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不知自己究竟哪裡露出了馬腳,面容雖相同,但云嫣的面容已經損毀,即便相同也未必是同一人啊。然而,此時已容不得傾城去細想,既然已被識破,那麼這條路是傾城自己選的,她願賭服輸便是。
想到這兒,傾城索性傲然的直起了身子,不再裝出那副戰戰兢兢、卑躬屈膝的膽怯樣子,她淡淡的一笑,道,“太后果然洞如觀火、明察秋毫,什麼事兒都瞞不過您去!既然被太后識破了,那麼要如何處治,一切悉聽尊便!”
太后盯着傾城搖了搖頭,冷笑着讚歎道,“你還真是不簡單!做出這等膽大妄爲之事被人識破後竟然毫無畏懼,這副淡定從容、寧死也不低頭的骨氣,還當真是像極了冷宮裡的那一位啊!好,既然你承認了,那就給哀家從實招來,你這次進宮究竟爲的什麼?要如何定你的罪,哀家還要仔細的想想。”
聽到太后又提起了麗妃,傾城不由得想冷笑,她剛欲回話,可忽然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她心中似電石火光般的一閃而過,傾城似乎品出了太后話中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自從方纔一進來,太后便給了傾城一個下馬威,讓傾城拘禮了半晌方纔說話,顯然是想先聲奪人震攝住傾城,隨後便指責傾城暗耍鬼計做出膽大妄爲之事,然而,傾城究竟耍了什麼鬼計,做出了什麼膽大妄爲之事,太后卻又並沒有言明,她只是說,“你以爲你瞞得過皇上,瞞得過衆人,便也能瞞得過哀家嗎?就憑你這點子小小伎倆,還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搗鬼,當真是愚鈍!”
既然太后對傾城使的“伎倆”全然知曉,又爲何不當場言明,叫傾城無以反駁、束手就擒,卻反而一再的問傾城“你這次進宮究竟爲的是什麼”,又讓傾城自己“從實招來”?
不僅如此,傾城還抓住了太后話中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太后說“要怎麼定你的罪,哀家還要仔細的想想”,若是太后已經識破傾城便是從前的莫雲嫣,此番化身施車國公主再次入周,必然會想到傾城絕不會懷着什麼好企圖。傾城無論是細作還是報仇都是必死無疑的大罪,以太后的性子定會將她立時治罪,哪裡還需要什麼仔細想想呢?
傾城心中萬分驚疑,莫非太后並非如她所想識破了一切,而只是在用模棱兩可的言辭詐她?
傾城似有些倔強不甘的擡眼望了一眼太后,竟見太后的眼底似乎隱藏着淡淡的猶疑之色,傾城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太后未必什麼都知道了,她多數只是在詐傾城。
傾城緩緩籲出一口氣,心裡有些後怕:險些着了太后的道兒,多虧自己方纔因一時悲嘆而沒有將話言明,否則此時已經被太后詐得全然招供了。
然而,方纔傾城也確實承認了,雖然並沒有言明她承認了什麼,但太后是精明之人,在她面前若不當真說出些什麼,是絕對遮掩不過去的。傾城伸手輕捏着自己的右腿,彷彿不知從何言起一般,同時心念電轉,快速思索着應對之法。
此時已不能再轉變態度,傾城只能繼續保持着那種傲然的姿態,微微揚起臉道,“實情就如太后所識破的那樣,嬪妾也是無奈,總不能由着人欺負卻不還擊。太后在宮中久了,想來也自然能夠明白在宮中生存的不易,太過軟弱只會被人踩在腳下,而嬪妾寧願痛痛快快的一死,也不願暗地裡受人兩面三刀的欺騙!這便是實情,也是嬪妾內心真實所想,還請太后責罰吧!”
傾城這番言語亦是在試探太后,這番話中暗藏着當年莫雲嫣所受的委屈欺凌,也點出了石蓉繡陰奉陽違的嘴臉。傾城想要看看,太后聽了這番話後會是個什麼反應。
太后聞言微微蹙起了眉,顯然傾城給她的不是她意料中的答案。她盯着傾城仔細的看着,像是要從傾城的眼睛中找到真實的答案,想要分辨出她的這番話究竟是不是在暗指當年之事,也想要分辨出她到底是誰。
然而,傾城神情倨傲,目光森冷,只有受委屈的不甘之感和敢作敢當的凜然,再無別的了。
太后的言辭更加模棱兩可,淡淡的道,“宮中女人多,皇帝卻只有一個,誰能不受些委屈?你也不必跟哀家說這些,你只說你這次進宮所爲何來?”
聽了太后這個問題,傾城的心立時便舒緩了下來,此時她已經可以肯定太后對她根本就是一無所知,太后所說的這一切都是在詐她!否則,此時太后早就已經痛罵她當年以風塵女子的身份私入宮中,並且會毫不猶豫的處死她,以嚴守爾寧生母的真相。
可太后什麼都沒做,這便能很好的說明她根本還什麼都不知道。
傾城掌握了主動權,更加放鬆下來,認真的斟酌着要說出的每一個字,有恃無恐的向太后道,“太后明鑑,嬪妾此番入宮自是爲了和親而來。”
太后冷笑了笑,道,“和親?和親是關係到兩國邦交的大事,也是好事,與宮中生存的不易和任由欺負而不還擊有何關係?再說,哀家又如何會爲了和親而治你的罪?嫣嬪,哀家今日問你的事,哀家和你都心照不宣,你也別和哀家兜圈子了,如實說吧!”
傾城心中暗笑,打量着時機已到,避免言多語失,還是儘快給太后一個過得去的交待爲好。於是,傾城依舊傲然的一笑,極盡小心的一一對應着前面的話道,“太后心明眼亮,嬪妾其實也沒打算瞞過太后去,嬪妾就實說了吧。其實嬪妾在除夕宮宴上穿着的那件水晶錦衣,是用施車國特有的幻絲織就而成,可以遇暖則綠遇冷則紅。瑾嬪說的並沒有錯,嬪妾是穿了紅色的衣裳,只是瑾嬪不知道那件衣裳會變色。在大周先帝在世之時,施車國便與周朝有貢品和通商往來,想太后自是認得幻絲的,因此能夠識破。嬪妾以此手段愚弄了瑾嬪,令她自食其果,嬪妾雖非得已,但畢竟有違宮規,請太后責罰!”
太后聽了,先是又蹙起了眉頭,隨後仔細觀察着傾城的表情,半晌方道,“這便是你要對哀家坦白的真相?那什麼是兩面三刀的欺騙?這就是你的還擊?”
傾城毫不思索的立時回答道,“不瞞太后,正是如此!嬪妾和親周朝,施車國王上爲示和親之喜,特命人爲嬪妾趕製了一件大紅嫁衣,以求吉祥和順。嬪妾入宮後,第一次去向皇后娘娘請安之時,瑾嬪便出言嘲諷嬪妾所穿紅色,嬪妾後來才知周朝的宮規是除皇后外,其餘嬪妃不得穿正紅。”
傾城說着,面容上漸漸升起一絲憤憤不平的氣惱之色,道,“然而,就在除夕宮宴當日,瑾嬪卻來勸嬪妾定要在宮宴上身穿大紅以示喜慶,令太后見之忘憂。傾城一聽便知其中有假,本欲不理睬她,可又一想來,若第一次不給陷害嬪妾的人以厲害顏色,將來她們必會變着法兒的傾軋嬪妾,將嬪妾踩在腳下,因此,嬪妾便將計就計,利用幻絲給了瑾嬪一點教訓。如今既被太后識破幻絲之計,嬪妾甘願領受責罰,然而瑾嬪居心叵測在先,兩面三刀欺騙嬪妾,嬪妾對自己的所作所爲並不後悔!”
聽了傾城這番話,太后這一次並沒有再冷眼觀望傾城,也並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垂目而思。估計着也是怕言多語失露了形跡,沉思了半晌,太后終於道,“雖然你被哀家識破,但你肯在哀家面前坦白的說出來,這便很好。”
說着,轉頭看向陶安人道,“良芝啊,扶嫣嬪起來坐吧!”
傾城的雙腿已經沒了知覺,扶着陶安人的手強撐着站了起來,陶安人爲傾城搬來一張繡墩,傾城勉強坐下了。
太后掃去了方纔的疾言厲色,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態,向傾城語重心長的道,“那日宮宴上,哀家便看出來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能知道宮中生存的不易,懂得保護自己這很是應該,可是你不要忘了你進宮的目的。哀家方纔幾次三番追問你進宮所爲何來,哀家是想提醒你,你從施車國進入大周是爲和親而來的。雖說你只是一個嬪妃,前朝之事不需你操心過問,但保持後宮的和睦安定卻還是應該的。”
太后嘆了一聲,道,“可如今你與瑾嬪互相謀算,各自暗施心計,難免會鬧得後宮烏煙瘴氣!連後宮的清靜祥和都保不了,又何談什麼呈現和平新容,不辱和親使命呢?”
傾城心知此時自己地位還不穩,與太后撕破臉並無好處,於是便也漸漸隱去那副傲然的態度,略略垂了首道,“嬪妾知罪了,謝太后教導!”
太后點了點頭,道,“你既已知道錯了,哀家便不罰你了。回去之後自己好好想一想,瑾嬪雖說有錯,但畢竟也服侍皇帝這麼多年了,性子暴躁些也是有的。你剛入宮是新人,就與她同一位份,她難免心中有氣,你該多讓着她些纔是。”
傾城點頭應了,太后便讓她回宮去吧。
傾城施了個禮,正轉身準備離開,太后忽然說了一句,“你敢作敢當的性子當真有些像冷宮裡的那位!只是你要小心啊,性子可以像,命運卻不能像,你可千萬別落得她那樣的下場啊!”
傾城心中一沉,太后果然仍舊並不相信她,果真還在詐她。傾城立時迴轉了身,淡然的笑向太后道,“太后所指的是冷宮裡的樑常侍吧?嬪妾現在居於她曾經居住的彤芙宮,對她也自然有些耳聞。太后放心,嬪妾定會以她爲前車之鑑,謹言慎行,不負太后指點!”
傾城說完施了一禮,隨後施施然的走出了慈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