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塢,乃是一座小小的船塢。杏花塢邊,卻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舫式建築。其建築體型狹長、兩頭微翹,看着酷似一條舫船,船頭上,卻有一塊黑漆牌匾,上書三個大字:不繫舟。
遠黛到了杏花塢的時候,沅真卻早侯在那裡。在她身邊,停着一條小小的採蓮舟。緊走幾步,遠黛快步上前,目光一動不見雲裳,不免問了一句:“雲裳呢?”
抿嘴一笑,沅真道:“昨兒我略說了她幾句,不想到這會兒她還惱着,只是不肯理我!我問她可要一道過來採蓮頑兒,她卻回我說要去給朝霞洗澡!”
忽然聽得這話,遠黛不覺一怔,旋猛醒道:“朝霞,可是她的那匹汗血馬?”
沅真點頭笑道:“可不是正是那馬!”一面說着,一面已擡手去攙遠黛上舟。
清苑內的這種採蓮舟極小,舟體狹長,最多也只容得三人。遠黛纔剛上了船,便在船頭坐下,抄起船槳,熟練的劃了幾下。沅真則在船尾坐了,也自取了槳來。對着划船一事,二人彷彿甚爲熟練,一左一右的划着槳,只數下,小小的採蓮船已沒入了人高的荷花叢中。
及至船入花叢,遠黛便自伸手取過早已備好的銀剪,覷着身側一枝早已成熟的蓮蓬,在蓮莖上輕輕一剪,動作甚爲嫺熟。看着這一幕,沅真卻忽然忍不住嘆了口氣。
擡眼看她,遠黛不覺莞爾:“有沒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她問着,語調似甚輕鬆。
輕輕點頭,沅真有感而發道:“也不知南越那裡如何了?”杏眸之中卻已透出了深深的懷念之色。自打離開郢都之後,她還是第一次在遠黛面前說起這些。
不無苦澀的脣角輕揚,遠黛淡而肯定的道:“他不會荒了那裡的!”從紫蘇一事,她便知道。這麼些年了,那個人,仍沒有放棄。對於這一點,如今想來,其實本該是在情理之中的。
沅真默然,猶豫許久之後,她終究還是艱難問道:“若是……四爺……當真找來……”
“那就讓他來吧!”遠黛冷冷道:“難道我還怕他不成!”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覺出遠黛的不對,沅真問起話來便也愈發的小心謹慎。
沒有答她,遠黛岔開話題:“嶽堯出門去了。你可知道?”
提及嶽堯,沅真的眸光頓然柔軟了許多:“他命人告訴我,說是已有了紫蘇的行跡。他趕着去找人,快則今晚,遲則明日必能趕回來!”
這一會的工夫,遠黛已剪下了十餘枝蓮蓬:“嶽堯,對你倒是一片真心!”
面色微微一紅。沅真凝眸看向船上遠黛纔剛剪下的蓮蓬:“小姐怎會忽然說起這個來?”
“若有一日,我回了南越,你須記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八個字!”遠黛也不解釋什麼,只徑自的說着,竟是難得的用了命令的口氣。
沅真一驚。不覺失聲叫道:“小姐……”
擡手打斷她接下去的言語,遠黛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數,總是吃不了虧的!”
遠黛雖說了令她放心。但沅真又哪裡真能放得下心來,“可是,小姐如今已嫁給王爺……”
輕嗤一聲,遠黛淡淡道:“兄弟鬩牆,尚且你死我活。何況夫妻?王爺的意思,我不想去猜。不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事先安排一番,也還是有必要的!”
聽她這麼一說,沅真便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來了。默默半晌後,她才問道:“小姐……可還有什麼要叮囑我的嗎?”她與遠黛自幼一道長大,遠黛的性子如何,她自是再清楚不過。好在這事如今也只是猜測,將來究竟如何,也未必然。沅真的性子,原就沉靜理智,想通這一節後,便也依着遠黛的意思,開始打算着日後可能發生的事了。
微微搖頭,遠黛道:“你只留在大周,安安穩穩的過活就是了!雲裳的脾氣,你我都是知道的,她若發作起來,莫說是你,便是我在,也是攔不住的!她的事,你也不用去管,只由得她去!有我在南越一日,她總是不會吃虧的!”
不無擔心的看向遠黛,沅真道:“可是……”
淡淡一揚眉,遠黛道:“先前我就說過,你只管放心!說到底,義父故去也才四年,四年的時間,不算短,但也絕算不得長!”她沒說得太明白,沅真卻已明白過來。才只是四年而已,四年的時間,還遠遠不足以讓南越百姓忘卻廣逸王的存在。朝中之人,則更是如此。
不管如何,遠黛也還是名列皇室宗譜的明珠郡主,雖然在廣逸王臨終前的巧妙佈局之下,南越多數人都以爲她早已病死,但有些事情,略用些手段,也未必就不能轉圜過來。
而有一點,沅真心中更是明鏡一般。當年的四爺,如今的昭平帝石傳鈺,他所以一直不肯放棄的四處尋找遠黛,爲的,絕不會是要斬草除根:“小姐……是不是早已想到了這一天?”她忽然的問着,想起了去年年下,遠黛陡然決定嫁給百里肇之事。
微微苦笑了一下,遠黛道:“沅真,你還記得我的那株冰藍幽曇嗎?”
沅真點頭,旋不解問道:“小姐怎會忽然說起這個?”
“父王臨終前,曾囑咐我,命我毀了那株幽曇……”遠黛自若的吐出一直以來都不曾告訴過沅真的事兒:“但我捨不得!我想着,四哥原就不愛這些花花草草,只須我小心調理着這株幽曇,令它不會開的比郢都那株更早,四哥想來也是察覺不出來的!”
她原想着,冰藍幽曇數十年開一次,同根幽曇每開必定同時,只要不令自己手中的株開的早過郢都宮中那株,石傳鈺那邊,自然也就不會有所察覺。更何況,她也並不認爲,以南越帝王之尊石傳鈺竟會親自照料冰藍幽曇。然而如今想來,自己畢竟還是想得差了。
如今在宮中爲石傳鈺養花的那人,必是高手無疑,只是不知,那人會是誰?
遠黛默默想着,一時竟有些心神恍惚。
沅真也自無語,她隨在遠黛身邊多年,更曾不止一次的照顧過冰藍幽曇,捫心自問,這事若換了她,她也必然下不去手毀掉這株奇花——冰藍幽曇,實在是太過珍貴了。
拍一拍沅真,遠黛自若的道:“他若不來找我,倒也罷了!若是來了,我又何懼回去南越?當年之事,我雖應了父王,盡數放下,但他若逼人太甚,我也不怕與他做一場!”
一揚眉,一勾脣間,竟是難得的銳氣逼人,卻與她平日予人的感覺大是不同。
沅真嘆了口氣,有心想說什麼,最終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來。
…… ……
更衣沐浴,小憩了一刻之後,蔣琓便起了身。西南邊疆,固然是山高皇帝遠,身爲西南統軍大將,他幾乎便是西南之王。然而西南之地,位在邊疆,多年兵禍連綿,加之氣候寒冷,自是萬萬及不上江南姑蘇的山清水秀,風景如畫了。
邁步出了金柳軒,眼見如此景物,便是蔣琓早已鍛鍊得心如鋼鐵,也仍舊忍不住在清苑之內閒走了幾步。江南之地,雖已入秋,卻仍是柳綠草青,一片蔥鬱,絲毫不見秋意。八月桂香,漫步於清苑之時,已能時不時的嗅到陣陣桂花的甜香了。
不期然的深吸了口氣,蔣琓還不及回味什麼,目光卻已落到了前方一道飄逸的紅色身影。不由的大喜過望,蔣琓足尖一點地面,已疾掠過去,而他果然並沒失望。
清苑本是標準的江南園林建築,講究的是曲廊環復,小橋流水,這樣的地方,用以散步休閒,自是極好的,但若用來馳騁奔跑,卻不免是束手束腳。幾乎沒費絲毫氣力,蔣琓便已截住了正在清苑之中悠閒奔跑的那匹紅馬——一匹神駿非常的紅馬。
那馬顯然是久經調教的,原先雖在自由奔跑,但見着前頭來了人,它也便緩下了步伐,烏黑的大眼仿若不屑的瞄了一瞄蔣琓後,徑自踩着優雅的小步,便要繞了過去。蔣琓如何肯讓它離去,少不得幾步上前,生生的又截住了它。
這一次,他幾乎可以肯定,那馬的眼中分明掠過了一絲不悅之色。而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眼前的這匹馬兒,沒有鞍轡,沒有嚼頭,看着竟像是無主之物一樣。
就在他愈看愈喜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的響了起來:“那是我的馬!”那是一個懶洋洋卻又沒好氣的聲音,略略有些低沉,卻又出奇的好聽。
應聲的看了過去,蔣琓並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算是有些熟悉的人——穿男裝的女子。這個女子,他曾在趕往姑蘇的途中,不止一次的見到,而這匹馬,也正是在那時,入了他的眼。
因無鞍轡的緣故,蔣琓下意識的便要去攬那修長的馬頸。然而那馬卻顯然並不打算給他顏面,輕盈的稍稍一閃,便已閃了開去。而蔣琓這時也開了口:“這馬我要了!你開個價!”
而他也如願的聽到了一聲輕嗤,一聲極爲不屑的輕嗤,然後他聽到那個女子的回覆,一個簡單至極,卻又毫不客氣的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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