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文屏與杜若兩個一左一右的扶進了洞房,遠黛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百里肇乃是早已開府的親王,婚事只需在親王府內舉行,因此成婚當日倒也省了些許麻煩。他不良於行已有數年,藉着不甚方便的由頭,便也沒有大宴賓客。
然而這樁婚事,畢竟非是睿親王一府之事,婚事儀禮若太簡單,卻不免於兩家面上有礙,因此一應明面上的儀禮,卻是一樣不差,倒將遠黛折騰了個夠嗆。一想到自己在前頭被折騰得七葷八素,百里肇連個面都沒露,遠黛心中便不禁油然生出一股無名之火來。
蹙了眉,她不耐的擡手,扯下面上蒙着的蓋頭,隨手丟在一邊。一邊的文屏與杜若兩個眼見如此,不覺驚得瞠目結舌。杜若更急急開口道:“小姐……這個蓋頭……”
淡淡掃了一眼這間屋子,遠黛不意外的看到了一片深深淺淺的紅。屋內,除卻她帶了來的八名大小丫鬟外,另有兩名甚是眼生的丫鬟,這會兒正以一種滿是震驚的眼神看着她,而這種眼光,顯然是因她自行揭下蓋頭的這一舉動而來。
對二人的詫異完全視而不見,遠黛徑自的吩咐道:“去沏茶來!”既然嫁來睿親王府,她便是這裡的女主人,又何必做出那等小媳婦模樣來徒然惹人笑話。
那丫鬟怔得一怔,看看遠黛,最終卻還是沒敢違命,朝着遠黛一禮悄然退了下去,不多一會,已捧了茶盤進來,雙手奉了與遠黛。遠黛接了茶,一連喝了幾口後,方頗覺不適的轉動了一下玉頸。今日是她成婚的大日子,嫁的又是親王,頭上戴的鳳冠自是輕省不了。
她幾乎便有衝動,想將鳳冠取下然念及百里肇未到,卻終於還是壓下了這個想法。門上,適時的輕輕響了一聲,而後,便是車輪轉動的軋軋聲。杜若一驚,立時拿起被遠黛擱在一邊的龍鳳蓋頭,便要爲遠黛重新蓋上。
蹙了下眉後,遠黛終於沒有言語。
百里肇進屋的時候,遠黛卻已安然的遮着蓋頭靜靜坐在喜牀上,一動不動。見百里肇進來衆丫鬟忙上前見禮,且齊聲笑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先時爲遠黛沏茶那丫鬟,更的捧了喜秤上來。百里肇也不言語,便執了喜秤,擡手挑落蓋頭。
大紅龍鳳蓋頭下頭,難得盛裝打扮的遠黛沉靜依然,卻也並不故作什麼嬌羞之態,明眸凝睇,脣角微彎彷彿平日相見一般。見她如此,百里肇倒不免微笑起來。
今日原是他的大喜日子,他自也不能免俗的穿了一身紅衣胸前掛一朵喜花。這一身若換在旁人身上,卻不免有些礙眼,然而穿在他的身上,卻仍是無礙於他的雍雅氣度。
沒有回頭,百里肇淡淡吩咐道:“焚香吧!”
那名推了他進來的丫鬟聞聲,忙招呼了屋內的另一名丫鬟,二人合力,卻擡了一張香案出來擱在屋內又點上了香,而後才上前一步低聲稟道:“王爺,已備好了香案了!”
點一點頭百里肇道:“開門,叫劉公公進來宣旨吧!”口中說着,卻已回頭看了遠黛一眼:“來與我一道接旨吧!”那丫鬟得了話後,卻已匆匆的走了出去。
遠黛聞聲,倒也並不言語,便站起身來,朝百里肇淺淺一禮後,便自站在了他的身邊。
過不一刻的工夫,果有一名面白無鬚、容貌甚是陰柔的太監捧了聖旨來。遠黛才退了一步,打算跪地接旨,那太監卻已急急擺手笑道:“聖上口諭,王妃站着接旨即可!”
遠黛聞聲,心中自是明白,之所以不令她跪接旨意,乃因百里肇雙腿不便,不好使她夫婦一坐一跪,這才賜了站接。只是她心中雖是明白,卻也不好宣之於口,少不得深深一福,謝了皇恩,而後便站在百里肇身邊,俯身接旨。這道旨意卻乃是一道簡單的冊立旨意,冊封她爲睿親王妃,另又賜了許多吉慶物事下來。旨意宣過之後,那劉公公方上前笑道:“老奴在此恭賀王爺與王妃了!願王爺、王妃琴瑟相偕,白頭到老!”
百里肇神色不動,淡淡頷首之後,便吩咐看賞。一邊的丫鬟聞聲,忙自上前,奉了紅包與那劉公公。那劉公公笑道:“既是王爺的喜錢,老奴也就不謙了!”接過紅包,又謝了一回。
劉公公去後,陸續又來了幾位公公,卻都是宮中有些位分的娘娘遣來相賀的。鳳儀宮蕭皇后遣來的乃是一名姓賀的公公,宣過懿旨之後,少不得又賜了許多物事下來。
打發走了這許多宮中來賀之人,外頭天色卻已全黑了。百里肇這才注目看向遠黛,指一指那香案道:“我知體非拘禮之人,你我便就着這香案拜上三拜,如何?”
百里肇不良與行,並未親自迎親。而百里聿雖代他迎親,卻並沒代行三拜之禮,因此直到這會子,二人卻還未曾完禮。鬧騰了這麼一會,遠黛已覺脖頸處痠疼痠疼的,聽得這話,正是求之不得。當下與百里肇並肩站了,對着那香案拜了兩拜,又彼此對拜一回。
一俟行過禮後,遠黛也顧不得其他,連聲告罪也無,便忙叫了文屏、杜若過來,幫她卸下頭上鳳冠。這會兒天色本已不早了,遠黛也無心理妝,只令杜若爲她簡單梳了個纂兒。見她如此,百里肇倒也並無怒色,只靜靜坐在輪椅上,眸中略帶笑意的看着遠黛。
一邊睿親王府的幾名丫鬟見他如此,卻都不由的面現詫異之色。看着遠黛時,眸中便都有了幾分敬畏之色。百里肇雖則一直不曾冊立正妃,但這睿親王府從前也是有過一些姬妾的,其中更不乏得寵之
其後因百里肇忽然患了腿疾的緣故,這些姬妾方陸續被遣散。然而在這些丫鬟眼中,當日便再得寵的姬妾,百里肇也不曾如此對待過。
侯遠黛收拾完了,百里肇才略略擡手意。幾名丫鬟會意,忙捧了合巹酒來。二人喝過合巹酒,這纔算是完了一應洞房儀禮。打發走了一應丫鬟,百里肇才似笑非笑的看向遠黛:“似九小姐這等毫不羞澀的新娘子,我大周百年以降,也不知能有幾人?”
爲之淡淡一笑,遠黛平靜道:“王爺教誨,妾當再接再厲!”彷彿渾然不覺百里肇的調侃。
聽得這話,百里肇不覺失笑:“好一個刁鑽王妃!”他似褒似貶的戲謔着。
白他一眼,遠黛無心多言,而是徑自的在桌邊坐下,伸手一摸桌上茶壺,覺壺身微溫之後,便自提了茶壺,取過茶盅,一連喝了兩盅茶。早前她從凌府出門時候,本是吃飽了的,所以這會兒腹中倒並不如何飢餓,只覺口中甚爲乾渴。
百里肇在旁看她,卻忽然道:“凌府之事,遠黛就沒什麼想同我說的嗎?”
喝過兩盅茶後,遠黛已覺舒服了許多,又自提壺倒了一杯,卻並沒送到脣邊。聞聽這話之後,便自回頭看向百里肇,更微微揚眉道:“這事王爺其實早知道了,難道不是嗎?”
深思的看向她,許久之後,百里肇方搖頭道:“聽起來,沅真似乎比我想的還更精明得多!”
那段往事,遠黛只是揪出了線頭,其餘等等,卻都是沅真一手所辦。故而這會兒聽得遠黛這話之後,百里肇頓時明白,自己令人盯着沅真行蹤一事,只怕沅真早已察覺到了。
抿嘴一笑,遠黛恬然答道:“若非有王爺相助,只怕沅真想要拿住玉簪一家的痛處,也並不那麼簡單。所以說起來,我卻還該多謝王爺纔是!”
玉簪的丈夫出身寒門,爲官之後,行事殊爲小心,平日也少有錯處。沅真手中雖也有些勢力,但因時日太短,力量又過於分散,想要找出那些足以讓玉簪懾服的錯處,還真是殊爲不易。然而這事,辦的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水到渠成。沅真本是精幹之人,自不會以爲這等好事會無故的落在自己身上,因此一來二去的,便也猜到了一二。
偏偏嶽堯又時時圍在她身邊轉,沅真想要知道什麼,自也簡單得緊。
微微一笑,百里肇徐徐道:“我如今對那個撫育你長大的義父已是愈發的好奇了!”
不意百里肇竟會說起這個,微怔片刻之後,遠黛卻忽然起身,朝着百里肇深深一禮:“多謝王爺!”這一句話,她卻是說的語意凝重,全無玩笑之意。
“多謝我?”墨眉稍稍一揚,百里肇略覺詫異的道:“不知這謝字何來?”
靜靜斂眉,遠黛道:“多謝王爺雖心存好奇,卻一直不曾遣人打探!”她原是心思通透之人,自然明白,百里肇既雲好奇二字,那麼對於此事,他必然仍是一無所知的。
她雖無意去考量百里肇如此行事的原因,但卻不能不因此而心存感激。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卻忽而道:“你雖謝了我,我卻仍要實話實說!對於你,以及你從前的那個家,其實我早已遣人查探過。不過你們掩飾的極好,好到連我的人,所打探出的消息,也只是你願意讓人看到的東西。而等我發現,那些消息其實並不真實的時候,我卻又覺得,與其抽絲剝繭的去打探,倒不如等你親口對我說起來的有趣。你以爲這話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