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見到傾城似從天而降,羅劍生簡直大喜過望,也顧不得周圍是否有人,便向着傾城直奔過去,熱切的呼喚道,
“姑娘,在下終於見到你了!”
傾城梳着簡單的燕尾雙髻,插着一支素銀蝶簪子,身上仍舊穿着宮女的服飾,正倚在橋邊凝眉遠望,聽見羅劍生這一聲呼喚,急忙轉過頭去,見是那位安西王世子正大步飛奔過來,傾城立時睜大了眼睛,用手掩住了口,展露了一個難以置信的驚詫表情。
見羅劍生奔至面前,傾城似在夢中一般怔怔的望着他,驚訝的道,“世子?你真的在這裡?原來這不是夢!”
羅劍生笑容飛揚,歡快的道,“姑娘,自從那日巧遇之後,在下日日都會來這裡,今日終於又見到姑娘了!”
傾城望着羅劍生的眼神似無比安慰和舒暢,輕聲道,“奴婢也曾來過,興許是時辰錯開了,因此並沒有見到世子,奴婢還以爲……還以爲自己其實從不曾見過世子,那夜的事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羅劍生聞言簡直驚住了,一顆心劇烈的跳動着,道,“姑娘,你說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也來過這裡找我嗎?”
傾城兩頰紅雲漸染,微微垂下睫毛,略略轉開身子,低聲道,“上元節那夜與世子一見,世子的熱心仗義和平易近人令奴婢十分感念,每每想來都覺……”
“啊!”
羅劍生一聲歡快的低嘆,轉到傾城面前,追問道,“姑娘,你是說那夜我們相遇之後,你還每每會想起我嗎?”
傾城聞言擡起頭來,用一雙水眸望住羅劍生,朱脣輕啓剛要說話卻忽而頓了頓,隨即又轉成了一聲嘆息,略帶了幾分哀愁的道,“奴婢入宮不久,但已深深體會到了這宮中生活的艱難和不如意。宮中規矩制約着一切,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招致宮規的懲罰,便是沒有行差踏錯也要防備他人的陷害。且冰冷的宮牆之下,世態炎涼,人心淡薄,一切又都要隨着主子的意,沒有半點是可以自己作主的,久而久之,一顆心都要麻木了。”
傾城說着,又擡眼望向羅劍生,微微有些羞赧卻真誠的道,“那日遇見世子,見世子坦率真摯,熱情開朗,竟對一個宮女也以禮相待又同行暢談,奴婢自入宮以來已許久沒有見過世子這樣淳厚爽快之人了,因此發自內心的覺得親近和感動。”
羅劍生雖是安西王世子,但亦是安西王的獨子,因此安西王羅廣武對羅劍生的管教極其嚴格,爲他特別聘請了名師教習他的武藝,又命他勤讀史書和兵書,而對他的婚姻之事卻一再拖後。
羅劍生的母親安西王妃爲此常有怨言,埋怨羅廣武這樣做會耽誤了兒子的婚事,應該讓兒子儘早成親,也好儘早延續羅家的香火。然而,羅廣武卻認爲一旦兒子娶了世子妃,涉身於兒女之情的溫柔鄉中,便會無心於練武和讀書了,因此一直反對羅劍生與異性來往。
一直到這一年,羅劍生已是二十有五的人了,安西王羅廣武這纔開始考慮兒子的婚姻大事。於是,今年過年時便帶了他一同來京城,欲有請皇上指婚之意。
這羅世子雖然幼承庭訓,但青春萌動是人的天性,並非人力可以泯滅和管制的。有道是“十月裡的芥菜,少年郎的心”,正是香脆的時候,加之傾城本爲窈窕淑女,羅劍生自然是君子好逑了。
聽了傾城的話,羅劍生喜悅得心潮涌動,面上竟因欣喜而泛起了一片微微的潮紅,連氣息也有些起伏不定了。他又向傾城走近了些,柔聲道,“姑娘的感受,在下也感同身受,不知姑娘家中還有何人?姑娘是否願意離開皇宮?如果你願意,在下一定會想辦法向皇上……”
羅劍生剛說到這兒,忽見傾城面上的嬌羞和溫柔之色立時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惶恐的神色,似被悶雷驚飛的鳥兒一般。羅劍生正在納罕,卻見傾城忽然向他施了個禮,急匆匆的道,“奴婢想再見世子一面,只是想印證那晚之事並非是夢,奴婢卑微之身並不敢有非份之想,今日既見到了世子,心願已了,奴婢告退了!”
傾城說完,轉身便急急的要走,羅劍生哪裡能容她就這樣離去?他急忙上前去拉傾城,急切的叫道,“姑娘,你等等!”
羅劍生伸手一把拉住傾城的手臂,傾城走得匆忙,羅劍生又拉得急切,這一下沒有掌握好力度,隨着他這一拉,傾城低呼一聲,整個人順着他這股力道向後一仰,不偏不倚正跌進羅劍生的懷抱之中。
傾城倚在羅劍生懷中,一雙含水籠煙的眼睛略帶憂愁的望着羅劍生,羅劍生只覺自己的心也似被這雙眼睛望了出來一般。他再一次溫香軟玉抱滿懷,一時之間再捨不得放手。良久,傾城輕輕掙措着,低聲道,“世子,這裡是皇宮,當心被人看見了生出事端。”
羅劍生這才鬆了手,急急的道,“姑娘,你先別走,我們把話說清楚!”
傾城愁眉凝結,向羅劍生搖了搖頭,道,“不必再說了,相逢恨晚,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傾城說完又要走,羅劍生急急的叫住傾城道,“姑娘,在下羅劍生,能否請教姑娘的名字以及姑娘在何處當差?”
傾城略一低眉,似無限糾結一般,最終說道,“世子不必問了,從此後忘了奴婢吧,只權當沒有認識過奴婢罷了。”
傾城說完再不停留,舉步跑過福瑞橋而去了。羅劍生望着傾城的背影,心中十分懊喪不甘,本想去追,可無奈這裡是皇宮,被人看見恐多生事端,因此只好望着傾城消失的背影心煩意亂。
傾城沒有直接回彤芙宮去,而是先繞到了翠葉坊。細涓正拿着傾城的衣裳等在那裡,傾城迅速換上了平日的衣裳,這才帶着細涓從容的回彤芙宮去。
回到彤芙宮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入殿之後,柳絲迎了上來,傾城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可有事發生嗎?”
柳絲搖搖頭笑道,“什麼事都沒有,皇上和四位蕃王還在上書房議事呢,而各宮嬪妃都在忙着張羅晚膳的菜色,好去請皇上到宮裡用膳,因此傍晚這段時間是最鬆懈的時候。就連春冰和小成子也被奴婢打發先去用飯了,誰也不會發現公主曾微服出去過。”
傾城聽了放下心來,道,“越是鬆懈的時候就越要保持警惕,千萬莫要被人鑽了空子。好在這也是最後一次了,以後不到萬不得己,我不會再冒這種險了。”
細涓輕笑道,“公主,那位安西王世子怕是已經對公主着迷得神魂顛倒了吧?公主覺得這一次能否令這位世子上鉤呢?”
傾城沒有答言,她腦海中浮現出羅劍生淳厚的笑容和熱烈的眼神,心下忽然油然而生起些許的愧疚之感。她的手不知不覺的摸向胸前,隔着衣衫撫摸着貼身佩戴着的龍頭魚,心立即便飛到了施車國,飛去了南宮憶仁的身邊。
雖然她和南宮憶仁此生只能是一對心靈上的夫妻,但傾城此心已然許,今生今世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別人。她對羅劍生無非只是利用而已,然而,羅劍生對傾城的迷戀雖然也起源於美色,但卻不得不承認,羅劍生與突赫雄奇不同,他對傾城的好感中還是多少有着真正的癡心的,這讓傾城有些於心不忍。
短暫的糾結之後,傾城在心中暗道:對不住了,不過我會補償你的,用天下人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來補償你!
從這日之後,羅劍生雖仍然日日去福瑞橋等候,卻真的再也沒有見過傾城。眼看着離京之日即將到來,羅劍生真不甘心就這樣舍美人而去。他也聽說過宮中曾有過乳母和親的奇事,於是便私心想着,既然皇子的乳母尚可被封爲郡主出塞和親,那麼他雖是蕃王世子,娶一個宮女爲側妃想來也就無可厚非了吧。
然而,他對那位姑娘一無所知,便是求着父王向皇上討來,也不知如何去說。羅劍生爲此每日心思沉重,悶悶不樂,羅廣武誤以爲他是玩心過重,在京城還沒有玩兒夠就要離京了,因此不快。羅廣武爲此還責備羅劍生不知思家,也不知擔心母親惦記着,只是玩不夠,一副不成大器的樣子。
這一晚,羅劍生心情落寞,又來到了福瑞橋徘徊流連。他在附近走了一圈,然後便返回橋頭,倚在橋欄上擡眼望着半空的一輪冷月出神。
不知他這樣呆了多久,忽聽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是一個女子略帶嚴厲的訓斥聲,“涓兒,我說的話你可都記仔細了?嫣嬪娘娘如今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嬪妃,今晚嫣嬪娘娘到湯沐池沐浴,你可要仔細服侍着,別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臉子!”
“是,姑姑!”
另一個女子膽怯怯的答道。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羅劍生心裡一抖,立時回過頭去看。只見是兩個宮女裝扮的女子正提着燈籠從這裡走過。因爲夜色暗沉又離得較遠,也看不清兩人的模樣,只看見一個女子正在訓斥另一個女子。
燈籠的光線下,只見那個被訓斥的女子穿着一身宮女的服飾,頭上梳着燕尾雙髻,插着一支素銀蝶簪子,手中提着一個竹籃,低着頭緊跟在後面。
看到這個背影,羅劍生立即睜大了眼睛!
是那個姑娘!
這一次,羅劍生沒有出聲兒,他悄悄的跟在那兩個女子身後,這一回他一定要弄清這位神秘的姑娘究竟在皇宮的哪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