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慕容予桓反覆品味着這三詩一詞時,內室的暖簾一掀,一個女子走了出來。慕容予桓聽見聲音擡眼去望,一見之下,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這女子的身段兒極是婀娜纖細,穿着一件嫣紅的長裙,衣襟上繡着朵朵白色的梅花直蜿蜒至肩上,彷彿是被風吹落了一身白梅尚未拂去。容顏如花,眉目似畫,一頭墨發低綰,周身散發着文質的書卷氣息,當真是人淡如菊,秀似芝蘭。
這女子見了慕容予桓不由也是一怔,但也只是一怔而已,隨即從容的行至慕容予桓面前,神態淡定的行了一禮,道,
“嬪妾樑文燕不知聖駕降臨,不曾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見了她的詩詞慕容予桓已是不勝心動,哪堪再見到樑文燕本人?見她氣度淡雅,吐氣如蘭,慕容予桓愛之不已,連忙俯身下去親手扶起了樑文燕,接着順勢將她的玉手握在手裡,憐惜的道,
“燕兒,朕來晚了!你進宮後就一直病着,朕早就應該來看你,無奈政事纏身直拖到今日才得來,是朕來得晚了!”
慕容予桓的語氣中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樑文燕淡淡一笑,微微施了一禮,並借勢抽回了自己的手,道,
“皇上言重了。皇上身系萬民福祉,自不應以嬪妾一人爲念。”
慕容予桓聽了,狡黠的笑了笑,又一手攜起樑文燕的手,一手拿過那張寫着詩詞的紙,道,
“燕兒,你嘴上固然賢良淑德毫不計較,可你的心事都被這張紙泄漏給朕了!”
樑文燕瞟了一眼那張紙,神情一凜,隨即伸手從慕容予桓手中拿過來,將它團成一團兒,同時道,
“這是嬪妾病中閒來無事時胡亂寫的,拙劣得很,不值皇上一閱,以免玷污聖聰。”
說着,隨手將團成一團兒的字紙扔進屋內燃着的炭盆中,紙團兒立刻燒成一團灰燼。
慕容予桓見她如此,覺得這是女子被心愛之人猜中了心事後的羞澀表現,便笑着過去將她攬在懷裡,柔聲道,
“燕兒,詩詞可以焚掉,但你的心事卻焚不掉。朕該早來看你纔是,你和裕貴人、馨貴人三人一同進宮,你一進宮便病了,看着朕垂憐她們兩個,你心中必是十分失落,連詩詞中都帶着幾分心灰意冷,朕若早些來看你,也不至令你如此顧影自憐。你放心,你這樣一個情真意切又才情甚高的女子,朕豈有不憐愛的?朕今後定會好好寵愛你,必不會叫你‘從此憑欄獨鎖眉’,也不會叫你‘花容雲鬢自消磨’。”
聽了慕容予桓的這番話,樑文燕既沒有喜上眉梢,也沒有叩頭謝恩,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動聲色的脫離了慕容予桓的懷抱,淡淡的道,
“嬪妾謝皇上擡舉。嬪妾記得張耒有一句詩說的好,‘苦心膏沐不論貲,富貴人生各有時。’裕貴人和馨貴人福澤深厚,一進宮便可得皇上眷顧,而嬪妾福薄命舛、多災多病,原也羨慕不得別人,也不必爲此失落而心灰意冷。”
慕容予桓點頭笑了笑,道,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端惠純良,絕不是那種嫉人怨人的妒婦。”
說着,又要上來摟抱樑文燕,樑文燕卻一轉身,彷彿無意般的避開了慕容予桓伸來的手,輕巧的繞到了炕桌前,端起慕容予桓的茶盞,道,
“茶涼了,嬪妾去給皇上換杯茶來。”
說完,也不等慕容予桓說話,轉身徑直走了。
這一日,慕容予桓在秋芙宮直呆到傍晚,直到樑文燕委婉的道,
“嬪妾聽宮人說,皇上喜歡在晚膳前讀書,這是皇上多年以來的習慣。看此刻的時辰就快是皇上去御書房的時候了,嬪妾不敢以一己之私耽誤了皇上用功,就此恭送皇上。”
慕容予桓尚有些戀戀不捨的道,
“今日朕與燕兒第一次相處,朕心大悅,便是停一日不讀書也無甚關係,明日再讀也未爲不可。”
樑文燕有禮有節、不卑不亢的道,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皇上聖明,想來必知這明日復明日的代價。皇上執掌江山,爲萬民表率,切不可令時光空蹉跎。”
慕容予桓聽了,嘆了口氣,也只好離了秋芙宮,擺駕御書房了。
一出門,秦公公便笑嘻嘻的湊上來,拭探着道,
“皇上今兒在文貴人這兒坐的時間倒長,想來必是與貴人相談甚歡啊!看來這位文貴人頗得聖心呢!”
慕容予桓一邊走一邊兀自回味着,半晌才自言自語的道,
“好!真是好!當真與衆不同!”
秦公公接着話兒道,
“皇上,什麼與衆不同啊?”
慕容予桓忽的拍了下手,轉頭向秦公公道,
“朕是說這個文貴人當真是與衆不同。朕的後宮中,有美若天仙的,有出身高貴的,有溫良賢淑的,有擅長琴藝的,有英姿颯爽的,有楚楚可憐的,還真是沒有燕兒這樣才情奇佳、滿腹詩書的淡雅又聰慧的才女啊!”
秦公公一聽,笑道,
“皇上,這文貴人如今已經進了宮,這樣的女子,您從此不就也有了嘛。”
慕容予桓喜不自勝,連連點頭道,
“對對對,有了!朕有了!”
秦公公嘆了一聲道,
“哎呀,聽到皇上這樣的誇獎,這文貴人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兒呢!”
慕容予桓聞言,笑容略減了幾分,道,
“燕兒當時還真沒有表現得特別興奮,興許這就是才女的矜持吧。”
秦公公“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隨即又問,
“奴才猜想,皇上今兒晚上必是要在文貴人處用晚膳了?”
慕容予桓一聽,笑容又減了幾分,搖頭道,
“燕兒並沒有留朕在她那用晚膳,她只是勸朕不要耽誤了讀書,想必這就是她的賢良寬仁之處。”
秦公公聽了,納悶的眨了眨眼睛,隨後又問道,
“那皇上今晚是駕幸秋芙宮,還是召文貴人龍安殿侍寢?請皇上示下,奴才好命敬事房去準備。”
這一回,慕容予桓徹底沒了笑容,他琢磨着道,
“燕兒說她的身子還沒大好,目前還不宜侍寢。”
這下,就連秦公公也感到奇怪了,不禁小聲兒嘀咕道,
“這文貴人還當真是個淡雅之人,只是……這也未免太淡了點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