴寬了,也被壓實了。
馬車在白水鎮鎮口停下,陸機娘帶着紗帽走了下來。
竇猛輕聲說道:“我陪你四處走走。”
陸瑾娘笑着點頭,趁着時辰還早,的確該四處走走。
鎮子大了,以前只有東西南北兩條街的鎮子,如今多了很多新房,也多了不少商戶人家。走在熟悉的石板街上,陸瑾娘找到了曾經的記憶。看看那個糖果鋪,幾十年還開着,她很小的時候曾經在這家買過糖果。還有前面的布莊,當年陸家做新衣服買布匹,都是在這家布莊買的。還有那個小巷子裡面,有家很小的私塾,是個老學究開辦的。她小的時候,老學究已經很老了,過了這麼多年,老學究怕是早就沒了。
陸瑾娘越走越快,沿着石板街朝着鎮子的另外一頭走去。路上的幾個乞丐,突然吸引了陸瑾孃的目光。陸瑾娘駐足觀看,這些乞丐都很瘦弱,眼睛無神,似乎已經對這個世道絕望。
竇猛不明所以,那幾個乞丐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問陸瑾娘,“怎麼了?可是見到了熟人?”
陸瑾娘搖頭,“不,不是。”擡腳離開,不再看那幾個乞丐。這一次陸瑾娘走的很慢,慢慢的打量街道兩邊,還有路上的行人。不遠的距離,又看到幾個乞丐窩在牆角下。
陸瑾娘目光冰冷,不動聲色的繼續往前走。很快走出了鎮子。
竇猛見陸瑾娘突然停下腳步,關心問道:“可是累了,不如做馬車過去吧。”
“竇郎,這個鎮子算是周圍的大鎮,以前人也多,但是從來就沒有乞丐。在這裡生活的人,只要肯下力氣,就一定能找到飯吃。”
竇猛蹙眉,“或許那些乞丐都是別的地方來的。”
陸瑾娘搖頭,“你不知道,那些乞丐說的都是本地方言。而且你看他們的手還有腳,很顯然他們曾經都是鄉民,但是爲何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我不想深想下去。不過我還是要去看一看。”
“你是懷疑陸家強搶民田,逼迫那些農民破產淪爲乞丐?因爲陸家勢大,連官府都不敢管,是嗎?”竇猛一陣見血。
陸瑾娘苦笑,“何必說出來,這只是我的懷疑,我想親自去求證一番。”
走在去陸家莊的大道上,看着路兩邊的農田,正是春耕時節,田地裡都是忙碌的人。陸瑾娘慢慢的走着,似乎是想看清楚這裡每一處景色。可是前方那三個大大的牌坊讓陸瑾娘呆住了。她皺着眉頭,這裡以前僅僅只是路,並沒有什麼牌坊。
竇猛拉着陸瑾孃的手,說道:“走,我們去看看。”
走近了,也終於看清楚了這些牌坊的由來。其中有兩個都是因她而來。她被賜封爲貴妃的時候,建了第一座牌坊。等她做了太后後,又是一座牌坊。陸可信做上一品大員,也有了一座牌坊。路邊還有一個石碑,說的是隻要到了這裡,無論是什麼身份,都要落馬下轎,卸下刀劍等物。總之想要進入陸家莊,那麼就要遵守陸家莊的規矩。就是知府大人,巡撫老爺來了,也不能破例。
陸瑾娘冷笑,好大的氣派,當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陸瑾娘想要進去,結果被幾個人攔住。
“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沒看到上面的字嗎?這裡是陸太后的孃家,豈是你們想來就來的。”
陸瑾娘冷哼一聲,“真不知道什麼時候陸太后的孃家這麼氣派了,莫非是陸太后讓你們這麼做的?”
領頭的人呵呵兩聲,“陸太后豈是你能隨便議論的。來人啊,將這兩人抓起來送官,就說是妄加議論太后,褻瀆太后名聲。”
“放肆!”陸瑾娘冷哼一聲,“誰敢動手,我讓他似無葬身之地。”
陸瑾娘雖然帶着紗帽,奈何氣勢太強大,區區一頂紗帽還影響不到,倒是將那些人給震住了。幾個人狐疑的看着陸瑾娘,又看看竇猛。這一男一女瞧着不一般啊。尤其是這女的,什麼來頭?明知這裡是陸太后的孃家還敢放肆。
最終還是身爲陸家孃家人的心理優勢佔據了上峰,“來人啊,將這些人抓起來。”
“慢着。”竇猛總算是站了出來,“據我所知,陸太后最是節儉,做事也極爲公正,經常教導陸大人,說是要嚴格約束陸氏族人,絕對不許陸氏族人仗勢欺人。你們這麼幹,有經過陸太后的同意嗎?就不怕陸太后知道了,你們一個個都吃不了兜着走。”
這番話都是將那些人給唬住了。不過其中一個人叫囂起來,“這都是兩位老太爺吩咐的。陸太后想必也是答應的。”
竇猛笑了起來,“據說所知,如今陸家當家人是陸可信陸大人吧。什麼時候陸大人的話不管用,兩位老太爺的話倒是挺有用的。”
“你們究竟是誰,我們陸家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
一個年級稍大的人站出來,冷冷的打量陸瑾娘和竇猛兩人。
陸瑾娘看着這個人,面熟,想了想,說道:“你是北屋陸老七家的人,是不是?”
那人驚訝,“你,你是誰?”
顯然陸瑾孃的判斷是正確的。陸瑾娘冷漠一笑,“我不僅知道你是陸老七家的人我還知道你老子年輕的時候是個混子,他媳婦天天挨他的打。後來受不了跳井死了,留下兩個兒子一個閨女。看你該是陸老七的小兒子吧。陸老七人人喊打,什麼時候陸老七的兒子這麼能幹了,還守着牌坊。陸家人都死了嗎?哈是陸家以爲出了個太后,就了不起了嗎?哼,還敢搬出兩位老太爺。膽子倒是不小。說,你們家給了陸長春那混蛋多少好處,讓你們家撿了了這麼個便宜差事?”
“你究竟是誰?”那人滿頭的汗水,對陸家的情況知之甚祥,來歷絕對不簡單。
陸瑾娘冷漠的看着對方,“我是誰不重要,轉告陸長春,若是再敢打着陸長中和陸可信還有陸太后的名聲亂來的話,小心吃不了兜着走。還有告訴他,這什麼牌坊,給我拆了。若是陸長春敢陽奉陰違,我就讓他的那些庶子庶女還有那些姨娘小妾給他陪葬。”
陸瑾娘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你們站住,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陸家那些守着牌坊的人追了出來。結果被一羣人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給攔住了去路。
陸瑾娘倒盡了胃口。雖然早知道陸家不同於以往,但是萬萬沒想到,陸家會這麼招搖,竟然在離着陸家莊還有三四里遠的地方就建了牌坊。瞧着這架勢,分明周圍的田地都成了陸家的。陸瑾娘怒氣衝衝,陸家人中敢這麼亂來的,只有陸長春此人。陸長春在京城住不慣,因此更多時間是住在江南。陸長中還在京城,管不了祖宅這裡的事情,只能委託陸長春。陸長春這人做生意將腦子給做糊塗的,盡學些商人的華而不實,奢侈之風。招搖得簡直人神共憤。
此時時辰已經不早了,趕到縣城的話,怕是城門已經關上。無法,只能先在白水鎮上住一晚。好在白水鎮上也有加檔次不錯的客棧。
陸瑾娘心中怒氣無處發泄,不過人已經冷靜下來,吩咐人下去調查陸家的情況。問清楚陸家這些年究竟侵佔了多少民田,害了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竇猛握住陸瑾孃的手,“別生氣了,這種事情在任何一個世家都是難免的。”
陸瑾娘苦惱的揉揉眉頭,“我知道。但是陸家同那些世家不同。陸家是外戚,陸家的底蘊比不上那些真正的百年望族。陸家這麼招搖,遲早會遭到皇帝的清算。不是緒哥兒也會是我的孫子。總之,皇家絕對不可能容忍外戚如此張狂。除非陸家早早的摘掉外戚的帽子。”
想要摘掉外戚的帽子,一是她陸瑾娘作古,另外一方面陸家努力培養子孫後代,成爲真正的書香門第。只有這樣的人家,纔有可能屹立幾百年而不倒。即便是改朝換代,也能憑藉家族的力量,在亂世求存,尋找到最好的一條路。但是陸家想要有那樣的底蘊,還需要幾代人的努力。光靠一個陸可信,只能是曇花一現。好在陸慶佑,陸慶瑞兩兄弟都算爭氣。陸可明也是個上進的。有這些人在,陸家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種事情光生氣沒用,慢慢來吧。人心不古,想要讓他們將手中的利益交出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這件事情你出面不好,最好還是讓陸可信以族長的名義,立下規矩,嚴格約束陸家族人。”
陸瑾娘笑笑,“遠水解不了近渴,大哥他遠在京城,這裡的事情他是鞭長莫及。怪只怪我那二叔,心太大。這一次無論如何要將他收拾了。”陸瑾娘狠狠的說,以前顧念是親戚,想着陸長春也沒做多少過分的事情,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陸長春在京城是老實了。在老家卻如此胡來。
陸瑾娘在這裡想着怎麼收拾陸家人,陸家那裡也是人心惶惶。陸瑾娘一番威脅的話,早就傳到了每個族老的耳朵裡。這些族老雖然沒什麼權利,但是關鍵時候也是能起到作用的。
“酒叔公,您看這事該怎麼辦?那兩人來歷不簡單,我實在是擔心……”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年長者,是陸家東屋的家主,算是同陸長中他們一輩人。陸家晚輩都叫他三太爺。
至於被成爲叔公的人,鬍子花白,老態龍鍾,精神頭還算行。瞧着怕是有八九十歲了。
叔公咳嗽幾聲,然後才說道:“當初就同你們說了,別那麼招搖,信哥兒多次來信提醒,你們就是不聽,偏要跟着長春那小子亂來。趕緊吧,趕緊叫陸長春叫回來,該拆的拆了,該改的規矩也該改了。”
“叔公,難道咱們真的要因爲兩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就……這也太窩囊了吧。說不定是有人故意在害咱們陸家。”
“你既然不聽我的,那你還問我做什麼。要做什麼你們自便,反正我都活了這麼多年,夠了。陸家的子孫後代是好是歹,我老頭子也管不了。”叔公站起來,杵着柺杖,被一個童子扶着,離開了陸家祖宅。
三太爺皺眉,心裡頭猶豫不定,覺着此事頗有蹊蹺,還需仔細打聽清楚了才行。
等到三太爺第二天一早派人去攔截陸瑾娘一行人的時候,陸瑾娘已經同竇猛離開了白水鎮。陸家越發懷疑,不過還是第一時間通知了遠在杭州城的陸長春。至於京城那邊,暫時先瞞着。
陸瑾娘手中拿着陸家的資料,資料上面詳細的記錄了這些年來陸家在當地的所作所爲。將上等良田當做下等田買來,已經算是厚道了。更多的時候是直接與官府勾結,在良民身上安插一個罪名,然後直接強佔別人的田地。這些年通過各種齷齪手段得來的田地不下百頃。從白水鎮到陸家莊,這一路上上的田地,幾乎都已經成了陸家的。同時陸家還在外面放印子錢,都有逼死過人的情況發生。再有就是,當地做官的人都要先到陸家拜訪,否則將會麻煩不斷。總之陸家已經成爲當地一霸,因陸家是太后孃家,皇帝的外祖家,故此許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陸瑾娘冷冷一笑,光是強佔良田,高利盤剝這兩項罪名,皇帝不追究就罷了,一旦追究絕對是抄家的下場。重生一回,她付出一切,就是爲了改變陸查被抄家的下場。卻沒想到隨着她的富貴,陸家人卻在自尋死路。簡直是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
竇猛拿起資料看了眼,問道:“此事你打算怎麼辦?這種事情在哪裡都有。”
“哪裡都有,但是不能發生在陸家。陸家因爲外戚而富貴,總有一天也會因爲是外戚而被清算。而這些都是現成的罪名。竇郎,那是陸家人,雖然我與他們中的許多人連面都沒見過,但是若是放任不管,總有一天會牽連到大哥二哥他們頭上。屆時承受皇家雷霆風暴的不是這些作惡的人,而是在京城的那一家子。所以此事我不得不管。”陸瑾娘語氣中帶着憤怒和殺氣,這些人真的是該殺。
竇猛握住陸瑾孃的手,讓她冷靜,“那你打算怎麼辦?”
“一部分內部解決,另外放印子錢逼死人的事情必須在官府過一下堂,好歹要在官面上將此事了結了。”
“既然你已經打算好了,那需要我做什麼?”
陸瑾娘笑笑,“我要送兩封信回京城,你派人幫我送回去吧。另外派人注意陸長春的行蹤,將他抓起來,我自會處置。”
“陸長春是陸家二太爺,就這麼抓起來,會不會不好。”竇猛擔心的問道。
“沒什麼不好,他既然敢做,就要有膽子承擔。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姑息養奸。”
“好,我會全力配合你的。”
陸瑾娘感激的看着竇猛,多虧竇猛在身邊,不然她真的會憤怒的當場殺人的。
陸可信是知道陸瑾娘離開京城的人之一,當他接到陸瑾孃的親筆書信的時候,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這封信來的很奇怪,他只是出門轉了一圈,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等回來的時候,書桌上就多了一封信。拆開信件,看到信件上面的內容,陸可信手都在發抖,這些人簡直是在找死。接着陸可信又在皺眉,陸瑾娘想要收拾陸長春,這畢竟不太合適,萬一傳出去,對陸瑾孃的名聲不好。
但是他找不到陸瑾娘,無法勸解。不過如何解決陸家的事情,陸可信已經有了章程。這一次他要好好同陸長中說說,讓陸長中回江南,將陸家的一干亂七八糟的人和事情都解決了。未免陸長中耳根子軟,陸可信還打算將身邊幾個得力的人手都派過去。順便給當地知府和縣令去信一封,讓他們配合。
而此時陸瑾娘早已離開杭州,陸家的事情她都安排好了,至於陸長春,從此之後只當這世上沒有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